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雪中花

寂靜的街道上,兩騎馬并肩疾馳,馬蹄揚起地上的薄薄積雪,馬蹄聲回響在安靜的城裏,打碎了不少人冬夜的酣夢。

由于持着吳枉的令牌,守城門的守衛很快就放行了,策馬馳出城去,夜,冬夜安靜地籠住一切,一切都像是墜入了漆黑的夢境,只有路邊的積雪,在夜空下瑩瑩發亮,好像能映出萬裏外的星河。

皇帝身着墨色綢衣,搭了一件白色裘袍,裘袍的領子很高,捂住半張臉,露出來的部分被冬夜的風刮過,像刀割了一樣疼。

但皇帝喜歡這樣策馬飛奔,好像能甩掉過去一樣。

不知道飛馳了多久,鐘雪麟伸出手拉住了皇帝的馬缰,馬兒嘶叫了一聲放緩了步子。

皇帝顯得有些意猶未盡,說道:"馬兒剛跑出些汗來,為什麽停下了?"

鐘雪麟看着皇帝,皇帝的臉微微泛着紅,嘴裏哈出的氣暈在空氣中,像蒙了一層霧,風刮亂了皇帝的頭發,亂發揚在空中,說不出的好看。

鐘雪麟第一次發現皇帝原來如此好看。

以前看皇帝,皇帝就像一個皇帝,鐘雪麟從沒有想過皇帝好不好看這個問題,但是今晚的皇帝,更像是一個少年了。

白皙的皮膚,溫潤的面龐,秀麗的眉,靈動的眼,姣好的唇。一切都如同一個溫婉的少年,但少年是皇帝,坐在朝堂之上,沒人會關心皇帝長得如何。

鐘雪麟笑起來,道:"我知道一個好地方,這邊。"

踏雪而行,白雪之下逐漸出現了簇簇綠意來,皇帝騎在馬上,不由得驚得愣在原地。

荷花,粉嫩的荷花密密地鋪在雪地上,遠遠地向深處延展開去,着眼之處,盡是荷花的靜谧之色。荷葉青青蔥蔥,荷花嬌嫩欲滴,輕薄的雪浮在花瓣上,每一瓣花瓣都晶瑩剔透,瑩瑩如發着淡光,仿若散落雪地上的粉色水晶。

“怎麽可能……”皇帝不僅念出聲來。

盛夏才會綻放的荷花怎麽會盛開于如此嚴冬?生于荷塘的花兒怎麽會長在雪地上?

皇帝看向鐘雪麟,不小心對上他深邃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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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雪映着星光,照亮鐘雪麟的眸子,一股幽藍的光從深不見底的眼底流出,如同深邃的海。皇帝沒有見過海,但他覺得海就是這樣的。皇帝不由得有些恍惚。

“喜歡麽?”鐘雪麟笑起來,問道。

皇帝意識到自己失态了,趕緊收回視線,只覺脖頸處被裘衣捂得有些發熱。

“一般。”皇帝別過臉道。

鐘雪麟笑着,“與周白澤的地下茶花園相比,何如?”

“略遜一籌。”

鐘雪麟道:“待會你就不這麽認為了。“接着提了提馬缰,馬兒緩步踱向皇帝,鐘雪麟伸手一撈,就把皇帝抱到自己的馬上來了。

皇帝已經不想再費口舌罵他“放肆”了,只得任由他抱在懷裏。鐘雪麟穿得很單薄,身體卻很熱,皇帝隐隐能感覺到他胸口散發出來的溫度。

鐘雪麟牽了皇帝的馬,緩緩地駕着馬兒往荷花深處踱進去。

接天荷葉,遍地荷花。荷花本淡雅無味,但如此多的荷花在一起,卻是一股郁郁的清香。

鐘雪麟拉停了馬兒,說道:“來了。”

皇帝恍然看着他,什麽來了?

雪,悄無聲息地落下來,風打着旋兒刮過,雪花也就像随着風舞蹈一樣旋轉着落下來。蒼穹像枕頭開了一個口子,雪花輕若鴻毛,翩翩而至。荷花上很快結上了一層薄薄的霜,墜着水滴形狀的冰渣子,冰霜泛着藍色微光,藍中透着些微的粉,如同傳聞中西域極樂境才有的冰晶石一樣。

“滿意了麽?”鐘雪麟從背後摟着皇帝的腰,溫熱的氣噴在皇帝的耳邊。

皇帝怔怔的點點頭。

鐘雪麟輕笑起來,心道:如此又要欠桑木仙子一個人情了。

兩人把馬兒拴在樹上,鐘雪麟脫了外衣墊在地上,兩人就這麽坐在雪地上。

皇帝覺得自從登基以來,從來沒有像今夜這樣感覺自己除了君王這個身份,還是一個普通的人。從前沒有人想着哄自己開心的時候,卻每日都能為一些小事感到快樂;成為皇帝以後,所有人都想方設法地讓自己歡心,卻沒一日能真正開心起來。

皇帝又想起了曹準,曹準那日在自己面前暈了過去,醒來時卻以為是刺客來了,一醒來拉住人就問皇帝有沒有受傷?看見曹準那副吓得面無血色的模樣,自己很是取樂了一番。

皇帝突然對鐘雪麟道:"淮昌,因為朕而死的人太多了,朕的臣子,朕的士兵,朕的百姓。但朕不能停止戰争,也不能停下徭役,赈款年年都不夠,索求無度的臣子數不盡數……死去的人的面孔,整夜整夜地出現在夢中,問着朕為何要讓他們去死?為何死的偏偏是他們?喪子之父向朕要他們的兒子,寡婦要她們的丈夫。朕的身上有太多血債,但朕要拿什麽去還他們?"

從什麽時候開始的?自己身邊的人一個一個的死去,最後剩下自己一人。

鐘雪麟安靜地聽着,靜靜地看向皇帝,好一會才道:"皇上,我沒法為皇上做什麽,但只有一件事我能保證:我不會死,我不會以這種方式離開皇上。"

皇帝聽了,笑了笑。不會死去的承諾,真是又滑稽又不負責任。

"你怎麽知道自己不會死?"

鐘雪麟笑起來,道:"我當然知道,因為我是神仙啊。"

皇帝噗地笑出來,沒再搭理他,兀自捧了地上的雪玩。

皇帝折騰了大半夜,總算在雪停下來的時候累了,鐘雪麟瞧他看着冰藍色的荷花泛困,小聲地提醒道:"皇上,回去歇了吧?"

皇帝不知可否,卻道:"淮昌可知道,中原以前的荷花都是純白色的?"

"瑾縣有一個人,愛荷如命,他娶了一個貌美如花的妻子,種了一塘的荷花,嬌美絕倫。後來朝廷征兵,他就去邊境抗敵了。"

"然後呢?"鐘雪麟看皇帝停了下來,問道。

"然後他死了。他的妻子聽說了這個噩耗,捧了一束他最愛的荷花獨自前往邊疆,荷花明明是很嬌貴的花,周折三個月,卻絲毫沒有凋謝。妻子把荷花種在他戰死的地方,接着自刎而死。很快,那裏長成了一個荷花塘,裏面長出來的荷花都是帶着淺紅色的,像是飲了那裏戰死的人的血一樣。"

鐘雪麟覺得這是一個可怕的故事,荷花這麽美麗,竟是嗜血的妖花。皇帝卻好像回味不已。

鐘雪麟咳了兩下,道:"睡前聽這麽可怕的故事是要做噩夢的。"

皇帝白他一眼,道:"那淮昌倒是講一個?"

鐘雪麟沉思了一陣,頓覺為難。他知道的故事在凡人看來都是亵渎神靈、大逆不道的,比如東海萊帝為一條蛇精背信忘義,比如王母的蟠桃其實不是長在樹上的植物而是地上跑的妖精,比如雷公和電公兩人的不倫戀情……

鐘雪麟嘆口氣,道:"好吧。但是我講的時候不能問問題,否則我就不講了。"

皇帝一臉怪異的看他,"朕不問就是。"

"從前有個仙人,生了九個兒子,那九個兒子有一個特殊的能力,就是能夠控制雨水,他們快樂的時候會帶來連綿的小雨,傷心的時候是瓢潑大雨,發怒的時候是雷霆暴雨。自從他們出生以來,雨水一直沒斷過,洪災泛濫,日日烏雲密布不見天日,莊稼粒米無收,家畜病餓而死,家破人亡,餓殍遍野。

"仙人沒有辦法,有一天對他的兒子們說,你們當中只能活下來一個人。"

鐘雪麟頓了頓,皇帝看着他,見他半晌不說話,于是皺眉問道:"然後呢?"

鐘雪麟伸手按了一下皇帝的頭,笑道:"誰讓你問問題了?不說了。"

皇帝愣了一下,眼中蒙了一絲愠怒,"你耍賴。"

"不管耍不耍賴,你問問題了。"

皇帝看他站起來,拍了拍屁股就要去牽馬,不由得氣從中來,什麽人會講故事講到一半不講了,不嫌憋得慌麽?

皇帝站起來追上去,鐘雪麟剛跨上馬,皇帝一把拉住鐘雪麟的馬缰。

"接下來怎麽樣了?"皇帝愠怒地看他,"說也不說?這是聖旨!"

鐘雪麟朗聲笑起來,一勾手把皇帝撈到馬座上。

"要我說,聖旨可不管用。除非……除非你親我一口。"

皇帝登時傻了眼,脖頸處熱得泛紅。

這是什麽下三濫的展開?皇帝想起自己看過的一本從京城小書攤上淘來的市井小說,裏面好像就有這麽老土又惡俗的情節。

"放肆!你……"

鐘雪麟一臉遺憾地搖搖頭,"既然皇上不願,那就沒辦法了。"

皇帝凝了神,想到兩人接吻也不是第一次了,索性豁出去,扳過鐘雪麟的頭對着嘴就開始一通狂啃。

鐘雪麟不禁失笑,皇帝也是個生過孩子的人了,怎麽吻技還這麽差?鐘雪麟突然有些可憐後宮的那些嫔妃們。

皇帝的親吻很霸道、很野蠻,不像是親吻,更像是攻城掠地,或是小狗在對骨頭宣告自己的所有權,鐘雪麟被他啃得狼狽不堪,忍無可忍之下伸出手□皇帝的頭發當中,另一只手摟着他的腰,一使勁就開始反客為主地進攻起來。

馬兒等得有些不耐煩,踢了踢前蹄嘶叫起來,鐘雪麟放開皇帝,只見皇帝被吻得喘息不止,唇瓣紅腫,說不出的魅惑。

"九個兒子自相殘殺,最後只剩下大兒子活了下來。從此風調雨順,莊稼收成得很好,糧庫豐盈,人們再也不用擔心洪災和受餓了。"鐘雪麟道。

皇帝一愣,"沒了?"

"沒了。"

皇帝深感受騙上當,瞪着眼睛盯了鐘雪麟一陣,看他絲毫沒有悔恨之心,也就由得他去了。

馬兒緩緩地踱着步子往回走 ,坐在馬背上一颠一颠的,鐘雪麟的胸口又結實又暖和,皇帝把臉靠在他的胸口,聞見他襟口一陣淡淡的幽香,還沒想清楚這是什麽味道,很快就睡着了。

鐘雪麟看着皇帝的睡顏,斂起顏色,輕輕道了聲"對不起"。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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