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鏡花水月(四)
東君聞言差點一口噴出酒水,自己素不沾染酒色,這溫玉軟香入懷,讓他一時措手不及,他推開像蛇一樣纏繞在自己身上的玄裳,幹巴巴笑着:“家人熱情,無甚要緊!”
依舊維持着泰然處之的模樣,話音剛落,便覺得自己的手摸到涼涼的物體,低頭一看,原那蒙面相公正用魚尾搔弄他的腳踝,竟大膽如斯。
一旁獻唱的梵音,緊張的臉上冒出虛汗,這玄裳是不要命了,怎麽能再這種場合勾引太子殿下,龍王定然此刻敢怒不敢言,難保他不事後問罪他們。般若看到玄裳那個騷樣,冷冷一笑。
一衆優伶翩翩起舞,般若仿若無事般,接近玄裳,順勢在他柔軟的腰部推了一把,玄裳正保持優美舞态,突覺得身子不受控制往前傾倒,圍在臉上的面紗不慎滑落,露出高高腫起的右臉,頓時哄堂大笑。
在一旁歌唱的梵音,見狀也不再歌唱,快速移動過去扶起來玄裳,正在飲酒的東君只覺得一陣狂風拂過,酒水灑滿一臉,玉杯應聲而落。
“小的該死,救友心切,打翻殿下的玉杯!”梵音方扶起玄裳,看到東君一臉呆滞,眉毛上懸着幾滴晶瑩的水珠,順着他挺拔的鼻梁滑落。
“诶,你手沒事吧?剛才杯子碎了,可不要傷着手。”東君也不回答他,梵音只覺一只寬大溫暖的手,握上自己手。
他顫動着睫毛,不知所措,又聽到東君溫柔的聲音:“有些碎片進去了,你忍着點!”
梵音一動也不敢動,任由東君将他手心裏的碎片取出來,然後用絲綢為他親手包好。
“切記三日不可沾水,不要吃辛辣食物。”東君說罷,點了點他的鼻尖,就被人拉去飲酒。梵音左手握上自己的右手,多麽渴望從東君掌心傳來的溫度能多留一秒。
般若緊盯那襲藍袍身影,藍袍主人卻目不斜視,根本沒有察覺他灼熱的眼神,般若臻白的手臂被自己掐的生疼。宴會後他終按捺不住,緊随其後。
走到一大片珊瑚林中,藍袍人停頓住腳步,一雙金色的眸子饒有興致的打量着眼前的鲛人。“怎麽你是要跟着本王回宮?本王無甚心情,你自下去吧!”
“泾川君,你忘了昔日如何答應我的嗎?你說會迎我入門,如今為何迎娶了長公主,那些都是騙我的嗎?”般若的聲音有些哽咽,他一向聰明,卻還是跌入名為愛情的甜蜜漩渦。
泾川聞言金眸一轉,捏起般若精致的下巴,看着鲛人眼眶發紅,湛藍的眼珠宛若上好的夜明珠剔透。
“若不是你還有幾分姿色,我睜眼都不會瞧着你,我也賞了你不少好處,識相的話老老實實閉嘴,我若是聽到外面有什麽風言風語,我便将你這雙眸子剜出來,然他再也泣不出珍珠。”說罷揚手将他推到一旁,還嫌棄的将手在他衣服上擦幹淨。
般若被他這大力一甩,頭暈目眩,晃晃腦袋:“當日你說最喜歡的便是我這雙眼睛,湛藍而純淨,如今翻臉不認人,我本應該料到的呵呵……”曾經的萬千缱绻,撕破面具化,瞬間作泡影。
“知道你自己的身份最好,男人的話嘛,十句話裏面有九句假話,剩下一句你聽聽便好,為達目的不折手段。
你乃是鲛人,世代為奴,和你在一起能帶給我什麽?恥辱,嘲笑!
而我娶了長公主,帶來的将是無上榮耀,我不用向東君一樣四處征戰,殺伐就可以贏得財富地位,何樂而不為。而你自不量力,現在在我看來只是一條可憐鹹魚。”泾川撕裂了面具,不留痕跡的嘲諷般若。
般若眼神清冷,他知道争吵的沒有用的,而且對方還是不折手段之人。
“你根本不喜歡螢玉公主,你們夫妻二人恐怕都沒有同房過,你何苦呢,公主不是傻子她終有一天會明白。”
“你調查我?般若這些你不應該管,知道的越多,就會死的越快!”泾川像是被踩着尾巴的貓,眼神變得森森然。
般若打掉他揪着自己衣領的手“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我知道遠比這還要多——”
他反客為主,在泾川耳邊呢喃,泾川聞言,嘴唇蒼白,虛軟的靠在珊瑚上。
梵音從不知自己的父母是誰,他自幼來到龍宮,同是孤兒的玄裳,般若一起長大。
受盡了冷眼和諷刺,得以在夾縫中生存。幾百年前海皇大敗龍王,鲛人一族淪落為奴為婢,由于得天獨厚的長相成為王宮裏的優伶,終日察言觀色,謹小慎微的活着。他的內心從不曾感受溫暖,東君宛若太陽神般溫暖,照耀他心一隅。
色彩斑斓的魚兒在珊瑚從中成排游過,仿佛一張大網。
“想什麽呢?聽聞太子殿下已經與翼族長公主鳴九訂婚,不日就要完婚了。”
玄裳漫不經心的道,遞給梵音一杯酒,聽說此物喚作酒,傳自于凡間,只要是喝了他的人便可以了卻前塵,忘記情傷。可是他已經喝了太多,多到他自己也記不清楚——
玄裳有些冷,不覺抱緊好友。
梵音指尖劃過杯子,似是無意道:“長公主,那身份一定很尊貴吧,到時候整個龍宮一定很熱鬧。”
梵音心底冷笑,自己簡直是癡心妄想,竟因為東君對自己不經意的關心,想入非非,現實是自己依舊是卑微的鲛人,一個身上永遠烙印着奴隸痕跡的人。
恐怕他此刻早已經忘記自己,多麽想和他說一句話,再次聽到他溫柔的在自己耳畔呢喃……
消息不徑而走,王宮裏挂滿紅紗,說不出的喜慶,甘棠宮的紅蓮和從岸上射進來的夕陽融作一處,紅裝翠袖,花葉兩分明,仿佛因為這次聯姻會将龍族帶向更為繁華之所。
幾乎半個月王龍裏車水馬龍,來祝賀的人絡繹不絕,結婚多麽美好的樣子,東君英明神武,船上婚服一定很好看,梵音坐在珊瑚石上,想入非非。
突然一只強健有力的手臂将他拉入一片珊瑚從中,梵音睜大了眼睛,想要掙脫束縛。
映入眼簾的确是自己朝三暮四的人東君,東君穿着一身紅袍,修眉鳳目,豔麗無雙。
東君拿着十指放在他唇邊,示意他不要說話,梵音腦子木然,點點頭,東君這才放開摟緊他腰身的手。
“太子殿下怎麽在這裏?明日就是您的婚宴,此時不應該去準備了嗎?”梵音有一肚子話想要跟東君說,一開口卻是這麽些不痛不癢的話。
東君冷笑一聲,金眸微漾,提起一只精致的酒壺,暢飲一口。
“娶得也只是陌生人,非是自己的所愛有什麽用。我才不要聽從他們的安排,任由自己成為政治聯姻的棋子,你愛國一個人嗎?知道愛是什麽感覺嗎?”東君滿身酒氣,疑問起梵音。
梵音攥緊十指,如果說愛,他這算是愛嗎?一個卑微而遙不可及的愛,還未等他回答,東君自顧自的道:“姐姐說只有和自己相愛的人在一起,才會得到幸福,所以我不願意成親。”
說罷東君放下酒壺,将喜服盡數脫掉,随意的仍在地上,繼續飲酒,其實梵音很想問他,他有沒有喜歡的人,同時他也不敢問,生怕自己會得到更為絕望的答案。
幾日後東君的婚禮照常舉行,看來他還是沒能抵擋住龍王的狂轟亂炸。
但梵音始終忘不了,那個一向高高在上,榮耀無比的戰神,那日在珊瑚從中憔悴的飲酒,告誡自己要和自己喜歡的人成親——
可是他自己是否又忘記自己許下的諾言。
找一個自己喜歡的人成親——
這時候般若跌跌撞撞回到甘棠宮,他滿臉淚痕,步伐淩亂,滿身酒氣。
正在暗自傷神的梵音慌忙扶住了他。“怎麽回來的這麽早,不是參加太子殿下的婚禮嗎,這會就完事了嗎?”
梵音追問道,實在是不符合常理,龍族太子大婚,向來是大事,必然婚宴上繁瑣異常,非是要慶祝個三天三夜才肯罷休。
般若只是靠在他的肩膀,淚珠還是一顆顆洶湧而出:“死了……死了……血……”他哽咽着,語不成調。
“誰死了?你到底是怎麽了,才去了半日便這般失魂落魄。”
般若卻只是閉上眼睛,将自己縮在梵音懷中,悶悶的哭着,不再說話。這時玄裳也回來了,同樣是面無血色,仿佛是受到了極大的驚吓。
他坐在珊瑚椅上,喝了一口涼茶壓驚道:“幸虧梵音你有先見之明,沒有參加今日這喜宴,你可不知好好的婚宴,變成了修羅場。”
梵音眉心一跳,仿佛有不好的預感,一把奪下般若的茶杯。
“快些說究竟是怎麽回事?太子殿下可還好?”梵音的聲音有些顫抖,他害怕聽到那人不幸。
玄裳也不再賣關子:“本是一件喜事,誰知螢玉公主突然回來了,弟弟大婚,姐姐參加喜宴也是在情理之中,只是本貴為龍族長公主的螢玉衣着破爛,穿着粗布短荊,老龍王看到後心疼的不得了,太子殿下一向與長姐最為要好,怒不可遏,也不管大喜之日,跑到泾川君前理論,泾川君矢口否認,一時間二人為此争吵了起來。
在靈虛大殿公然化作原型厮殺,東君靈力卓然失手将泾川君打死,好好的婚宴變成修羅場。”
“什麽,太子殿下竟然殺了泾川君?公然殺害龍子,可是大罪!”梵音心裏七上八下。
“是啊,西海龍王當衆就一紙狀書上達天宮,天帝得知後非常震怒,現在已經拿了太子殿下到天宮問罪,後果不堪設想,真希望能寬恕殿下!”
梵音已經吓得臉色蒼白,那個在珊瑚林同自己談話,在夜宴上為自己包紮傷口的如此溫柔的人,怎麽會這麽冒失的殺人?
也是他本就是戰神,殺死一個人本像捏死蝼蟻那般簡單,他的心隐隐作痛,仿佛覺得會永遠失去東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