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苦竹郎君(六)
小七輕手輕腳走向他二人,正欲問雀夕怎麽回來了,腳下踩着一截爛木頭,木頭在寂靜的神廟咔嚓一聲,異常響亮,小七欲哭無淚……
霎時間無數飛箭穿破門窗,像雨點密密麻麻襲上他們,雀夕反應最快,箭一射他就聽到弓弦的聲音,他大叫一聲,猛然低下身來,撲倒小七身旁,幫她斬斷幾只短箭。
“小七,你先帶着江伯尋到一處隐蔽之處,敵暗我明,不知如何應對。”說着接下幾只短箭,催促小七趕緊離開。
小七攙扶着江伯,江伯看到苦竹的漆身都被那些短箭擦掉,不忍苦竹受苦,用年邁孱弱的身子為苦竹遮擋箭雨。
任由小七怎麽勸說都不肯離開,小七攤手表示無奈。江伯鐵了心的要與神廟共存亡。
蘇恒與葉雲霄浴血奮戰,無奈那些甲士殺之不盡,前仆後繼的撲上他們,欲置他們與死地。葉雲霄扔給蘇恒一塊紗巾。
蘇恒接到紅豔豔的紗巾,不知何意,一臉迷茫的望着葉雲霄。
“你趕緊蒙住口鼻!”葉雲霄大喊一聲,從懷中掏出一只精致小橋的爐子,與那先前的一般無二。
“你怎麽還會有此物,不是被雀夕扔到水裏了嗎?”蘇恒詫異道。
“男人嘛,總得有備無患。”說罷葉雲霄點燃安魂香,煽動巨大的羽翼,盡數吹到那些甲士周身,那些甲士只當是尋常香,不以為意,那曾想到,香味甚是濃烈,頓時全身軟綿綿無力,兵器既落,癱軟倒地。
神廟裏短箭亂飛,依舊沒有停歇的跡像,小七與雀夕守着江伯,江伯抱着神像,他三人像是困獸一般,在做着最後的掙紮。
雀夕眼見如此下去只有耗費體力的份,兩人若是這般耗費體力,怕是一會逃跑更為艱難。
一把扛起江伯,準備撤離神廟。門窗應聲而裂,幾個黑衣甲士圍堵他二人的去路,雀夕只得将江伯放下,嚴陣以待。
幾個甲士深知雀夕劍技非比尋常,拿着鎖鏈套住雀夕的身子,幾個人共同圍攻他。小七眼見雀夕腹背受敵,無奈自己亦被幾個甲士圍堵,分不開身來。
江伯倒在地上,用衣服擦拭苦竹身上的血跡,卻怎麽擦也擦不幹淨,他癡癡的笑着,竟比哭還難看。
一個甲士看到落單的老頭,揮舞着刀刃逼向江伯。小七眼尖,大聲呼喊,無奈小七距離甚遠,雀夕也被鎖鏈纏着,只得眼見江伯……
那刀刃正欲逼近江伯,忽然半空中乍現光芒,那光芒越來越大,從中走出一俊俏少年,衣着長褛,纖塵不染。
他玉指輕彈刀尖,那刀仿若枯樹枝一般咔嚓斷裂。甲士凝視少年片刻,再看向面前的神像,分毫不差——
“鬼啊,神像活過來了……”甲士抱頭鼠竄。江伯緩緩轉過身,看到少年含着盈盈笑意,将他攬入懷中。
“苦竹這些年,你終是想通了嗎?”一少一老抱在一起說不出的詭異,神仙幾十年只不過彈指間,而凡人荏苒幾載,歲月無情留下痕跡。
苦竹摩挲着江楓布滿皺紋的臉,眼神裏分明是憐愛與不舍,淚珠劃過他的面龐,也許他本該回頭。
寺廟內的厮殺依舊,不知從那裏冒出一個甲士偏不信邪,揮起大刀,砍向憑空出現的苦竹,江楓一把推開苦竹,替他當下那一刀。
大刀插入他的胸膛,鮮血從他的嘴角溢出,他絲毫不覺痛苦,洋溢着他從不曾展露的笑意。
苦竹将他的身子扶起來,用手堵住他那源源不斷流出的鮮血,卻無濟于事。
苦竹此刻體會到了絕望,凄傷,相比自己多年前決絕的離開,想必他也是同自己一般無二的心境。
“你可知這些年我一直期望能再見到你,當年是我不對,不該如此對待小弟,小弟這些年你可有原諒哥哥?”
江楓撫摸着苦竹的玉顏,幾句話仿佛用盡了平生所力,不覺嘴角又溢出幾滴血絲,濡染苦竹一身白袍。
苦竹含淚哽咽,這些年他知他一直默默的守護自己,一句諾言,換得一生守候,他已成神,本應無悲無喜,不知為何心底有一處撕裂般的疼痛,甚至讓他喘不過氣息來,“其實那日我并未完全醉倒,若我不願還是可以推開你……那日與你訣別我一直跟着你回家,那時候我多麽希望你能夠回頭,喚我一聲小弟留下可好,可是你終究沒有回頭,也是我傷透了你的心……
現在想起來,你的壽命廖廖幾十載,我為何又要固執的去當什麽山神,見你慢慢老去,亦對我是一場慢性淩遲,哥哥來生我還願做你的弟弟……”苦竹覆上江楓幹燥的嘴唇,勾上他的舌頭,深深的糾纏着……
江楓眼神哀婉,他仿佛看到那夜他們泛舟蓮上,漿聲劃破濃綠,波光似錦緞,苦竹伫立在船頭飲酒,微風簇浪,輕浮羅衫,遙遙畫中仙……
外面又飄起雨絲,屋內厮殺已經停歇,雀夕小七驚訝的看着眼前情形,江楓衰老的面容漸漸變得年輕,膚如蜜脂,劍眉英目,從那具衰老的身軀中飄出,與苦竹郎君握緊雙手,苦竹撐開一把翠綠色的傘蓋,兩人身旁竹葉片飛,載着他們離去——
蘇恒葉雲霄看到神廟外,到處都是屍體,知曉神廟裏定然是一場惡鬥,剛剛踏入廟中看到雀夕和小七一臉驚愕的樣子,江伯倒在血泊中,臉上凝固着一個滿足的笑容。蘇恒俯身檢查江伯的鼻息,已經沒有氣。
“你們兩個是怎麽保護人的?可惡!”葉雲霄呵斥一聲,二人才緩回神色。将方才所見的景象,盡數說與二人。
“也許死亡對江伯說才是最好的解脫,因為他終于看到所愛之人,與那人執手,好過拖着衰老的身軀,日日守候的強!”小七将新采的雛菊插在江伯的墳頭,似是喃喃道。
日暮西垂,叢菊繞新墳,幾人朝着老人墳茔深深一鞠——
楚楚抱緊蘇恒的腰身,發覺有什麽冰冰涼涼的物體順着自己臉頰滑下,揚起頭發覺蘇恒不知何時紅了眼眶——
幽州城·清晨;
晨霧籠罩在幽州城上方,整個幽州城,霧霭彌漫,似煙非煙,楚楚坐在馬上,蘇恒與小七牽着馬走在這街頭,便覺得清晨寒意襲人,秋風侵骨。處理了江伯的後事,便抱着最後一縷希望,奔赴幽州。
「篤篤篤、篤篤篤」賣赤豆糯米糖的梆子聲,從南橋有節奏的散播開來。
蘇恒與小七漫步走在漫天迷霧中,聞着路旁香甜醉人的桂香。
金秋時節,桂花綴滿枝頭,随風搖曳,霎時街道遍地金黃。
那街道頑童,繞着着桂樹捉迷藏,三爬四竄的攀上一株三四米高的桂樹,樹丫軟綿綿,踩在腳下,上下左右搖擺不停,像是蕩秋千一般,激蕩起桂花撲簌簌落滿衆人的肩頭。
沒過多久便看到一婦人,面帶着怒色,插着腰指責那頑童,頑童從樹上滑下來,一溜煙鑽入濃霧中,消失不見。
楚楚聞着空氣中甜膩的香味,望着那賣糯米糖的人,湛藍的眼睛若有所思,輕輕舔舐了下嘴唇。
他細微的動作被蘇恒盡收眼底,将馬缰遞給小七,示意她在此停駐。
轉眼間再次出現在楚楚面前,手裏拿着兩份糯米糖,一份塞到小七手裏,一份扔給在馬上四處張望的楚楚。
楚楚疑惑的打開袋子,撲面而來的糯米香,簡直甜到了心坎裏——
看到楚楚那個貪吃的小模樣,蘇恒和小七兩人相視一笑,舒緩了連日趕路緊繃的神經,幽州最後一個地方,無論結果如何,終歸有個結論。
這時蘇恒瞥見,不遠處有一彎腰駝背的小厮,正上下打量着他們,他發覺蘇恒犀利的眼神,慌忙避開,裝作若無其事的與商販攀談。
蘇恒臉上的笑意頓時凝固住,如芒在背,莫非隆王的人已經跟到幽州,昨日才一番惡戰,隆王一行人也損傷過半,怎得這般有精力的又找上門來。
蘇恒輕咳,觸動到手臂上的箭傷,暗自分析在集市作戰,他們三人有幾層勝算。
小七察覺到蘇恒眉間愁雲,蘇恒朝她使了一個眼色,繼續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牽着馬匹繼續趕路,那小厮緊緊跟着不放。
蘇恒心裏腹诽這齊隆派來的跟班,怎得如此不濟,跟蹤個人也是如此明目張膽。
“蘇恒,此人賊眉鼠眼的定不是什麽好人,要不要将他就地解決了,省得在此礙手眼眼。”小七眸色深沉,起了殺心。
蘇恒搖搖頭“敵不動我不動,我倒是看看他這般露怯,打着什麽名堂。”蘇恒含着笑意,繼續尋找客棧,也不管那鬼祟之人。
剛剛走到一家客棧前,那鬼祟的人按捺不住,大步流星走向蘇恒,畢恭畢敬道:“敢問大人是否是蘇捕快?”
蘇恒上下打量着他,并不識得此人,為何他竟知自己的名諱。這齊隆葫蘆裏賣着什麽藥,蘇恒只得點頭,看他下一步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