第15章 經年再遇尋生路
“客官您慢走!”
“小二!再上壺酒來!”
“好嘞,您稍等!”
“鄭老二,你這話是幾個意思?”
“我沒幾個意思,說你是狗而已!”
“兩位好漢!上外頭打啊!哎!我的桌子啊!”
眼見客棧裏再次熱鬧起來,打架勸架看熱鬧還有倒黴的掌櫃的心疼桌子,黑衣俠客握着長刀,扔下銀子,慢悠悠從大門出去,半分沒被背後拳腳波及。
眼前是熙攘集市,普通老百姓對帶着刀劍的江湖人多少有點怵。随手把一個帶刀砍價的大漢扔去幾丈外的柴堆裏,黑衣俠客給吓得半死的老頭扔了塊碎銀子,不管身後人絮絮議論,漫不經心走開。
“救命啊!救救我兒!兒被毒蟲咬了!救命啊!”
黑衣俠客擡頭,聽到前方突然傳來的喧鬧,皺了皺眉,快走幾步,擠進人群裏。
人群中央,一個婦人跪坐在地,懷中小兒面色發紫,顯然是中了毒了!
他剛欲上前替小兒解毒,卻被人搶了先。白衣的姑娘幾步沖到婦人旁邊,自懷中掏出一黑瓶,倒出兩粒丹丸喂進孩子口中。
黑衣俠客看到那小瓶,冷肅的臉登時僵住。
白衣姑娘扶正小兒身子,袖子蓋住小兒手上傷口片刻,擠了擠傷口,流出的是鮮紅的血。随後又掏出一瓶子,取出個綠果給小兒喂了,這才站起來:“沒事了。”
話音剛落,衆人便見小兒臉色好了起來,睜開眼睛便喊酸。
“方才那綠果酸澀,吃塊糖就好了。”姑娘似是笑了笑,從荷包裏掏出塊糖遞給小兒。小家夥吃了糖便笑了,拽着娘親喊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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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謝恩人,恩人大恩大德!”孩子娘按着小兒腦袋便磕。
“不妨事不妨事,孩子沒事要緊。”姑娘忙将二人拉起。周圍人說着“妙手回春”,便漸漸散了。
黑衣俠客在原地愣了許久,方慌亂轉身,卻聽背後一句:“隐千重!”
他再也走不得,抿了抿嘴,慢慢轉身,看向那白衣姑娘。
“許久不見,去茶樓坐坐?”聆久說完便轉身,也不管他是不是跟上。
隐千重握了握拳,終究沒轉頭離開,跟着她走了。
……
看着坐在他對面,從容讓小二上茶的聆久,隐千重依然覺得不甚真實。
面容并未有太大改變,然而如今的聆久早已不是當年那個風風火火的野丫頭,身着白衣,竟也多了些出塵味兒。不知是否是在山中與世隔絕的緣故。
隐千重自恍惚離開幽熒山,養好了傷便想方設法找尋那山谷入口。他當時陡然得知幽熒族族長及傀儡竟是他尋找多年的滅門仇人,心神大震。待反應過來,才意識到自己或許傷害了聆久。
雖然相識不長,但早已心意相通,況她早讓他想通莫要執着過去的道理。
打不過當然要跑,當時聆久若不把他推出去,他怕已經被那族長下令滅口。不過,卻不是他獨自一人。
他怎麽能把聆久獨自扔在那虎狼窩呢?
于是縱是知道自己敵不過族長,他也在找那山谷入口,想找機會把聆久帶走。
然而布下陣法的人實在功底深厚,他斷斷續續尋了那麽多年,也未曾破陣。他八年來,多數時候在各地游歷修行,搜集奇門陣法的記載,一面隔段時間便跑去幽熒山走迷宮。
整個幽熒山被他摸得門兒清,然而還是沒能找到山谷所在。
時間長了,便成了習慣一樣。聆久在他腦海裏的樣子有些模糊,他也不知聆久在山谷裏究竟如何。但還是執着地跑去繞圈。
至于報仇,既然知道了仇人是誰,早報晚報,倒也沒什麽區別。
他偶爾還會擔心,族長畢竟是聆久姨媽,會不會日子久了關系緩和。但他轉念一想,要是能緩和那就不是聆久了。
從小在江湖裏摸爬滾打的孩子,最會記仇。他又不是沒見識過。
八年過去,隐千重已經是頗有名氣的一方游俠。他無數次設想過再遇聆久會是什麽光景,也猜測這麽多年,她會變成什麽樣子。也曾好奇,再度相遇,他會是什麽心境。
直到看到白衣女子在他眼前給孩童解毒,一雙漂亮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被歲月磨得平淡的情思再度被憶起。
近鄉情怯也好,臨門退縮也罷。
原來已相思入喉。
……
“你……過得好嗎?”看着聆久不緊不慢地倒茶,隐千重手指蜷縮了一下,終是開口問道。
聆久擡眼看他,臉上露出淡淡笑意:“起初不太好,後來習慣了。現在……還不錯。”
隐千重大概猜測,前面那不太好自然也有他一份原因,輕嘆一聲,再次道:“幽熒族長,她還為難你嗎?”
聆久神色頓了頓,聲音淡淡:“她……三年前,與傀儡一起以身喂蠱了。如今,我是幽熒族族長。”
隐千重一怔,心中竟不知是什麽滋味,接着便聽聆久道:“放心,直到他們死,我也沒露什麽好臉色,憋了五年的氣沒處撒,應該也不太好受。”
又聽這話,隐千重不知自己是該同情聆久,還是沒能報仇的自己。
“這樣啊……那這便,不了了之。”隐千重如今心性不同,也不像曾經一股少年意氣非要手刃仇人,不過聽此,心裏還是有些憋悶。
“我追問過,她最終松口告訴我。那日,她和傀儡路過玄影山門,傀儡突然察覺氣息,她當時對其桎梏不嚴,竟讓他獨自走開。”聆久抿了抿嘴,開始娓娓道來。
“直到看到傀儡對玄影掌門動手,她才想起來,那掌門曾經殺了與傀儡相依為命的弟弟,那傀儡這才松口讓前族長控制……也是為了報仇。只是,傀儡神志不清,殺了掌門之後,碰見同宗同源氣息略有相似的玄影弟子,也一并……”
隐千重聽得怔怔,他只知有人屠他滿門,卻不曾想還有前緣。
他聽罷卻只覺苦澀,師父毀了傀儡的人生,傀儡毀他滿門,改變了他的人生……冤冤相報。
玄影門人數實在多了數倍,多枉送了許多弟子的性命。然而現在,傀儡一脈斷絕,他玄影門留下他這一個碩果,仍具生機。
一樣慘淡,大致,誰也不欠誰。
只可惜他們玄影門皆是孤兒,死了除他一個,也無人挂念。傀儡兄弟皆身死道消……他總不能去找幽熒族報仇。
況且,他若真的牽連無辜之人,豈不再造因果,冤仇何時了結。
他與聆久二人倒黴夾在中間,只能将這口憋悶吞在肚裏。
已知前緣,明白此事已了,可若要徹底在心中翻篇,怕是還得費一番泣血的日子。
隐千重暫且将此事擱在一邊,小心翼翼地看向聆久:“其實我……”
見他嗫嚅半天說不出來,聆久覺得好笑:“你是想說,你多次來幽熒山找我,卻沒找到入口的事?”
“你怎麽知道?”隐千重頓時心事被戳穿,驚疑道。
“你忘了?你沒來得及解蠱毒就跑了,和我的傀蠱尚有一絲相連,你去了哪兒,只要我想,就能知道。”聆久一臉理所當然,絲毫沒覺得這有什麽不妥。
隐千重突然覺得聆久果然還是那個聆久,明白他們為何會在此地相遇順便仔細回想自己有沒有去過什麽不該去的地方。
“我實在出不來。”還沒等隐千重問,聆久便道,“前族長派了無數人手跟着我,我實在沒機會跑……再者,我娘也在那。”
隐千重一愣:“你和你娘……”
“最開始我不想理她的。可她畢竟是我娘。”聆久苦笑着搖頭,“她從小沒有養蠱的天資,而她姐姐卻是族長的繼承人,冷嘲熱諷,她性子又軟,前族長便總給她撐腰。我和爹爹是最親近的親人,對她而言,長姐也是。一樣的難題,我又能怪她什麽呢?終究,爹爹走了,前族長也死了,我和她,就是唯一的親人了。她現在除了和我一起,便在爹爹和前族長墓前,一天去一個輪換來。因為還是生她姐姐氣,逢年過節便和我一起去看爹爹。”
隐千重慢慢點頭,這樣也好。
随即他突然想到什麽,忙問:“你的蠱毒呢?不是說傀蠱的主人也會中毒,若不找傀儡便遲早毒發,你……”
聆久沒想到他這麽快便會問這個,沉默片刻,擡起頭,笑得勉強:“興許,還有兩年。”
“兩年!”隐千重倏地站起來,險些将椅子踹翻,吸引樓中不少目光,而他渾然不覺。八年學得的沉穩此刻全然丢棄,還像個毛頭小子一般。
聆久招手讓他坐下:“我也沒荒廢,一直在尋找解毒之法,此刻有些眉目,只是不知兩年是否還夠。”
“若不夠如何?”隐千重勉強坐下,神色凝重。
“自然是……”聆久沒說下去,隐千重卻也懂了。
他心緒飛快轉動,福至心靈,猛然拉住聆久的手:“讓我做你的傀儡吧!”
聆久一愣:“什麽?”
“我做你的傀儡,讓你多幾年時間!或者不解也無妨,我便一直是你的傀儡!”隐千重認真地看着聆久的眼睛,不似玩笑。
“可是成了傀儡,便無神無智,我當然不願讓你這樣。”聆久搖頭,臉上無奈。
“那勞你多費神,再研究出個讓傀儡有神智的法子了。”隐千重一笑,拉着聆久便走。
“你去哪兒?”聆久眨眼。
“去幽熒山,你中毒的事慢不得!”隐千重扔下銀子便走,“我在山裏轉了八年,這回你總得讓我進去了!”
聆久竟不知說什麽好,還在想着怎麽讓他息了這個心思。
“這事由不得你。你偷我的瓶,我欠你的飯,這複雜恩怨哪裏是兩年時間還的清的。”隐千重猛然回頭,險些和聆久撞個滿懷。
聆久才眼神微暖,這麽多年了他還記得清楚,就聽他道:“我是你唯一的傀儡,願聽你任你,随你操控。”
“為你續命,為你而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