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方家人願意結親, 雖已是十拿九穩的事兒,消息真正傳去重霄院的時候, 廖媽媽還是格外地高興, 并且欣喜地同傅慎時陳述着這件事兒。

傅慎時面上波瀾不驚, 不悲不喜。

廖媽媽忍不住地誇贊方素月,道:“老奴去打聽過了,小娘子是家中長姐, 底下有好幾個弟弟妹妹,她常常幫着方夫人照顧孩子, 性格溫和體貼, 等嫁進咱們府裏, 必定與六爺琴瑟和鳴。”

殷紅豆也在旁附和道:“是了是了, 方姑娘端莊大方,與六爺簡直檀郎謝女,天造地設的一對兒。”

傅慎時陰晴不定, 殷紅豆想起他的鞭子便心有餘悸,眼下滿心裏只想着出府的事兒。

傅慎時瞧出殷紅豆敷衍的态度,冷聲道:“你可知何為檀郎謝女?說話可過了腦子?”

殷紅豆連忙笑說:“奴婢知道, 是指才貌雙全的一對兒嘛,奴婢沒說錯呀, 您和方小娘子, 可不就是才貌雙全!”

傅慎時扔下手裏的書, 輕哼了一聲, 道:“親都沒提, 何談成雙?”

殷紅豆垂頭道:“是奴婢出言不謹慎。”

“想什麽去了?”傅慎時兩手交握,瞥了殷紅豆一眼,淡聲問道。

“想種竹子的事兒呢!”她垂首溫聲道。

廖媽媽忘了這件事,正好又聽見二人提起,便拉着殷紅豆的手,道:“我手裏的事也該慢慢交接給你,順道一起去辦了罷。”

二人別了傅慎時,廖媽媽便親自帶着殷紅豆去秦氏處領了對牌,到長興侯府銀庫房支取銀子,又同後院的管事媽媽們商讨此事,最後才吩咐了前院的管事找了花匠種植新竹。

各處跑下來,花了一大天的功夫,回重霄院的時候天都黑了。

侯府的人辦事又快又周到,第二天院子裏就來了好幾個花匠,将花桃悉數去除,不留一片殘花落葉,四周用石頭壘得稍微高一點,用矮矮的石柱子圍了起來,沿着牆邊,直立一排入土不深,但用泥土培植的剛竹。

剛竹常青,枝稈高挺秀,枝葉青翠,至冬季才會轉黃,當下正是綠色婆娑成蔭之态,殷紅豆命人在竹下留置圓桌石凳,按傅慎時的喜好,擺着一張棋盤,閑暇之時,打發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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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霄院裏這一件事忙完,中秋已至。

今年中秋沒有宮宴,皇帝便派人到各王公大臣家中賞了東西。

長興侯府裏,皇帝的心腹太監去完了長興侯的住的院子,随後便到了重霄院,和往年一樣,豐厚的賞賜流水一樣送進來,唱念的太監噼裏啪啦念了好長一段時間,嘴皮子都幹得發白,才合上手裏的禮單冊子。

傅慎時坐在輪椅上謝了浩蕩皇恩。

大太監虛扶傅慎時一把,笑着用尖細的嗓音問他,近來可好。

傅慎時淡聲說“好”,又謝了天子惦念。

大太監面色和善地與傅慎時說了好一會子話,傅慎時也耐心地答了話,重霄院裏才清淨下來。

跪迎的衆人這才敢站起身,廖媽媽拿銀子打點了宮裏來的人,殷紅豆有條不紊地指揮着衆人将東西先小心地搬進庫房。

忙活了半個時辰,東西才全部入庫,廖媽媽鎖上庫房的門,拿着冊子去了傅慎時的書房,殷紅豆跟了過去。

廖媽媽同傅慎時道:“六爺,大體上和往年差不多,不過今年多了一柄玉如意和一套連理枝的鬥彩茶碗。”

皇帝約莫是因為婚事寬慰傅慎時。

傅慎時淡聲道:“知道了,登記造冊吧。”

廖媽媽笑道:“我年紀大了,再做這事恐怕出錯,就交給紅豆這丫頭吧。”

傅慎時挑眉問:“她認得幾個字?會寫字?”

造冊總可以坐着造了吧!

殷紅豆忙道:“奴婢雖然不會寫,但是奴婢認得不少字兒呢,證明奴婢還是可造之材!奴婢閑暇之時,可以跟着廖媽媽認字。”

傅慎時想起殷紅豆在莊子上解釋的成語,還有她将才說的“檀郎謝女”,手指篤篤地輕敲在桌面上,擡眼瞧着她,這丫鬟确實是有些天賦的,光憑聽幾耳朵就能記住這些,已經很不錯了。

他冷淡的目光掃過殷紅豆的臉頰,說:“行吧。”

廖媽媽目光明亮,道:“那好,不過老奴家又有個小子要成親了,倒是抽不出空教紅豆,以後讓紅豆在六爺身邊學幾個字。這回老奴還是幫襯一二,以後就交給她打理好了。”

殷紅豆猛然擡頭看着廖媽媽,跟傅慎時學字?!咱們不是說好跟着你學嗎!

傅慎時視線掃過殷紅豆的嬌媚震驚的小臉,面色森冷道:“不想跟我學?”

殷紅豆腦袋搖得像撥浪鼓,道:“不不不!”又立刻點頭道:“想想想!”

“你結巴了?”傅慎時冷聲問。

“不是,奴婢是受寵若驚,深覺榮幸,激動得無以複加,有些無語倫次了。”

“我看你口齒伶俐的很。”傅慎時冷哼道。

殷紅豆扯着嘴角幹笑,道:“……因為奴婢高興得眼冒金星兒了。”

傅慎時低下去看書,廖媽媽同殷紅豆一道去庫房去庫房清點東西,登記入庫。

其實殷紅豆還是很樂意學字的,會的越多,做的事便越多,她也不必常常待在傅慎時身邊,将來出府也越體面,

但是跟傅慎時學字,殷紅豆還有些發怵,萬一她反應慢了,傅六會不會捏着她脖子嫌她笨啊。

甩甩頭,殷紅豆暫且抛下這些心思,仔細做事。

當天夜裏,殷紅豆就真的夢到傅慎時因為她怎麽也學不會“傅”字,将她的脖子扭成了一股麻繩兒。

殷紅豆清早醒來,重霄院上上下下已經忙碌起來,為中秋佳節做準備。

長興侯府大廚房裏都會做月餅,但一般主子們的小廚房裏,也會準備一些月餅,用來孝敬長輩,或是送給交好的同輩。

傅慎時向來不湊這種熱鬧,從前不過在團圓飯的時候點個卯就離開。

但今年不同,傅慎時要定親了,快則明年六太太就要過門,成了親,便是大人,再不好鬧小孩子脾氣,也該和親戚們走動走動,待六太太過門認親情的時候,才不會尴尬。

重霄院的小廚房,殷紅豆督促着丫鬟們一起幫忙做好了月餅,分裝好放進籃子裏,她便跟着廖媽媽去了別的院子露臉。

從今以後,殷紅豆便是受重霄院認可的大丫鬟,院裏再有什麽要緊事,廖媽媽再不用事必躬親,派她去便是一樣的道理。

殷紅豆心中明白,打起精神應付,直到半下午,才回了重霄院,歇了沒多久,又要跟着傅慎時去參加中秋夜宴。

今年中秋風很大,傅家晚宴設在園子的花廳裏。

長興侯府舉家上下都到了。

這樣的場面,隆重熱鬧,處處歡聲笑語。

殷紅豆也穿了件簇新的衣裳,站在傅慎時坐的輪椅後面,提着小包袱,抱着披風,老老實實地站着。等到開席正熱鬧的時候,她才敢擡頭掃視花廳衆人,第一眼便看到了長興侯。

長興侯坐在花廳上座,他将過不惑,身材魁梧,面色嚴肅,讓人望而生畏,席間也不多話,一直到老夫人離席,他才離開。

殷紅豆第一次見到大家族裏的一家之長,只覺得威嚴,冷漠,再觀察他和秦氏、兒子們之間的互動,愈發覺得難以親近。

這樣的人,是傅慎時的父親。秦氏那樣的人,是傅慎時的母親。

殷紅豆瞥了傅慎時一眼,少年郎面色依舊冷峻,并不因為佳節而露出一絲一毫的歡樂。

也的确沒什麽可高興的。

畢竟這種父母,大抵也就比雙親亡故好那麽一點點了吧。

長輩們走了泰半,小輩們也陸陸續續散了。

傅慎時要走的時候,如意過來叫住了殷紅豆道:“紅豆,夫人有話傳。”

殷紅豆看向傅慎時,見他點點頭,才把手裏的東西塞給時硯,又将臂彎裏的披風搭在傅慎時身上,道:“六爺仔細外面風大。”

傅慎時冰涼的手觸到柔軟的緞面披風,頓覺暖意叢生,他不自覺地握起手,掌心被瓷片劃傷的痕跡觸感明顯。

殷紅豆跟着如意去秦氏面前,秦氏倒也沒有什麽可說的,略說了幾句交代的話,便和往年一樣,賞賜了些梅花銀锞子。

她謝了賞賜,回頭去找傅慎時和時硯,卻見人都沒影兒了,殷紅豆估摸着,傅慎時在席間吃了些酒菜,內急所以回重霄院了。

殷紅豆捏着一把銀锞子出花園,外邊一路的燈火,丫鬟們也提着六角宮燈,路上燈火通明。

出了園子,衆人分道揚镳,走上夾道,四周漸漸靜了下來,殷紅豆身後響起熟悉的聲音:“紅豆,恭喜啊,升成一等丫鬟了。”

一回頭,殷紅豆就瞧見了羊角燈映照下,紫晴冷笑的臉。

殷紅豆回以燦笑,道:“還不是托你的福,你不送我去重霄院,我能有今天——你從前沒少在二夫人跟前替我美言吧?”

上次殷家人過來提了擡妾的事兒,殷紅豆心裏明白,使壞的人就是紫晴。

紫晴臉上的假笑凝住了,她冷哼道:“你自己生的輕浮下賤,二夫人不留你,與我何幹!”

殷紅豆投過去一記冷眼,道:“你追我,就為了跟我吵架?”

紫晴放緩了臉色,走近幾步道:“我不是來跟你吵架的,我是來救你的。”

殷紅豆笑了笑,紫晴親手将她送去重霄院,現在又說來救她?

她問紫晴:“怎麽救我?”

紫晴道:“我知道你現在雖然升了一等丫鬟,但六爺喜怒不常,你過得朝不保夕,你聽我的話,我給你謀個好出路。”

二人站在兩間院子之間的夾道上,殷紅豆靠着牆壁,抱臂冷聲道:“給誰做妾?二爺?你費盡心思趕走了我,又想讓我給二爺做妾,二太太知道麽?”

殷紅豆又調侃說:“哦,對了,你是二夫人的丫鬟,二太太還要尊重着你呢,知道也不敢怪你。”

紫晴不知想起了什麽,表情有些扭曲,她嘴角微動,道:“你就說你肯不肯!”

殷紅豆道:“你告訴我,你為什麽改變主意了,我也許還考慮一下。”

紫晴捏着燈柄,黑着臉道:“這不關你的事!你若想尋一條活路,便答應了,否則早有一天你會死在六爺身邊,你爹娘都不會給你收屍!”

“您受累。哪兒來哪兒去吧!”殷紅豆撣了撣衣服上的灰塵,優哉游哉地轉身走了。

紫晴死死地盯着殷紅豆的背影,面色愈發難看。

殷紅豆加快了腳步出了夾道,快步往重霄院去,她手裏沒有燈,遇到路上沒有掌燈的地段,黑漆漆不見個人影。

走到了甬道上,終于光亮了,殷紅豆又聽到身後有腳步聲,她在原地站定,沒好氣道:“你是聽不懂人話麽?”

一旋身,殷紅豆表情僵硬了,傅二站在她跟前,不懷好意地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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