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報名很順利, 由于沈晴雪沒有上過一天的學,所以被安排到了最基礎的掃盲班,一般上課時間是晚上七點到九點, 沈晴雪到時候自己帶着本子和筆去上課就行,随時都能過去上課。

“麗娟姐, 我想今天晚上就去上課, 不能和你一起回宿舍了,真是對不起啊。”

“這有啥, 你去上課就行,小雪,我真佩服你,竟然想去夜校,要是我, 我可不行, 聽着老師的課,我就想睡覺。”

“我不識字,既然來了紡織廠, 總不能給咱們紡織廠丢人不是?而且以後想要啥好的崗位,我不識字的話, 總不好争取,人多學點東西傍身總歸是好的。”

“唉,我何嘗不知道呢, 不過我就是學不進去, 小雪,你既然能夠學進去就好好學,我還希望咱們的宿舍出一個幹部呢,好了, 我也不耽擱你去上課了,你趕緊去吧,回宿舍就幾步的路,我走不丢的。”

掃盲班是在紡織廠的東邊一排廢棄的平房裏,她找到掃盲班的時候,裏面已經有人了,人還不少,有男有女,而且各個年齡層次的都有,有幾十歲的老大爺,三四十歲的中年,二十來歲的青年,還有幾個十來歲的女孩子。

她雖然上學的時候跳級慣了,自己的同班同學都是比她大的哥哥姐姐,但是無論怎樣,她還沒有跟年齡如此差距大且雜的人一起上過課呢,真是一個新奇的體驗。

她看了看教室的情景,中間的位置已經被幾個老大爺占了,後面的也被幾個中年的同學和二十來歲的青年同學占了,她只好來到了前排的位置,和十幾歲的女孩子一起,本來她的年齡也和他們差不多。

“喂,你新來的,是家裏逼着來學的嗎,要我說,學這些幹嘛,我爹娘也不識字,還不照樣在紡織廠上班,真不知道她們大人是怎麽想的,非逼着我們來識字,對了,我叫連巧紅,你叫啥,是哪家的,我怎麽沒有見過你啊?”

連巧紅上來就劈哩叭啦地說了一通,讓沈晴雪莫名想起了蔣麗娟,她們兩個的性格倒是有些像,如果可以,兩人不知道會不會成為朋友。

“我新來廠裏上班的,因為不認識字,所以自己就報名了夜校。”

“你上班了?你看着還沒有我大,怎麽就上班了呢,我也想上班,但是廠裏非得等到我們十六歲的時候,才能進廠,我今年十四歲,要想上班得等到後年了,好羨慕你啊,快說說,你怎麽讓廠裏同意,還不到年齡就進廠上班的。”

“我其實已經十六歲了,因為以前一直吃不飽,所以才長得小了些。”

“呀,你都十六歲了,不過你都上班了,還來掃盲班幹什麽,這裏好無聊的,這裏除了那些爺爺奶奶叔叔阿姨是真心來學的,其他的要不是跟我一樣來混日子的,要不就跟那邊的哥哥姐姐一樣,被他們的車間強制過來學的。”

“多學點知識總沒有壞處,我不想被人提起的時候,笑話我是文盲。對了,你們怎麽在掃盲班,不應該去學校上課嗎。”

“你這麽一說,我突然覺得我還是認真學的好,我也不想被人當成文盲。唉,我們當初也想去學校,但是我家裏沒有紡織廠的正式工,我爸是臨時工,我媽又沒有在咱們廠裏上班,我們根本不夠資格進學校的,這裏來的差不多都跟我一樣的情況,還有的就是重男輕女,不想讓女孩子去上學浪費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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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學們,今天呢,我們來學習偉人的詞《沁園春,雪》。”

這時進來一個戴着眼鏡穿着中山裝的中年老師,他叫伍志國,是紡織廠工人子弟學校的老師,他也是抽空過來給工人們掃盲,他進來一說話,連巧紅頓時不說話了,就是教室裏其他的人也停止了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他們這樣的掃盲班根本沒有教科書,主要因為人流量比較大,老師教學的時候,主要教授古代的詩詞,或者偉人的詩詞,今天也是。

“北國風光,千裏冰封,萬裏雪飄……”

老師刷刷地在一塊木制黑板上寫下了一行字,字體橫平豎直的非常的有書法基礎,雖然有幾個字是繁體字,但是沈晴雪還是能認出來的,但是有幾個字既不是繁體字,也不是她穿越常用的簡體,難道是老師寫錯了?

她覺得老師是不會犯這個錯誤的,随之又想起當初當初上學時學到過的歷史,她們所用的簡體字也是幾經修改才定下來的,這應該是初期還沒有徹底定下了的簡體字吧,她不由為自己以後的學習生涯擔心,難道她還要學這注定會被淘汰到歷史長河中的字。

整個課堂都很安靜,大家不管是真心來學習的,還是被迫來的,都一致的自覺遵守課堂紀律,這比後世課堂的強多了,後世的熊孩子們,上課的時候可沒這麽乖。

老師的講解沒有後世那般生動有趣,注解偉人的詩詞就跟标準答案似的,聽的沈晴雪昏昏欲睡,但是她卻不能睡的,必須把眼睛瞪大大的,她要立起天才好學的人設,這樣才能以最短的時間走進大學,走進她夢寐以求的研究所。

“好了,這堂課就講這裏了,回去後記得寫作業,明天晚上帶過來給我檢查,還有那個新來的同學,你過來下。”

連巧紅本來已經差不多要趴到桌子上睡着了,聽到老師下課的聲音立馬清醒,本來打算和沈晴雪一起走的,但是聽到老師叫沈晴雪,只好給她打了招呼先走了。

“老師好,我叫沈晴雪,今天第一次來上課,給老師添麻煩了。”

“沈同學不必緊張,我叫你過來,是想問問你可能跟的上進度?”

其實沈晴雪不是伍志國問過的第一個學生,每來一個學生他都要問一次,他也是好意,如果真的有難度跟不上,他倒是願意跟他們開小炤補課,他還真幫助過幾個學生順利地從掃盲班到強化班,從強化班順利畢業的話,相當于外面初中的學歷呢。

“老師,我能跟上進度。”

“能跟上進度就好,回去記得買好本子和鉛筆寫作業。”

看着伍志國收拾着準備的教案就要離開,她馬上跟上幾步,她剛來縣城并不認識學校的老師,看伍志國敬業認真的樣子,她那個找家教補課的計劃,不如就找他算了,省得出去找還要浪費時間。

“老師請留步,我有個事想要麻煩您。”

“什麽事?直接說就是。”

“是這樣的,今天老師講的課我都能學會,我就想着老師平常能不能給我再補點課,我想多學一些知識。”

“沈同學,貪多嚼不爛,學習上面不能好高骛遠,應該腳踏實地的一步一個腳印。”

伍志國皺起了眉頭,他喜歡腳踏實地的學生,像沈晴雪這樣才剛上了一堂課,就大言不慚地說都學會了,而且還要加餐,這樣的喜歡出風頭,伍志國內心搖頭,對她的觀感就有點不好了。

“老師,我真的學會了,不信,我現在就把那首詞背下來,老師,給我個機會好不好,我真的只是想多學點知識。”

沈晴雪眼裏的懇求讓伍志國振動,興許他真的錯怪可眼前的學生,她真的想要多學點知識,而且也有這個能力。

“好,你背!”

“北國風光,千裏冰封,萬裏雪飄……”

背誦地很流利,也能很順暢地把意思說出來,就是他今天講解的五個生字,她也能默寫下來,雖然寫的字體不大好看,但掃盲班裏的大都還不如她呢,寫成這樣已經不錯了,沈晴雪沒有說謊,她真的都學會了,伍志國非常的震驚。

“沈同學,你以前可讀過書?接觸過這首詞?”

“沒有,我是個孤兒,在村裏的時候養活自己都困難,哪有時間去讀書啊?”

如果實際情況真像她說的那樣,那麽眼前的這個瘦弱的女孩子,恐怕就是天才了,就算不是天才,也是比較聰明的那一類人,這麽短的時間內能夠記住一首詞,并且還能釋意,伍志國內心激動不已,現在的祖國正是百廢待興,需要大量人才的時候,他不才無法參與那些重要的項目,但是他願在這三尺講臺上,為國家培養更多的優秀人才。

“好,既然你學習還有餘力,我自然願意給你補課。”

“謝謝老師,我,我剛上班,還沒有發工資,等我發了工資才能付您補課費。”

沈晴雪不好意思地說出自己的窘迫,沒有想到卻讓伍志國直接黑臉:“沈同學,我給你補課,是被你渴望知識的态度打動,是為了給國家培養人才,不是為了補課費。”

伍志國突然間的急言令色,讓沈晴雪意識到現在不是後世,什麽都能跟金錢挂上鈎,現在的人大都質樸,用金錢還真是玷污了他們的節操,看來以後只能從其他地方補償伍老師了。

“老師,我錯了,我……”

“好了,今天晚上趁還有時間,我再給你講解兩首詩詞。”

接下來的時間,沈晴雪學習的速度和能力,讓伍志國認識到了什麽叫做天才,本來打算再講兩首詩詞就好了的,由于沈晴雪的給力,愣是講了六首,就這沈晴雪還是能夠全部學會,要不是真怕她貪多嚼不爛,他都想把自己準備了一個多月的教案全講了。

“老師,我們啥時候可以學數學?我聽人講,學校裏的學生都會學語文和數學兩門課程。”

伍志國現在的心情是激動的,看沈晴雪的眼是發光的,一個老師最大的願望是什麽,當然是培養出出色的學生,而沈晴雪現在在伍志國的眼裏,那就是一塊未被雕琢的璞玉,只要教導得當,将來必會發出萬丈光芒。

“好,明天晚上,我再給你補習數學,你回去好好複習下今天所學的內容,有的人記得快忘的也快,老師不希望你也是這樣。”

“知道了,老師,我回去肯定會好好複習的,不信,明天您可以考我。”

伍志國把今天給沈晴雪講的那幾首詩詞的教案給了她,讓她回去了能夠随時複習,回去的路上他的心情又激動又黯然,激動的是遇到了一個號苗子,黯然的是如此好的苗子,卻不能全身心地投入到學習當中來。

剛剛他未盡的話,就是想讓她辭去工作專心學習,争取考上大學為國家做出更大的貢獻,可是想到她的身世,他并沒有把話說出來,她沒有家人供養,如果辭去工作,她就沒有了收入來源,生活都是問題,更遑論學習了。

沈晴雪抱着伍志國給她的教案,借着朦胧的月光仔細地辨認着腳下的路,這裏不是栗子溝的後山人跡罕至,她能夠把手電筒拿出來照明,這裏是紡織廠到處都是人,她還是小心謹慎點為好。

“麗娟,小雪是地主家的後代,這可是真的?真看不出來,我看她可憐樣,還想以後多照顧她呢。。”

何美霞的聲音裏全是唏噓,本來她看沈晴雪可憐,還打算以後多照顧點她呢,沒有想到她竟然是地主家的後代,那可是他們工人階級的對立面,她真是腦袋進水了才會覺得她可憐呢。

何美霞見蔣麗娟和林嬌不搭自己的話茬也不以為意,反而繼續說道:“你說,我們要不要跟上面說說,讓沈晴雪換個宿舍啊,我可不想跟地主家的後代住一個宿舍。”

沈晴雪本來進門的時候,就聽到了宿舍裏何美霞說自己的話,她的手稍微頓住,果然她的身世還是影響到了她,這時還沒有開始運動,人們也只是口頭上說說,或者對她敬而遠之,不會有什麽實際的傷害,如果幾年後運動開展起來,她的身世究竟會給她帶來什麽樣的傷害,她無法預料,所以她才會如此拼命地給自己加碼,讓自己有足夠的份量躲過去。

站在門外,沈晴雪并不打算立刻進去,她打算聽聽她的另外兩個舍友如何說,如果她們兩個也是如此想法的話,她想她真的會換宿舍,她平常工作學習就夠忙了,可沒有時間理會宿舍裏的那些勾心鬥角,有那時間她還不如多學習會兒,這樣也能加快她進入研究所的步伐。

“我說何美霞,小雪雖然是地主家的後代,也沒有礙着你吧,至于這麽容不下她麽,她被親人抛棄,也沒有享受過地主家的生活哪。”

“這麽說你是不同意把沈晴雪趕出宿舍了,林嬌,你的意見呢?”

“我也不同意,她又沒有礙着我。”

“你們都堕落了,竟然要與地主的後代為伍,我知道了,你們肯定是礙于情面才如此的,你們臉皮薄張不開口,我可以幫你們開口,我跟沈晴雪說。”

“跟我說什麽?”

這時沈晴雪推門而入,她已經清楚了那兩位舍友的态度,她當然就不會搬了,搬宿舍那是不得已的選擇,現在既然她們兩個對她的身世無感,那她就留在這個宿舍好了,再搬一個說不定還不如這個呢。

“沈晴雪,你來的正好,昨天自我介紹的時候,你怎麽不把自己是地主後代的事情說清楚,我們三個都是根紅苗正的工人階級,恥于與你為伍,你還是趕緊搬出宿舍好了。”

“何美霞,你要不要臉,我們啥時候說過要與小雪劃清界線了,你自己的意願不要強加給我們好嗎,反正我是不會趕小雪出宿舍的。”

蔣麗娟沒有想到何美霞如此不要臉,竟然如此罔顧她們的意願,當着她和林嬌的面說謊,以前看她還覺得是個爽利姑娘呢,沒有想到竟然是個不要臉的,果然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美霞姐,剛剛我在外面,把你們的話都聽在耳朵裏了呢,分明只有你一個人想趕我走,我不想走,麗娟姐和林嬌姐也不會趕我,如果你實在不想和我一個宿舍的話,那你自己搬出去吧,少數服從多數不是。”

“你們,你們好樣的,哼!”

何美霞被人戳破了謊言,臉上陣清陣白的,然後一跺腳趕緊回了自己的床位上,用被子拉起來蓋在頭上生悶氣去了。

沈晴雪向望着她的蔣麗娟和林嬌眨了眨眼睛,蔣麗娟回了一個笑容,而林嬌還是那副清冷的樣子,一個表情都欠奉,果然是冰美人啊,不過比起那些暗戳戳使壞的舍友來說,她還是喜歡林嬌這樣的事少省心。

一天就這樣結束了,沈晴雪端着水盆拿着洗漱用品去水房洗漱過後,便躺穿上休息去了,順便睡之前還回憶可下,今天晚上在掃盲學的內容。

第二天沈晴雪還是早早地起床,拿着伍志國給的教案,去廠裏的路燈下複習,既然要做天才學霸,那就把好學聰明努力的樣子做出來,這樣的人不僅勵志而且更容易被人所接納。

來來去去下夜班的人,都是對如此勤奮好學的小姑娘抱以和善的目光,努力的人從來都讨人喜歡的人設。

估摸着時間,沈晴雪回到宿舍拿起飯盒去食堂吃飯,今天來的早有炒菜,她打完小米粥和饅頭,便去買炒菜,誰知打飯的人是何美霞,見到她把勺子一扔,冷着臉說了句:“沒菜了。”

明明還有半盆炒菜,她竟然說沒了,明目張膽的公報私仇,她雖然不是非吃炒菜不可,但是別人明目張膽的刁難她,她可不能就這麽慫了,地主的後代怎麽了,地主的後代又沒有吃她家的大米。

“怎麽,剩下的那半盆菜,美霞姐準備中飽私囊嗎?”

“你怎麽說話呢,我怎麽中飽私囊了,這些炒菜都是留給光榮的工人們吃的,你個地主的後代配吃炒菜嗎?”

“回頭我倒是去問問廠長,地主的後代就不算華國人了嗎,地主家的後代就不配吃飯,只能喝西北風了嗎?”

“你,你竟然還敢去找廠長?”

“有啥不敢的,我來紡織廠工作,一沒偷,二沒搶,安安分分地努力上班,為國家貢獻自己的力量,卻連飯都吃不上,我委屈咋不能找廠長做主了?”

食堂裏和外面的人本來還在看熱鬧,看沈晴雪的樣子,還真的有想去找廠長的樣子,紛紛佩服起她的勇氣來,而何美霞卻慌了,上面可沒有明确規定不讓地主家的人吃炒菜,如果沈晴雪去找廠長的話,她必定會挨訓,誰不知道廠長家裏其實也是資本家呢。

“哎呀,女孩子家一點争執,怎麽能去麻煩廠長呢,美霞啊,趕緊給你宿舍的這位同志打上菜。”

食堂的窗口過來一個臉盤圓圓的中年女人來打圓場,沈晴雪冷笑剛才幹嘛去了,非得等她搬出廠長才出來,不過她也沒有再說下去,而是把飯盒遞了過去,為了這點小事她也犯不着去找廠長,既然食堂的人過來遞臺階了,她也就順着下了,她不能因為何美霞一個人就把整個食堂的人都給得罪了,她以後還得吃食堂呢,萬一裏面誰看她不順眼,往她的飯菜裏吐口水,她還不惡心死。

食堂的那個阿姨見何美霞,只顧在那裏生氣不動作,趕緊接過勺子給沈晴雪打了滿滿的一勺子菜,還朝她笑了笑,沈晴雪也沒再說找廠長主持公道的話來。

由于剛剛的争執,沈晴雪整個吃飯的過程,都能感覺到周圍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和指指點點,但是她以前不受影響地大口的吃着自己的飯,她在這個時空沒有任何依靠的人,必須自己強大起來才能不受欺負,所以她今後得更努力才行。

本以為關于她的身世也就在廠裏傳一傳,人們茶餘飯後地挂在嘴邊說說而已,沒有想到的是她剛到車間準備工作,就被保衛科的人叫走了,這會兒她再遲鈍也明白了,有人在背後整她,要不然現在還沒有開展運動,如果為了她的身世,保衛科的人應該不會特地來找她才是。

就是不知道是誰,她剛來廠裏一天,能跟廠裏的人結什麽怨啊,她把所有可能的人都在腦海裏分析了個遍,甚至連遠在栗子溝的曾家都想到了,可還是沒有想到到底誰和她過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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