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穆家離學校不遠不近,平常不堵車還好,坐車用不了半小時就能到校。
可孟以南沒有車,乘坐公共交通又很麻煩。要走五百米到公交站,三站路後換乘地鐵,中途還要轉線,出地鐵站走一個路口才能到校門口。
算上等車、換乘和走路的時間,這一套下來少說也要一個小時。
他來臨城之前,上學過條馬路就到了,現在這樣當然不大适應。
孟以南報到那天就想申請住校,他當時還誰都不認識,認為在穆家生活是很煎熬的事。如果住校了也能省得天天見孟渡。
可孟渡不願意,不僅沒有順着孟以南的意思簽住校申請,還跟老師說他們家放着那麽大的房子不住,怎麽可能住學校。
等回穆家,孟渡說可以讓穆終安排司機接送孟以南上學,并像主人似的給孟以南介紹,說穆家最便宜的車也要百八十萬,是如何如何氣派,能坐這種車的人都是有身份的人,孟以南也是命好,跟着他享到這樣別人享不了的福。
孟渡年輕的時候就向往豪車豪宅,想過衣食無憂的生活,如今飛上枝頭,便做什麽都想炫耀一番。
他在穆家察言觀色,說什麽話、怎麽說都很把握分寸,但對着孟以南就沒必要遮遮掩掩。當他說讓孟以南坐着豪車,給班裏同學看看的時候,孟以南毫不意外,他早就知道孟渡心裏想什麽,孟渡不讓他住校也純粹是為了這點虛榮。
孟以南以前不知道在哪裏聽過一句話,人越沒有什麽就越是會炫耀什麽,這句話簡直是為孟渡量身定做的。
像孟渡這樣的人,窮了大半輩子,可但凡有一點什麽就必會拿出來大肆顯擺,就是為了證明自己活得比別人眼裏看着的好。他在乎自己沒錢,覺得丢臉,才更要告訴別人他什麽都不缺。
倘若是為了争口氣,争争面子,孟以南也不覺得怎麽,但不止如此。
孟以南最厭惡的是,孟渡明明深知手頭緊迫的窮日子有多難過,明知道錢的多少不能衡量人的好壞,卻要以此将人分出三六九等,嫌貧愛富。
也不知道是什麽心态。
總之,孟以南以“反正住不了校也行,學校沒多遠,我自己去”這種話回絕了。他不願意也不習慣被人接送,更不想讓孟渡的虛榮心在他身上得到滿足。
但學校到底還是有些遠,每天來回很耗時間,他一次兩次打車無所謂,天天這樣小幾十塊錢花着也吃不消,後來只能選擇騎車。
他轉校過來沒上幾天學,最近又生病一直在家,直到穆湛西說跟他一起上學,才後知後覺秋天到了,天氣只會越來越冷,一直騎車也不是辦法。
好在意識到這些問題的時候,孟以南已經不需要思考怎麽解決了。他只需要跟着穆湛西就好了。
不過話說回來,穆湛西又是怎麽去上學的?
孟以南很想知道,就這麽問了。
穆湛西走在他前面,朝小區門口的方向,邊走邊回答道:“搭順風車。”
“順風車?”孟以南茫然了片刻。
穆湛西沒說話,不過也不用回答,因為他們剛出大門,就看見一輛寶石藍色、看起來——至少孟以南看起來——很符合孟渡口中“百八十萬”或者身價更高的越野車停在路邊。
副駕駛的窗子緩緩降下來,一個跟他們穿着相同模樣校服的少年伸出手揮了揮:“穆哥,早啊——”
原來順風車是這個意思。
孟以南很快就認出來,這個人是經常來穆家打游戲的同學之一,因為就算臉不熟,他也熟悉這個聲音,是其中嗓門最大的一個。
也許他也是昨天晚上打電話的人。
那人跟穆湛西打完招呼,很快看見了跟在後面的孟以南,有些誇張地“咦”了聲,單手扒在車窗上,語氣驚訝:“哪來的小姑娘,怪漂亮的。哎我說呢哥,這幾天我們幾個誰找你你都愛搭不理的,還以為你病入膏肓進ICU了,護士姐姐不讓玩手機,誰知道是金屋藏……哎等等等等,這個小妹妹怎麽看着不對勁……”
等走到跟前,孟以南終于看清,那是個精瘦精瘦的少年,元氣陽光得過了頭,伸一只胳膊在窗外,很沒有坐相,看着吊兒郎當的,嘴裏話跟倒豆子一樣噼裏啪啦倒個沒完。
“咦,男孩兒?是個小O?怎麽感覺……不是,他分化了嗎?”
那人瞪圓眼睛打量孟以南,大概看出他還沒分化,腦補了某些不大健康的內容,忽然轉頭看向穆湛西,調侃道:“卧槽哥你行啊,真不要臉,沒長成的小孩兒你都下得去手……”
“曹溪成,”穆湛西冷冷打斷道,“管好你的嘴。”說着,去拉後排車座的門。
曹溪成嘿嘿一笑,卻是一點不怕他:“好哥哥你兇人家做什麽啦?”
然後又把注意力放在孟以南身上,哄騙小朋友似的說:“小弟弟你留長頭發幹嘛,哎來來過來,讓哥哥摸一下你的小辮子好不好?就摸一下,男孩兒留的頭發跟女孩兒一不一樣啊,我還是第一次見……”
曹溪成擡手晃了晃,招孟以南過去,孟以南皺眉,下意識往穆湛西身後靠。
這種類型的人他以前不是沒碰到過,怕倒不怕,只是大都沒有好印象。而且這人又是穆湛西的同學,他的厭惡不能擺得太明顯。
“不是,你害羞什麽呀,哥哥又不會怎麽你。”
孟以南剛想說話,卻見穆湛西錯開一步擋住曹溪成的視線,并伸出手攔住孟以南的肩膀,大有護着他的意思,神情明顯不耐煩:“曹溪成,別欺負他。”
穆湛西打開車門讓孟以南上車,随後自己也坐進去。
曹溪成不滿道:“我怎麽欺負他了?這叫親近,我這麽好的人,怎麽會欺負人啊,是吧李叔?”
司機李叔見慣曹溪成跟朋友在一起的鬧騰樣子,提醒他關上窗戶,随後發動車子送他們去學校。
曹溪成把手收回來,坐好沒幾秒鐘又坐不住了,轉過頭去逗孟以南:“哎弟弟,你叫什麽名兒啊,今年幾歲了,在哪上學啊?”他目光灼灼,顯然對這個陌生的漂亮小孩很感興趣。
孟以南咽咽嗓子,正要說話,穆湛西卻先一步開口:“在隔壁初中部。”
“哦——”曹溪成拉長聲音,“初一?初二?還是初三?名字呢,還沒說叫什麽名字。”
“初三,”穆湛西停頓了一下,“孟以南。”
“孟以南,小孟弟弟,名字挺好聽的,”話說一半,曹溪成忽然想到什麽,恍然大悟道,“哎哥,姓孟,是不是你爸新找的那個……”
穆湛西沒說話。
曹溪成原本就側靠在座位上,掃到後面穆湛西的神色,漸漸沒了音。
他跟穆湛西從小一起長大,雖然性格迥異但關系一直不錯。穆湛西什麽性子、喜歡什麽不喜歡什麽、雷點有哪些、底線在哪,曹溪成基本都清楚。
他平時口無遮攔,是知道穆湛西不計較,真要惹穆湛西生氣了,他就會立馬給自己找補過去。于是話鋒一轉,笑嘻嘻地說:“怪不得剛才第一眼看見以南弟弟就覺得他可愛,原來是咱親弟弟,哥你怎麽不通知我啊,不然我昨就抱着被子回咱家住了真的。”搞得像穆家遺落在外的異姓親兒子。
穆湛西這次沒搭腔,是懶得理他。
知道穆湛西沒生氣,曹溪成的注意力又回到孟以南身上:“以南弟弟,你吃早飯了沒?”
孟以南搖頭說:“還沒有。”
“那等下去學校門口吃行不行,正好我也沒吃早飯,咱們學校附近的小吃你還沒試過吧……”曹溪成在前面說絮絮叨叨說學校有什麽什麽蒸面,哪家哪家包子,怎麽怎麽好吃,一定要孟以南嘗嘗。
孟以南卻是懷裏抱着飯盒,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穆湛西說是可以在路上吃早飯,但是剛才一直聽曹溪成說話沒拿出來吃,現在話都說到這了再說自己帶飯了也不太好吧。再說他也不知道穆湛西做的早飯夠不夠分曹溪成一點,要不還是先不吃了,等下回絕曹溪成一起吃早飯的邀請,到學校裏再找個沒人的地方自己吃掉。
畢竟是哥哥做的早飯,他總是會吃的,而且真的很好吃。比孟以南以前見過的任何人做飯都要好吃。
這麽想着,他看向穆湛西。
他哥哥側着頭,不知什麽時候起就不再聽某些人的廢話,稍有些出神地看着窗外。
少年人留着清爽的短發,露出一段脖頸,眼中映出一點自然的光亮。
他是幹淨的、內斂的,就跟此刻窗外的天色一樣,雖然沒有初升的紅日,但天邊浮着一層蒙蒙亮起的光,不刺目也不陰沉。是美好的一天的開端。
跟穆湛西兩個人在一塊時,孟以南很少有機會這樣看他。因為只要孟以南看向他,穆湛西就會先問他怎麽了,如果有困難就會幫他解決。
從外表上來說,穆湛西并不是熱情陽光的人,不熟悉的人大抵會覺得他理性獨立,甚至冷漠,不會好相處。實際上恰恰相反,他對周邊發生的事情都很上心,是非常細心又願意照顧別人的人。
天底下或許有很多細心的人,但不是每個人都願意照顧別人。
穆湛西卻是這樣的,所以他是很好很好的哥哥。
孟以南這樣想着,目光微微下移,因穆湛西側着頭,孟以南也就能看見他頸後的腺體。
那是一個不大明顯的小小起伏,安靜地藏在皮膚之下,十分乖巧無害,一點也不像Alpha的腺體。跟孟以南的也不一樣。
孟以南自己還只是在發育期,沒有分化。聽老師說,發育期之後,随着分化進程,腺體也會逐漸變化,只是他沒有研究過分化後的腺體會變成什麽樣子,也沒有拿着鏡子去照自己的腺體看。
他僅是摸過脖頸後凸起的那一塊皮膚,自以為跟穆湛西的不同而已。所以說什麽像不像的,也都是他胡想的罷了。
有曹溪成在,即便其他三個人幾乎不說話,他也有辦法不冷場。用他自己的話說,這叫熱情似火,不像穆湛西冷得跟冰塊一樣。
曹溪成想哪說哪,還講他們初中的時候出去玩,因為穆湛西性格太冷不愛說話,還把幼兒園的小朋友吓哭了。
他講得添油加醋,想也知道虛構了多少,十來句話裏孟以南就信了半句。不過孟以南依舊聽得很高興,并接受了曹溪成這樣過于自來熟的性格——他想多聽兩句穆湛西小時候的事,總覺得很新鮮。
車子很快就到學校附近,李叔把他們放在人不多的街口就離開了。
孟以南起床出門的時間跟平時差不多,今天有順風車搭,算算時間來得确實很早。
這會高中部還沒開始早讀,曹溪成說要出去吃點東西,時間也來得及。孟以南那邊的早讀時間更晚,時間就更是寬裕,一點不着急。
于是在曹溪成的盛情邀請下,三人一起去了附近的小面館。
曹溪成大清早要吃牛肉面,說是昨天晚上沒吃飯給餓着了,讓穆湛西和孟以南自己看菜單,他請客。話說到這,他就又開始滔滔不絕:“穆哥,昨天給你打電話你也不搭理我呗,你知道我有多難過。”
穆湛西點了兩個包子和清淡無油的紅豆粥,見孟以南沒有異議就下了單,随後搭曹溪成的話:“是麽?沒看出來。”
“你倆就吃這點啊,說了我請客,客氣什麽?”曹溪成要換菜,穆湛西就說孟以南吃不了太油的,于是他也只能作罷,并感慨道:“要不說呢,你看咱弟,又漂亮又水靈,乖乖坐在這不說話,多懂事多可愛啊。我表弟就跟那瘋狗一樣,天天逃課出去玩,屢教不改,班主任都找上門了,人還不知道去哪鬼混,找都找不到,還盡給我找麻煩!”
“你猜那小子怎麽着,前幾天也不知道招惹誰了,出去玩了一趟回來被人打得鼻青臉腫,問他怎麽了還不肯說,死不松嘴。最絕的是差點斷子絕孫了,”說着,曹溪成手握成拳,對着自己腰腹做了個“捅”的動作,“被人整得可慘。你說他一個Beta,成天出去野什麽?他自己野也就算了,還非得搭上我。”
穆湛西點的包子和粥很快上桌了,一份粥量很足,他拿空碗分了一些,把小點的碗給孟以南,讓他适當吃點,有東西墊墊就行,不要吃撐。
曹溪成則接着說:“我姑眼淚差點把我家淹了,最後我媽也沒辦法,讓我天天去醫院看那小子,每天一日三餐送飯,扶他上廁所洗臉擦胳膊,還得看着他防他那些小跟班進去……煩死我了。”
曹溪成說話有多少水分穆湛西太清楚了。
曹家家境富裕,他表弟家也差不到哪去,請幾個養護的事輪得到曹溪成去照顧?再說了,這位把他自己都管不好,還照顧他表弟……穆湛西想接他話都不知道從哪開始,只好簡短地嗯了一聲。
“我就盼着哥你叫我去你家打游戲呢,昨天暗示那麽明顯,你可好,直接給我挂了,你親弟的心真碎了一地。”
穆湛西頭也不擡:“忙。”
“忙什麽忙?”曹溪成對此緊抓不放,“有什麽事能比親弟弟還重要?”
穆湛西終于看了曹溪成一眼,那眼神涼悠悠的,像解釋又像在故意嗆他:“是沒有。我弟生病了。”
“你哪個弟?”曹溪成一時沒反應過來,說順口了,随後反應過來,“啊,你說以南弟弟?怎麽生病了?”
“嗯,高燒。”他停了片刻,緩緩補充道,“快40度,昏了三天。”
“哎呦好家夥,40度,腦袋都燒傻了……”這下曹溪成也沒話了,比親弟弟還重要的,是另一個親弟弟。他只好撓撓頭發:“我說呢,光給他喝稀飯,不知道的還以為苛待人小孩呢。”
“可這也不是你挂我電話的理由啊,”曹溪成嘀嘀咕咕,末了又轉向孟以南,“怪不得弟弟小臉白的,到底怎麽弄的,現在怎麽樣,身體好點沒?”
孟以南搖了搖頭說沒事,已經好得差不多了,然後乖乖低頭吃飯。
曹溪成廢話太多,說什麽孟以南沒怎麽關注,他說的表弟孟以南也不認識,但穆湛西的話他卻是聽得一清二楚。
大概是穆湛西說話的語氣很有本人特色,話少且平淡,沒太多感情起伏,所以但凡他有點情緒在裏面都會很好分辨。
比如剛那句,明明只是說發燒,語氣卻跟先前讓孟以南交代自己為什麽去迪廳一樣,聽得人心裏一咯噔。
孟以南吃了兩勺粥,偷偷看他,沒敢轉頭,只是微微側臉瞟一眼,哪成想好死不死,撞個正着——
穆湛西正看着他。
“咳、咳咳……”孟以南一個沒注意把自己嗆住了,捂着嘴咳嗽,旁邊遞來一張紙,他低着頭道謝,用紙捂在嘴邊,好一會才平複下來。
曹溪成在對面說:“弟弟你吃飯小心點,又沒人趕你,慢慢吃,時間還多着呢。”
“嗯,好。”孟以南小聲說會慢一點。
一杯兌好的熱水出現在他手邊,握住杯子的那只手修長,十分好看。
是穆湛西遞來的,孟以南沒敢擡頭看他臉,只是看着他的領口,一邊接過杯子,一邊說謝謝哥哥。他的手碰到穆湛西的手,穆湛西卻沒松開,等了小會兒,孟以南這才擡頭看向他。
少年Alpha背光而坐,垂着眸,眼中黑漆漆的,孟以南說不上是哪給了他這樣的感覺,眼睛、鼻子、還是嘴巴?或許都不是,或許又都是,他覺得穆湛西此刻心情很好的樣子。莫名眼中還有點……捉弄得逞的意思?
“你小心一點,不要喝水也嗆到。”他這麽說,松開手,讓孟以南接過杯子。
孟以南拿着水杯,低頭之前,瞥見他哥哥眼中閃過一絲笑意,只是轉瞬即逝,快得根本抓不住。
看錯了吧?孟以南這麽想着,穆湛西還沒有對他怎麽笑過。與其說他沒笑過,不如說他之前總是一邊嘆氣,一邊慢慢地叫孟以南的名字。好像孟以南這個小朋友是個非常容易令人無奈又不知道說什麽好的小朋友。
孟以南低頭小口喝着水,想了一會也想不出穆湛西會想什麽。反倒是剛才手指觸碰留下的感覺好像還殘留在皮膚上,癢癢的,和杯子裏溫熱的水有一樣的溫度。
作者有話說:
小孟每日感悟:我哥哥今天也是超好的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