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年三十,家裏的人陸陸續續都回來了,冷冷清清的大宅子驀地被塞進了生氣,鮮活了起來。父親聽着電視裏的全國新聞端着報紙,延續着每年的“無事勿進”氣場,牙牙學語的雙胞胎堂侄拽着我的褲腿,堂哥在旁的向我不好意思地向我賠禮,剩下的人戰戰兢兢地等着老爺子傳喚。
我把兩個小家夥抱起來,視野突然升高,兩個小孩沒哭,反倒是笑眯眯地,揮各自好奇地揮舞着小肉手,問道:“幾歲了?”
“三歲了,還不太會說話。”堂哥有些不好意思,微微地笑了下:“小川這個時候都已經可以識字了。”
雙胞胎中的哥哥好像意識到了自己成為了我們的談話中心,憤憤地拽住了爸爸的頭發,另一個仍舊無知無覺,眼睛彎成月牙,摁着哥哥手上的小肉坑玩。
堂哥頭發被扯了,沒有惱,一邊柔聲哄兒子松手,一邊和我道:“讓你見笑了。”
我坐在那看着這幅光景,突然想起遺忘了很久的、那些個在別人都出去玩鬧的節日獨自坐在卧室看書的心情——過早的懂事不是因為不需要大人的疼愛,而是當了解到示弱也不會招來漠不關心者更多的關懷,甚至只能使深愛你的人感到悲傷難安時,只能學會假裝并不需要。
這種心情,大概沈修臣可以了解吧。
我記得那個偶然在遼城度過的年,還是年幼的他踮着腳踩在凳子上顫顫巍巍想要把燈籠挂上去,不小心摔倒了,卻安安靜靜地坐在地上用袖子擦了擦磕破的額角,用糯糯的嗓音朝放下了手中的對聯跑過來的我說道“容川哥哥,我沒事,不用告訴媽媽”,然後起來繼續幹活。
我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坐在身上的孩子的額角,是細膩光滑的皮膚,小孩被摸得舒服,乖巧地蹭了蹭,對面堂哥眼睛牢牢黏在兒子身上,看見兒子笑了,自己也笑了。
單純地長大也挺好。我想。
這些年的容家策略已經從“富貴險中求”變成了“小心駛得萬年船”,我幼時那種綁架事故基本不會再出現了。而且老人家年紀也大了,比起劍拔弩張的氛圍更喜歡的是其樂融融,所以一向是不合的二叔和三叔也收斂了自身的氣焰,維持着一片和諧的氣氛。
就是不知道沈修臣那邊……
我今天詢問秘書工作時旁敲側擊地打聽了下沈修臣的進展,他那兒擺明了是謝子凱搞事,不太順利,弄不好晚上能不能趕回來也成了問題。其實有些奇怪,謝子凱平日的辦事風格不像這麽步步緊逼,而是更沉穩一些,這回不知道怎麽變成這般了。
唉…也不知道沈修臣有沒有好好地照顧好自己。虧他做的一手好飯,我之前以為他是對家務感興趣的那類,結果有次我出差,回來發現這人由于晚上吃泡面胃病又犯了,被我板着臉訓斥了一頓,還樂呵呵地撒嬌道“你不在我做菜也沒什麽意義嘛”。
“小川?”堂哥将我飄遠的思緒拉了回來,兩個小孩子大概在我腿上坐久了,覺得沒什麽趣味了,拽着我的大腿滑了下去,我朝堂哥露出個抱歉的笑。
堂哥揶揄地眨眨眼睛:“沒事,我也是過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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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懶得繼續解釋,裝作一副一知半解的樣子蒙混過去。
不過還真有點想念沈修臣了。
兩個人倒也不是沒有經歷過什麽長時間的分別,但那個時候時不時還可以發個短信視個頻,所以感覺沒有真正的分隔兩地的距離感,可是這段時間我們的工作沒什麽交叉點,想要繼續扯着工作的大旗一個在遼城一個在京城繼續這麽親密,那就是把可疑二字光明正大地寫在臉上了。
而且……過年宅子裏成雙出入的,以前沒感覺出來,現在竟無端寂寞了起來。
這樣想着,突然手機震動,我拿出來,是沈修臣的電話號碼,我和堂哥打了個手勢,去陽臺接電話。
聽筒裏傳來的是熟悉的聲音:“今天陳慕堵在我辦公室找你了,這個可以當這通電話的借口嗎。”
我握着電話笑了:“只是因為這個就給我打電話?”
“當然不是!”幾乎是立刻,仿佛是被人踩到了尾巴,沈修臣反駁道:“雖然我一想到陳慕爬過你的床,就恨不得把她直接消滅在我辦公室裏,不過還是要感激她給了我這樣一個給你打電話的機會。”
“陳慕有什麽事嗎?”
“估計謝子凱虐待她了吧,”沈修臣無所謂地說道:“好像是在後悔,我給了她點錢讓她過年,畢竟這麽多年還是有一點情誼在的。”随後他又補充道:“當然,你可不能因為她可憐就和她重歸于好。”
我被他逗笑了:“你想什麽呢。”
他在電話那邊也笑了,假裝嚴肅地咳了聲,道:“新年禮物要什麽。”
昨天晚上下了一場雪,天地蒼茫一色,不遠處不知道是哪家小孩子在門口堆了個雪人,右邊插了個掃帚,雪地上留下了一串歡樂的腳印。
似乎是被這種氣氛感染了,一個念頭不經思考脫口而出:“十一點一起去星谷廣場看禮花吧。”說完我就感受到了不切實際,且不論他那邊的工作強度如何,就是他回來了,現在的形式也不太适合我們兩個相見。
我對這個感性大于理智的一瞬間感到陌生,正巧裏面吳媽做好了飯,來催促我回去,我和沈修臣說了聲便挂了電話回去。
下午與中午相比平靜許多,堂侄被堂哥哄着去睡午覺,我在廚房裏陪吳媽拌餃子餡準備年夜飯的夥食。
沈修臣電話後的時間像是被按了快進按鈕的游戲,我站在超脫三界之外的上帝視角看着自己精準且沒有生機地包餃子、看書、下棋。
随着時間一點點接近那個數字,一股焦躁莫名地升了起來。
想什麽呢?他又不會回來,想要見面至少應該是兩天後的事情了。
春晚中的主持人說着喜氣洋洋的新年賀詞,分針随秒針轉動,電視上半透明的時間跳轉到十點半,心裏的焦躁鼓動着,我有些坐不住了,拿着鑰匙和家裏人打了聲招呼——一定是突然想看禮花了,沒錯,是這樣的。
星谷廣場人聲鼎沸,小孩子被爸爸扛在肩上,情侶手牽着手,女孩子拿着一根在路邊新買的糖葫蘆。
第一波禮花發出“嘭嘭”地響聲在天空中炸開來,耳邊傳來連綿不絕的驚嘆聲,人們為了互相交流不得不把手圍成喇叭狀吼來吼去。我處在這種情形下,愈發形單影只,突然覺得自己有些可笑。期待什麽呢?
這時肩膀感覺受到了重重一擊,我轉頭來看,沈修臣半邊臉映着禮花的火光,眼底滿滿的都是我的影子,他朝我指了指手機。
我拿出手機看了下,11:00,未接來電三個。
心底一股暖流,沈修臣總有這個本事,或許就是因為這樣我才對晚上充滿期待吧。我不禁也做出了吼話的無意義舉動:“不是可能不回來了嗎?”
沈修臣搖搖頭,表示自己聽不清。
我又說了一遍。
又一簇禮花竄上天空,發出震耳欲聾的響聲,沈修臣笑了,低頭在手機不知道敲些什麽。過了一會兒,他把手機舉了過來。
備忘錄白色的背景,一行小小的黑子映入眼簾——
“如果是你想見我,赴湯蹈火我也回得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