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傅慎時從永壽堂回來之後, 便一直待在書房,他也沒說讓殷紅豆伺候, 兩個“翠”也還是在房裏站着。
殷紅豆走到書房門口, 她還沒想好怎麽開口,就打了個噴嚏, 驚動了書房裏的人, 屋子裏四雙眼睛都朝她看過來。
“……”
四個人裏有三個人動作齊齊整整, 傅慎時稍微慢他們一步地擡起頭, 殷紅豆被看的有些不自在, 摸了摸鼻子, 低着頭挪進去,垂手而立,似乎有話要說。
傅慎時見了殷紅豆這副模樣, 他還能不知道她的意思?便淡聲吩咐道:“都出去吧。”
兩個丫鬟,包括時硯都出去了, 順便把門也關上了。
有時硯看着, 兩個丫鬟也不敢偷聽,站在廊外邊嘀嘀咕咕, 猜測着傅慎時和殷紅豆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麽。
翠竹膽子大,她跑去跟時硯套近乎, 問了一些話,時硯木着一張臉, 沒聽到似的, 根本不搭理人。
書房裏, 傅慎時兩手閑閑地搭在輪椅上,道:“說罷。”
殷紅豆鼻音有點重,聲音也有點兒悶悶的:“奴婢想謝謝六爺救命之恩。”
傅慎時神色淡漠地瞧着她,聲音微冷:“你以為我是存心救你?”
殷紅豆揪着袖口,道:“奴婢沒這麽以為!”
她是這麽以為,但是她不會說出口,否則以傅慎時的性子,必然說她自作多情。
傅慎時仰靠在輪椅上,閉上了眼睛,他精致絕俗的面目十分平靜,他等了一會兒,卻沒聽見殷紅豆離開的動靜,他又沉聲道:“還站這兒幹什麽?”
殷紅豆嗫嚅片刻,擡眸直視傅慎時,道:“奴婢還有一件事沒說,前一段時間廖媽媽曾讓奴婢做六爺的通房……”
傅慎時睜開了眼,徐徐看向殷紅豆,原本就冷淡的眸光忽然結了冰似的,審視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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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紅豆頭皮一緊,繼續道:“奴婢以為自己蒲柳之姿不配侍奉六爺,就拒絕了,可觀傅六最近所為,莫非當初那個提議是六爺讓媽媽去提的?”
她說到最後,聲音提高了幾分,語氣的質問十分明顯。
傅慎時收緊了雙手,緊緊地握住扶手,嗓音低啞道:“你想多了。”
殷紅豆眨了眨眼,道:“奴婢就知道不是六爺的主意!”她忽又一臉委屈地走過幾步,微微哽咽道:“可是奴婢不知道自己近來哪裏做的不好,惹得六爺您嫌棄了,還請六爺您看在奴婢自進院以來忠心耿耿的份上,提點奴婢兩句,以便奴婢從今以後适時改正,更好地伺候六爺。”
傅慎時忍不住凝視殷紅豆,她提起這一個月以來的委屈,揪着袖口的手愈發用力。她是憋着哭意說話,聲音發啞,像是用羽毛撓了一下他的耳朵,很舒服,又很癢。還有她那雙好看的桃花眼也紅通通的,還真像兩瓣嫣紅的桃花,但她眼睛靈動,睫毛一眨,眼珠子一轉,淚水霧蒙蒙地附在上邊,反更像一只雪白無助的小兔子。
她好像瘦了,也好像長開了些許,下巴都尖了一些。
傅慎時兩手漸漸松開,磋磨了她一個月,撒了的那麽久的氣,其實被拒的羞辱感已經弱了很多,心裏壓着的那口氣,也已經消散幹淨了。
殷紅豆期盼地看着傅慎時,眼淚到底是沒忍住,順着臉頰就滑下來了。
傅慎時心口驀地一軟,挪開視線,卻用餘光看她,聲音平淡道:“行了,以後還在書房伺候吧。”
殷紅豆大喜,吸了吸鼻子,又哼哼氣,正要張嘴道謝,哪兒知道鼻子堵住了,登時哼了泡泡出來,她生怕招傅六嫌棄,趕緊用帕子擦了擦。
又讓人憐惜又好笑。
傅慎時微微皺眉,厲聲道:“趕緊回去收拾下自己!”
殷紅豆用帕子捂着鼻子說話,聲音很沉悶:“六爺,那奴婢以後還是您的大丫鬟嗎?”
“是!你快回去洗臉!”傅慎時擰着眉,不想看她。
殷紅豆點一點頭,行了禮道:“奴婢告退,一會兒收拾好了再來伺候六爺。”
傅慎時看着她活蹦亂跳的背影,嘴邊揚起一個淡笑,轉瞬即逝。
殷紅豆回房之後,立刻請翠微給她燒了熱水,昨兒回來她後怕得厲害,根本沒洗澡,夜裏裹了一夜的被子,其實都沒睡着,她現在只想好好地洗個澡,在床上美美地睡一覺。
翠微見殷紅豆高興起來,擡着熱水往她屋子裏去,憨憨地笑着,問她:“六爺不生你氣了?”
殷紅豆一腳蹬掉鞋子,挑眉笑道:“不光不氣我了,又把我提成一等丫鬟了呢!”
翠微跟着歡喜,一邊替殷紅豆準備帕子和洗澡用的胰子,一邊道:“我就知道六爺看重你,不會一直苛待你的。”
殷紅豆臉上的笑容漸漸淡了,她可不這麽認為,這回傅慎時雖然救了她,或許是有喜歡她的緣故在裏邊,但是也有幾分“自己的丫鬟不準別人碰”的意思,她畢竟只是個丫鬟,主子喜歡了就捧高你,不喜歡就了打殺,根本不是什麽要緊人物。
她不喜歡這種患得患失的感覺,還有傅二那色鬼,便是發落去了保定府,也不過待半年時間而已,半年以後她怎麽辦?屆時六太太入府,她還不知道自己前途會是什麽樣子呢。
而且這裏是長興侯府,為了她一個丫鬟鬧得手足相殘,以秦氏的性子,還有老夫人和二房的夫人,未必容忍得下她。
殷紅豆不得不為自己找一條更為可靠的後路。
她讓傅慎時更加倚重她,并且許她得贖身出去,替她改成良籍,方可自立門戶。
這條路太艱難了,殷紅豆跨進浴桶裏,一面泡着熱水,一面兒為以後做打算。
想着想着,殷紅豆就睡着了,待她醒過來的時候,水都快涼了,她的腦子暈乎乎的,有些發昏。
她從浴桶裏爬起來,忽覺得頭重腳輕,她穿好了衣裳就窩進了被子裏,朝窗外喊人,但是沒人聽到她聲音。
被子裏也好冷呀,殷紅豆縮成一團,瑟瑟發抖,雞皮疙瘩起了一身,她裹着棉被,把腦袋也蓋住了,秀麗的眉頭蹙的緊緊的,不知不覺就起不來了。
書房裏。
傅慎時聽殷紅豆挑明了通房的事兒,又聽她說了軟話,便不自覺地想起她往日所做所說的種種。
這個丫頭還是忠心可愛的。
想到此處,傅慎時瞧了兩個翠,倒是愈發覺得不合心意,便将二人打發了出去,不許她們以後再進書房。
兩個丫鬟莫名其妙被主子嫌棄,相視一眼,卻不好多問,便一道退了出去。
傅慎時等了好半天,都不見殷紅豆進來,他往隔扇外瞧了一眼,卻看不大清楚廂房裏的動靜。
他眉心突突地跳着,突如其來的不安令人惶恐,他吩咐時硯:“去讓紅豆泡一杯茶來。”
時硯去了廂房敲門,卻沒有人應,他大喊了幾聲,還是沒有人應。
他雖然無根,但還當自己是個男人,便并未直接闖進去,而是去廚房找了翠微,叫她進去看看。
翠微一聽時硯說殷紅豆房裏沒人應,如遭晴天霹靂,道:“糟了!紅豆在沐浴!”她生怕殷紅豆跌水裏去淹死了,吓得魂兒都沒了,拔腿就跑過去。
時硯則回了書房複命,如實道:“紅豆在房裏,房門鎖得緊,沒有人答應。”
傅慎時扔了手裏的書,鎖眉道:“怎麽回事?她睡着了?”
時硯搖頭,道:“翠微說紅豆在沐浴……”
浴桶那麽高,喊了還沒人應,怕不是要滑進去淹死了!
傅慎時渾身一冷,沉聲吩咐道:“推我過去!”
時硯連忙推着傅慎時到廂房,翠微正在廂房廊下狠狠地撞門,但是撞不開。
長興侯府有人住的院子每年都要修繕,重霄院廂房的門結實的很,翠微的力氣,哪裏撞得開?
傅慎時面色冷厲,隐隐有些慘白,他急切道:“推我去窗戶那邊,拿匕首來!”
時硯小跑着推了傅慎時去窗邊,然後又大步地跑回書房找來了匕首。
廂房廊下,翠微在旁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哀聲地叫着紅豆的名字,傅慎時聽不得這喪氣的哭聲,面色陰沉地切齒斥道:“把嘴閉上!”
翠微又吓得一哆嗦,兩腿一軟坐在了地上,捂着臉小聲地哭。
傅慎時手腕靈活,以匕首挑開窗戶後邊的木闩,眨眼就開了窗戶,坐在輪椅上,卻只能看見浴桶裏沒有人,他心猛地一沉,啞着聲音吩咐:“進去看看!”
時硯一個翻身進屋,将門打開了,他側身站着,面色微紅道:“紅豆在床上。”
傅慎時松了一大口氣,他進去便看見床榻上被子鼓起,殷紅豆整個腦袋都蒙在裏邊,一根頭發絲兒都沒露出來。
他坐着輪椅上前,揭開被子的一角,便看見殷紅豆小臉發紅,身上冒着汗,細細的頭發貼在額頭上,黏膩膩的。
傅慎時未覺得汗水髒污,他伸手探過去,殷紅豆的額頭滾燙,幾乎灼得他掌心發疼,他當即道:“去!請大夫來!先去離侯府最近的醫館請大夫,再去請胡禦醫過來,要快!”
時硯腿長,步子快,一陣風刮過去,人影兒就沒了。
傅慎時扭頭看着翠微,聲音冰冷:“還哭?!打冷水拿帕子來!”
翠微慌慌忙忙地去了。
傅慎時回頭繼續看着殷紅豆皺巴的小臉……她怎麽病了還擰着眉,是不是很難受。
他的手,不自覺地又伸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