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傅慎時帶着殷紅豆和時硯去了茶樓赴約。

唯恐人多眼雜, 一行人又換了一間酒樓, 挑了個雅間坐下說話。

雅間有窗, 可以看見街上往來行人,內有一張圓桌,另有一副桌椅以供喝茶待客之用。

汪先生是獨自來的, 他就坐在靠背椅上,手邊一壺熱茶,傅慎時與他隔着一張桌子而坐。

二人簡單敘過,便聊了起來,汪先生至始至終沒有往傅慎時的腿上看過一眼。

殷紅豆在旁用餘光打量汪先生,此人三十多歲,身材昂藏,寬肩長臂, 五官開闊大氣,穿着打扮很是儒雅, 蓄有長須,不過眼神略顯嚴厲, 走與坐之間,身姿挺拔板正, 像是練過功夫。

傅慎時也将這一切盡收眼底, 他問道:“倒不知先生從前所舉何業?”

汪先生微微低頭答道:“在下以前, 遠在滇南求生, 後來想入京師, 便四處游學往京城來, 去過福建、廣西、江西、湖廣和山西,近兩年才來到京師。”

殷紅豆心中一驚,這汪先生也太厲害了!自南向北,南五省去過福建和廣西、中五省去過湖廣和江西,北五省去過山西,又到了京城,這個年代能獨身走南闖北,沒點功夫和其他本領,怎麽敢出門!

而且他不過是到京城兩年而已,竟能投門到六皇子麾下,果然是能耐之人。

傅慎時神色也肅然許多,又問道:“汪先生可有家小?”

汪先生赧然一笑,道:“尚未成家,男兒尚未建功立業,何敢拖家帶小游走四方。”

傅慎時微微握緊扶手,又同汪先生聊了一些書中學問,刨除四書五經,還有一些偏僻東西,殷紅豆在旁只能淺淺聽懂“春秋”二字,其餘內容,于她而言晦澀難懂。

兩人談論了又半個時辰之久,從古至今,各種典故名言,信手拈來,不休不停。

殷紅豆聽二人談話,才真正了解到什麽叫學富五車、博學多才,傅慎時和汪先生的學問真是深如無底之淵。

她雖不懂這些,還是心存敬畏,低着頭仔細聆聽,未有一絲怠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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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倆說得太久了,一口氣喝光了杯子裏的茶水,殷紅豆立刻替兩人添茶,便又退回傅慎時身側。

兩人也漸漸收了話題,汪先生拱手欽佩道:“公子博古通經,在下見所未見。”

傅慎時也客氣道:“先生見多識廣,我亦是聞所未聞。”

而後二人相視一笑,肅了神色傾訴各自志向,汪先生道:“在下已年過而立,求功之心不如年輕時迫切,成大事不拘小節,亦不怕韬光養晦,厚積薄發,若公子肯擡愛,定當竭力以助!”

傅慎時重重點頭道:“我與先生志向相同。”

沉默了片刻,他便語氣淡然地自報了身份,又道:“立業之事,我未曾想借家人之力。我之志向,先生恐怕也從殿下處知曉一二,若先生還肯屈就于我,必當視先生如知己!不過有一點,在我心中比什麽都重要,我想先生定然知我心中所想。”

汪先生既然來了,便早就做好了打算,思忖未經片刻,便道:“自當全力替公子效勞,絕無二心!”

傅慎時心中大喜,臉上卻只勾了個淺笑,随後便道:“既如此,今日便與先生仔細商議。”

汪先生點了點頭,十分認真地聽了傅慎時所有打算,他的眉頭時而皺起,時而舒展,到最後腦袋直點,下了定論:“此舉一定行得通,不過有些事還有待商榷。”

殷紅豆臉色跟着一凜,當初她向傅慎時粗略提議,只是為了讓他拿個主意,的确還有很多細節有待商酌。

傅慎時又問汪先生:“先生有何見地?”

汪先生道:“這最最要緊的,就是如何鑒別真僞,若有人拿假的票據兌換,得想法子應對。”

其實傅慎時也擔憂過這個問題,他道:“我精通雕刻,每一票蓋上商號章子,另刻一時常變動的章子使用,兩章同時做鑒定之準,則短時間內難以仿造,便可辨別真僞。”

汪先生搖頭道:“不足以,倘或贏取額數巨大,時間久了,未必無高人能仿。”

傅慎時的眉頭擰着。

汪先生笑道:“不過公子不必憂慮,在下四處游走,知道有一種寫密信的法子可以做防僞之用。”

他從懷裏摸出一個小瓷瓶,又叫時硯去取了紙張過來,蘸取了一些瓶中汁液于指頭上,書寫了一個“汪”字,待紙幹了之後,又拿出火折子點了蠟燭。

走南闖北的人,這些江湖東西都随身攜帶。

殷紅豆一看就知道汪先生要做什麽,傅慎時和時硯卻是好奇地盯着瞧。

汪先生将紙張放在蠟燭上烤一烤,便見紙上顯現出棕色的“汪”字。

傅慎時擡了擡眉,道:“從前只聽說過有密寫藥水,倒是從未見過,不過不知道好不好配取?”

汪先生道:“容易配取,待要成事,我自當告知公子。”

殷紅豆悄悄地戳了戳傅慎時的胳膊,他直接扭頭道:“你有什麽話要說?”

汪先生朝殷紅豆看過去,他見過許多人,大家丫鬟也見過不少,不過這位姑娘氣度不與人同,她說話的時候不卑不亢,看着溫順乖巧,卻無好似根本不将自己當成奴才看,身上沒有奴性。

殷紅豆走到二人跟前,道:“這密寫水既是用于往來信件,汪先生知道,恐怕別人也知道,還是不保險。倘或有一人最初行騙,便是處理好了,只怕這密寫水的事兒也要暴露出去。”

她複又對汪先生低着頭道:“就像先生您說的,利益巨大,保不齊有人作僞。”

汪先生便問她:“不知道姑娘有何高見?”

殷紅豆看了傅慎時一眼,得他許可,才道:“奴婢也有兩種密寫法子,加上先生的則是三種,造票據的時候,則可以三種密寫水随機混用,一期用先生加我的法子,一期用我的兩個法子,這樣人家造僞的難度就大大增加了。”

汪先生當即提了音量問道:“姑娘有何法子?”

他這法子都是從友人哪裏花重金得來,這位姑娘竟還有兩種,倒是口氣不小。

殷紅豆知道汪先生和傅慎時未必肯信,便叫時硯去藥鋪買了明礬,化水之後,在紙上書寫晾幹,字跡果然也不見了,再浸入水中,卻立刻顯現出來!

傅慎時瞳孔縮了一下,深深地看了殷紅豆一眼,繼而淡笑地看汪先生道:“看來防僞一事是解決了。”

汪先生也大笑點頭,他對奇淫巧技很是感興趣,便忍不住又問殷紅豆:“不知姑娘說的另一種法子,是什麽效果?”

殷紅豆答道:“是紫色的字,不過造法有些複雜,眼下不便展示。”

汪先生心道此等秘法,殷紅豆肯說一種已是極為信任他,第二種不肯說也是人之常情,便未再多問。他又與傅慎時商量起其他細節。

防僞之事已定,旁的事便容易多了,汪先生也有信心能處理好。

殷紅豆耳朵一直豎着,見他們說得差不多了,卻沒有提到她所想之事,便巴巴地看着傅慎時。

傅慎時又問她:“還有什麽想說的?”

汪先生一笑,傅六爺對這丫鬟倒是寵愛的很,不過就沖這丫鬟知道密寫水這一點,便值得寵愛。

殷紅豆垂首弱聲道:“來快錢到底是有損陰德之事,需定些規矩才是。”

傅慎時望着她,道:“你說。”

汪先生也笑看殷紅豆。

她道:“既是以買彩和馬吊為主營,那麽其餘賭法則在朝廷的律法之下還要再低一層,上有封頂。二則不許十六歲以下的人進去,十六歲以下,尚未成家立業,若耽溺于此,倒是耽誤了年輕人舉業之事,于社稷有損。三則只收現銀,抵押之物,一律不收。”

誰知道那些人拿什麽抵押,開賭坊總不能還替人家養兒養女養老婆吧!

傅慎時與汪先生相視一笑,饒有興趣地看着殷紅豆。

殷紅豆被兩道探究的目光看得不自在。

傅慎時手指篤篤地敲打在桌面,道:“你說的這些,我也有考量過,不過只是細枝末節,便并未與先生所言——我想先生必然也與我主仆心中所想一致吧?”

汪先生連連點頭,道:“自然如此。”他斂了笑色,道:“世道艱難,公子與姑娘仍心存善念,倒是難得。”

他這些年游走四方,見過多少人心險惡之事,所以傅慎時與殷紅豆所作所為,在他眼裏還算有良知的。

殷紅豆低頭不語,她還另有打算,不過時機未到,不便多說,且先從秦氏手裏保住命再說。

聊到此處,差不多也定下了七七八八。

時候不早了,傅慎時便叫時硯出去傳膳,他繼續汪先生道:“此外我還打算開幾家鋪子打點,到時候也要勞煩先生。”

正合汪先生心意,開賭坊終究只是一時之舉,要做長遠打算,則還需要另有生意,而且做生意也不是長久的,這只能是錦上添花之事。

所幸二人彼此心照不宣,三言兩語便交流完了。

飯罷,兩人分別前,傅慎時忽叫住汪先生問:“汪先生曾在滇南謀生多年,請問您可知道什麽是沙甸貨嗎?”

汪先生略加思索,搖搖頭道:“從未聽說過。”

殷紅豆一哆嗦:“……”

出來混,遲早要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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