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冬去(四十五)

尹追擡手制止:“我等的任務是自保,不是馳援。”

中郎将林岱肅聲道:“兩關唇齒相依。若玉門關失守,我等如何自保?”

“誰跟你說玉門關會失守!”尹追厲聲斥道,“林岱,而乃城守軍中郎将,需當軍中表率。若再妄議,軍法伺候!”

林岱面露愧色,抱拳稱是。

正在此時,不遠處傳來一聲驚呼。

衆人不約而同地望向南邊的天空。

陽關南三十裏,烽燧之火在陰沉的蒼穹中熊熊燃起。

尹追眯了眯眼,冷聲令道,“準備迎敵。”

霍良和林岱領命,速速奔下城樓。

尹追轉身,目光掃過不遠處的晚雲,道:“小郎該走了。”

四周将士看向晚雲。晚雲想起裴淵走前要她記下的話:如遇烽燧亮起,即刻騎馬離開。

而在這些人眼裏,她是……逃兵?

晚雲臉上一紅,低頭離開城樓。

她答應過阿兄的,不能壞阿兄的事。

晚雲不敢多想,直奔馬廄。此時的感受更為明顯,因為她與所有人都逆向而行。衆人都趕赴城樓,只有她跑向馬廄。

她的腦子嗡嗡作響,幾乎憑本能找到她的烏孫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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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棚的戰馬似乎也感應到了戰争的氣氛,四處想起躁動不安的嘶鳴。

“要走?”忽而有人道。晚雲回頭,看見醫官丁洪正下馬,把缰繩提給曹司。

晚雲不語,只顧安撫馬匹。

丁洪擡頭,眯眼看遠方:“我若沒看錯,是烽燧亮了吧?”

私下無別人,晚雲只好應了是。

丁洪沉吟片刻,有意無意地說:“有道是仁心濟世啊。不過有的世道裏只有權貴,卻無衆生。”

晚雲忽而擡頭。仁心濟世正是仁濟堂的由來,丁洪正是諷刺她只醫治齊王,不管他人的死活。她正色道:“醫正可辱我,不可辱我仁濟堂。”

丁洪笑道:“仁濟堂是什麽?是塊牌匾,還是文謙?”他搖搖頭,“此處方圓一百裏,你即是仁濟堂。”

他說罷,揮袖而去。

這是故意激她的。晚雲暗自對自己說,你答應了阿兄要走的。若是做不到,阿兄會生氣,日後就不再搭理你了。

晚雲咬了咬牙,毅然上馬,疾馳離開。

身後鼓聲震天。馬蹄聲撼動大地。戎人軍隊想必已經到達關外。

她不顧一切地往來時的路奔去。

雪靜靜地下。已經遠離陽關三十裏,不複聽見戰鼓的喧嚣。

仿佛一切都不曾發生。

逃離向來容易。可即便肉體跑遠了,心卻逃不掉,仿佛有一股力量拉着她,對她說回去、回去。

行至荒村,大雪掩埋了激戰的痕跡,只偶爾見散落的兵器,顯得陰森而詭異。

忽而蒼鷹飛過,發出嘹亮的尖嘯。

前方有一個黑點,越來越近。

是一人一馬。

晚雲手握腰間的小彎刀,戒備地看着他。

而那人搖搖晃晃的,終于支撐不住,倒在了雪地裏。

晚雲趕緊上前。

只見那人身着陽關城守軍的甲胄,是一名年輕的衛士。他身負重傷,看見晚雲,虛弱道:“別再往前……隘口破了……快跑。”

隘口?晚雲急忙看向前方,只見烽燧上烈火熊熊。

她想起在陽關上傳來的烽燧之火,衆将士都說是玉門關遇襲。

她心中大驚,晃了晃他:“莫不是玉門關遇襲?”

那衛士輕輕搖頭:“隘口……破了……戎人……快跑……”

晚雲看他快不行了,急忙問:“玉門關知道麽?謝将軍知道麽?”

他的雙目漸漸失去了神采,沒有言語。

他去了。

隘口破了,晚雲不切确知道意味着什麽。可這衛士撐着最後一口氣也要來報,說明并非小事。

該怎麽辦?

她只迷茫了一陣子,只聽前方傳來沉悶的馬蹄聲,正如方才離開陽關時聽到的一般。

她顫了顫。阿兄說要往南。她看了一眼彎彎曲曲的小徑。一咬牙,摘下衛士腰間的腰牌,調轉馬頭。

關城已經開戰,空中偶爾飛落流矢和石頭,頃刻間将關城工事砸碎。晚雲第一次看到這副場景,不由得直冒冷汗。

“尹總管何在?”她一路跑一路問。

卻聽不遠處有人怒喝一聲:“霍良,給我頂住!”

“是!”

那聲音正是尹追。

晚雲拔腿跑過去,便跑便揚起手中腰牌:“尹總管,我有急事要報!”

尹追定睛一看,正是早已離開的齊王随從,而她手中的腰牌,是烽燧守軍的。他心中警鈴大作,趕緊上前。

晚雲急道:“我在玉門關方向五十裏荒村偶遇一軍士,重傷不治,死前告知早前的烽火并非玉門關遇襲,而是隘口已破。我并未遇敵,可聽馬蹄陣陣正往陽關而來,與關外聲響無異。”

尹追翻看那腰牌,上頭寫着“介子”二字。他臉色忽而刷白,當即傳令林岱:“速點一千兵馬,随我趕往介子峰。”

林岱聽罷,亦震驚不已,趕緊領命離開。

晚雲接着說:“我曾問是否傳信玉門關,可惜那衛士傷太重,沒來得及回答。”她面露擔憂,“若我等誤會軍情,那麽玉門關亦難免,謝将軍可會警覺?”

“不知道。”尹追道,“我等兵力已經不足以自保。右将軍那頭,只能看他随機應變了。這個時候,人人皆是如此。”

晚雲知道他說的沒錯,皺眉咬唇。

尹追瞥了她一眼,繼而道:“幸而郎君及時返回,消息甚為及時。堯村已不宜前去,甚至此去方圓百裏內已無安全庇所,郎君可在關城裏找個倉庫躲起來。”

晚雲搖頭,堅定地說:“我會些醫術,幫總管看顧後方。”

尹追微微嘆息:“此時已無後方,郎君自行珍重。”他說罷,和趕來的霍良匆匆往軍營大門去。

沒有後方。

确實已經沒有後方。裴淵想在瓜州擋住叛軍,避免兩關被前後夾擊,可事情還是發生了。戎人軍隊穿過介子山隘口,從後方襲擊兩關,必定是惡戰。

晚雲捂住頭趕往醫帳。裏頭已經開始收治傷患。丁洪正忙碌,擡頭忽而看到了她,笑道:“你回來幹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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