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冬去(八十九)

晚雲了然。

當然是這樣。裴淵無論做什麽,都是理直氣壯,別人只有遵從的份。

“雲兒。”裴淵沉默片刻,道,“京中對我的婚事一向盯得緊,無論宮中還是朝中,不少人看我的妃位尚懸,都在暗自打我的主意。曾有好幾次,父皇幾乎即将降下婚旨。”

這是他第一次對她談論自己的婚事,晚雲瞪着眼睛:“後來呢?”

“被我半路上擋回去了。”裴淵的唇角勾起,“可換了別人便不行,蓋了印就相當于頒了旨,只能跪着乖乖受着。”

晚雲的目光一動:“所以阿兄縱容這道傳聞,是為了擋賜婚?”

“自然也不是我一手為之。”裴淵道,“太後是薛鸾的姑祖母,薛鸾興許在信中提過此事,太後就故意讓人傳出去,任由好事者編了話本子。”

太後和薛鸾的關系,晚雲聽郎主說過。

這件事,裴淵确實能夠好好利用,立個“名花有主”的牌坊,借着太後來擋事。

“可阿兄為何連阿月和三郎他們都騙?”晚雲又道,“為何不與他們說實話?”

裴淵淡淡道:“此乃私事,為何要說?越少人知道,才越是有用。”

這話說的,倒也有道理。

晚雲毫不懷疑,如果不是自己出現,裴淵大約不會對第二個人說。

“那……阿兄為何不索性接受賜婚?”晚雲仍不解,“既然阿兄也不喜歡薛鸾,按聖上的意思成親又如何?”

晚雲原來料他的原因和謝攸寧一樣,什麽要找自己心愛的女子。

可裴淵沉默片刻,卻道:“還記得我跟你說過我母親去世的事麽?”

晚雲點點頭。

“母親是自盡的。”

晚雲怔住。

“三年前,我因平定北地,立功封王,卻被人指摘有瘋病,說我上了戰場就是殺人的瘋子。這事不知怎麽讓母親知道了,她愧疚難安,又加上瘋病發作,便吞金自盡了。”

裴淵目光平靜:“可母親的瘋病,并非天生,是被人陷害的。母親這一生都被天家毀了。要是她沒有嫁入裴家,當是個天真美妙的女子。可她的丈夫沒有保護好她,還一步步地将她折磨成這樣。縱觀父皇的所有後妃,他們亦漸漸變得虛假而面目可憎。這個家,當真讓我細思極恐。”

晚雲默默地看着他,好一會,道:“所以阿兄亦不想讓別的女子變成這樣?”

“我沒有那樣無私。”他說,“只是扪心自問,若我娶的女子亦變成這樣,我大約受不了。在這樣的家裏,我的婚姻很可能會毀了兩個人。甚至是我的孩兒。如若一開始就毫無信心,不如不要開始。”

“可并非所有女子都會變成這樣。”晚雲反駁道。

裴淵看着她,卻笑了笑。

“此言确實。”他笑着撐起頭,側對着晚雲,迅速擡手捏了捏她的臉,道,“我對別人沒有信心,不過對你有。我思來想去,覺得你應該可以。”

晚雲服的藥,有助眠的功效,跟裴淵說了一會話之後,她已經捱不住困意。

她打了個哈欠在榻上躺下,身側傳來他的折桂香。

“阿兄,”她喃喃道,“那公主可曾用着香脅迫你?”

耳畔飄來他的話語:“我不會為一味香脅迫。受了是為了安她的心。若沒了也沒什麽,我這病不是一天兩天了。”

“可人家未必這麽想。”晚雲想起那紙包上的“折桂盼君來”,道,“人家必定是對阿兄有意思。阿兄裝傻充愣罷了。”

裴淵五指成梳,慢慢捋着她的頭,道:“薛鸾比你想象中聰明,我對她有沒有意思,她亦一清二楚。你別操心這個。”

對啊,她操心這個幹什麽?于是恹恹地閉上雙眼。

裴淵便接着說:“我跟你說過的話,今日也跟三郎說了。”

晚雲一怔:“什麽話?”

“我說你是我的,将他別打你的主意。”

晚雲:“……”

晚雲已經沒有力氣反駁,在心裏長嘆。怪不得謝攸寧沒有來找她。雖然先前已經把話說開了,但日後見了面,少不得尴尬……

那夜,晚雲做了個夢。夢見茫茫花海中,有個少年打着紙傘站在石板道上。淅淅瀝瀝的雨濺濕了他的衣擺,他擰着眉,道,“下大這麽的雨還不回家,你的脾性可夠大的。”

她被淋得通透,吃癟似地從竹林裏走出來,巴巴地看着他。

“過來。”他道。

她扭扭捏捏地走到傘下,嘴硬得不肯認錯。

他拉起她,道,“既往不咎,回家。”

她回握他溫暖的手,由他牽着走上回家的路。

“阿兄你怎麽知道我在這裏?”

“……你每次都在這裏。”

“……哦。”

動身不是說說而已,時間就定在後日一早。

裴淵和樓月、晚雲一道出發,與孫煥會和後,樓月和晚雲繼續往東,大約在白龍堆與漢王裴瑾的朔方軍會和。

次日早晨,晚雲聽見樓月帶了親衛入裴淵的院子收拾東西,順道拐到她這裏來,吩咐道:“穿個和親衛同色的衣裳,若是出了什麽事,你混在裏頭,不至于太顯眼。”

晚雲想了想他身邊的親衛,個個人高馬大的,道:“我個子追不上,在裏頭鐵定紮眼。”

“無礙,屆時就說你是個執筆的文士。”

“文士?”晚雲挑眉,“你不會當真不識字吧?”

樓月翻了個白眼,“看來你的病當真好了,前幾日謝三還說你耐摔打,我看簡直壯如牛。”

他餘光瞧着有人經過院子,招手喚道:“謝三!”

晚雲聞言,瞪了他一眼。

他回了個壞笑。

那頭謝攸寧走過來,問:“你在這裏幹什麽?”

樓月道:“和常晚雲聊天。說你前兩天說她耐摔打。”

謝攸寧抽了抽嘴角,也瞪了他一眼。

樓月笑着拍拍他,“我去師兄那裏看看。”

說罷跑了。

房門開着,謝攸寧還站在房外,晚雲在屋裏,二人隔着一堵牆。

謝攸寧想了想,還是走到門前,問:“都收拾好了?”

晚雲回頭看他。他負手在門邊,高挑的身形擋住了光,看不清他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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