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十七章
A城的天氣鮮明又漫長,夏天炙熱,冬天寒冷,秋天落滿了橘黃色的梧桐葉,只有春天是伴着淅淅瀝瀝的小雨度過,幾乎每一天地面都是潮濕的,不知道弄髒了多少鞋子。
許淼最喜歡夏天,穿着簡單的背心短褲,對着電風扇呼呼地吹,背上卻依然淌着汗。
他也是在高二下學期,那個夏天,突然就情窦初開了。
也許不應該說是情窦初開。
而是朝夕相處的情感,積攢到了一定的程度,驟然爆發,來勢洶洶,洶湧而澎湃。
少年的喜歡,從夏天開始,似乎總是帶着熱氣,熾熱,奔放,也毫不隐瞞。
或許是知道江一帆不會和他計較,十七歲的許淼,勇猛地像一腔孤勇的武士,了解到這是喜歡後,便急匆匆地去和江一帆表白。
寬闊明亮的教室裏,黑板上還有未擦的板書,木制課桌整齊擺放,每張桌子上幾乎都堆着幾本書。
炎熱的光線穿過幹淨的窗戶,落在桌子上,投下一大圈的光亮。
空氣裏有綠葉的淡淡氣息,幹燥,清新。
教室裏只有江一帆,其他人都在上體育課,他安靜地坐在最後一排,眼鏡放在一旁的書本上,低頭寫作業。
許淼撞開教室的鐵門,白皙光潔的額頭布滿了熱汗,他氣喘籲籲地跑了過來,球鞋踩在大理石地面,還發出刺耳的“茲拉”一聲。
江一帆聽到聲響,擡眸望過來,隔着不遠不近的距離,因為近視,他輕輕眯起眼,見是許淼,他開口問:“你怎麽上來了?”
他的聲線清潤,是幹淨的少年音。
許淼跑到他面前,用手臂一抹額前的汗,喘勻了氣才說:“江一帆。”
江一帆無聲地看着他,等他繼續說下去。
許淼咧嘴笑了起來,比窗外的陽光還要耀眼,“我喜歡你呀!”
江一帆有些意外,很快反應過來,低眸繼續看向習題冊,只一個字:“嗯。”
許淼愣了愣,下意識問:“你答應了?”
“沒。”江一帆沒再看他一眼,專心做作業。
許淼幹脆反坐在他前桌的座椅上,被拒絕沒有一絲挫敗感,“好吧,我也猜到不會成功。你是不是只喜歡學習好的啊?”
“沒。”
許淼又笑起來,漆黑的眼眸隐隐藏有亮光,“那我還有點勝算。”
這一整個夏天,許淼都在追江一帆。
他像是窗外栖息在樹上的蟬,喋喋不休,惹得人沒個清淨。
那時候年紀小,心智也不成熟,沒意識到讀書的重要性,整天混日子過,睡覺,和前桌玩無聊的五子棋,整天打發青春時光。
喜歡人之後,課堂上許淼都在埋頭寫情書,在短短幾個月,他寫了九十九封情書,每一封情書都被江一帆批改得一無是處。
随着期末考的結束,暑假很快到來,夏天變得更熱,冰棍和風扇是每天必不可少的東西。
許淼攢了一些錢,他把江一帆叫出來,請他吃冰棍兒。
江一帆每次都會出來,許淼覺得江一帆也喜歡他,只是也不知道啥原因,遲遲不肯答應。
八月份的時候,天氣熱到一定的程度,剛洗完澡出來,立刻就汗流不止。
許淼整天一個人窩在家裏吹風扇,張開嘴讓風灌進去。
他父親即使在夏天也經常不歸家,幾乎每天都找不到蹤影,時而有錢時而沒錢,有錢就回來帶許淼搓館子,沒錢的時候還問許淼有沒有零花錢,借來應急。
那時候,許淼完全不知道父親在做什麽,只知道他的生活很不穩定,因為讨厭他,也沒有過問他的事情。
直到父親在冬天去世,當債主讨債上門,他才知道原來父親一直在賭博。
這天,父親好不容易回了趟家,帶許淼去附近的飯館大吃了一頓,還給了許淼好幾百塊錢。
許淼第一次看到這麽多錢,眼睛都要發光了。
晚上他就約江一帆出來玩,兩人去吃了燒烤,許淼還點了一瓶啤酒。
他讀高一的時候,班級氛圍差,大部分都是不讀書混日子過的,許淼也認識了幾個狐朋狗友,學會了抽煙和喝酒。
不過許淼倒沒有煙瘾,只是單純地覺得抽煙很酷,手指夾着煙,眼神迷離,怎麽腦補都很帥氣。
這瓶啤酒全被許淼喝完了,冰凍過的啤酒,配上燒烤,簡直是人間美味。
夜晚的風在給天氣降溫,劃過江邊,染上涼意,吹在身上倒也舒适。
許淼穿着背心和寬松的短褲,風把他的背心吹得鼓起來。
他太瘦了,有點營養不良,肩胛骨瘦削脆弱,像蝴蝶的兩片羽翼。
小廣場上熱鬧喧嚣,耳邊充滿着各式音樂聲,還有一群人在跳廣場舞,沉寂躲避了一天的炎熱,終于在夜晚釋放出來,盡情揮灑熱情和活力。
路邊有賣哈密瓜,江一帆買了一塊,遞給許淼,“吃吧。”
許淼接過,問:“你不吃嗎?”
“我飽了。”
“哦。”許淼咬了一口,甜甜的汁水在口腔內綻放,唇齒間都是哈密瓜的清香氣息。
兩人沿着街走到一處較為偏僻冷清的街道。
許淼吃完哈密瓜,肚子撐得圓滾滾的,不過因為他很瘦,再加上衣服格外寬松,別人也看不出來。
他就蹲在馬路牙子休息,江一帆沒蹲下,就站在他旁邊。
晚風一陣兒一陣兒地吹過,柔軟舒适,像是一只帶着涼意的手,在細細撫慰人們白天因炎熱而躁動的心情。
許淼的黑發被風吹起來,露出白皙的額頭,被吹起的發尖似乎在随風而舞,輕飄飄地蕩起,又悄無聲息地落下。
他從褲子口袋裏摸出一包煙,抽出一根只叼在嘴邊,自以為帥氣逼人,擡起眼睨着對方,“江一帆。”
江一帆低眸無聲地看他。
“給個準話呗。”許淼叼着煙,故作痞裏痞氣,因為煙在嘴邊,話卻說得有些咬字不清,“喜歡我就親我一下。”
老舊的街邊沒有路燈,旁邊的房屋透過來的光也很黯淡。
許淼看不清江一帆的神情,只知道自己很緊張,手心冒着熱汗,仿佛握住了夏天。
周圍冷靜而沉寂,他這個勇士,終于準備背水一戰。
幸好,這場戰役他勝利了。
江一帆親了他,雖然只一觸即離,但許淼永遠記得這個初吻是甜甜的哈密瓜和晚風味。
回去之後,許淼一晚上沒睡着。
幸好是漫長的暑假,第二天不用早起,他睡到日上三竿才醒來。
許淼醒來第一件事不是刷牙洗臉,他身上還帶着一身粘膩的熱汗,黑發睡得亂七八糟,卻興高采烈地拿來手機,給江一帆發短信。
那時候一條短信一毛錢,他原本只想發一個“早”字,但覺得一個字一毛錢太奢侈了,于是又加了幾個字:
“早上好啊。”
在他刷牙的時候,江一帆回短信了。
顯然,他比許淼大方奢侈許多,只一個字:“早。”
許淼吐掉牙膏沫兒,拿起手機回短信,“今天要不要去玩?”
江一帆這次回複得很快,像是等着他的消息:
“晚上。白天要寫作業。”
許淼下樓買早飯,一碗豆腐花兒,兩個包子一個油條,吃完又去陪阿婆聊天。
阿婆的兒子入獄一年了,她還沒走出來,為了讓阿婆心情好一點,許淼這個暑假經常蹿進阿婆的屋內,陪她聊天看電視。
不過阿婆一向節省,家裏就一臺破舊的小風扇,壓根沒多少風力,許淼每次都被熱得汗流浃背,衣服後背全部濕透,緊緊貼着身體。
從阿婆家出來,許淼趕緊打開家中超大風力的電扇,腦袋對着風扇猛吹,覺得有些無聊,還張開嘴被風吹得發出“嗷嗚”的聲音。
正吹着風扇看電視,手機突然發出幾下聲音,是短信過來了。
江一帆發來的:
“在做什麽?”
太驚喜了,許淼感覺到胸腔內的心髒快速跳動了一下,随後從心尖處蔓延出大片的愉悅,沿着喉嚨落在嘴角,拉着兩邊的弧度往上翹。
突然收到喜歡的人發來的消息,是最容易讓人産生喜悅。
許淼顧不上最愛的電視劇,低頭按鍵回消息:“看電視啊,射雕英雄傳。”
江一帆:“好看嗎?”
“好看啊!你沒看過嗎?”
“嗯,家人不讓看電視。”
許淼看到消息,暗想,難怪他學習那麽好,原來都不看電視的,家教這麽嚴。
他琢磨了一會兒,回短信:“那晚上來我家看電視啊,我家裝了有線,可以看好多電視臺呢!正巧今天周六,晚上可以看快本!”
江一帆:“快本?”
許淼便跟他解釋這是什麽。
兩人靠發短信聊了快一上午,這些短信許淼都舍不得删,但儲存空間有限,他只好把一些無關緊要的系統短信删除,騰出空間來保存江一帆的短信。
夏天慢慢淡去,度過如火的八月,許淼的手機短信儲存空間已經不夠,他不得已把那些江一帆只發一個字的短信删掉,這樣又騰出一些空間。
十七歲的許淼,那時候最大的煩惱,大概就是短信空間一直不足。
在現在,這個煩惱早已顯得微不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