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地主家的傻兒子
來不及多想他從哪得知自己的名字,電梯門快合上,江衍拽着包帶子,步履穩健,擡腳跨出去。
削瘦颀長的背影一晃,消失在拐角。
恬安讷讷的捂着被他掌心觸碰過的發絲,臉頰發燙。
許是出于心理因素,頭皮都帶着點兒酥麻感。
她靜了兩秒,慢慢回味過來。
他手搭上來那一下,指尖似乎還,蹭了蹭。
啧,這人……
—
窩在沙發上解決了一支甜筒,臉頰上的溫度也差不多褪去。
恬安揉了揉臉頰,忍不住唾棄自己。
不就是摸了下頭,她怎麽就這麽沒骨氣的臉熱了?
她舌尖抵着後槽牙,口腔裏殘留着巧克力的甜膩,又給自己找了個合理的借口。
——許是太久沒有跟別人有這樣親密的接觸罷了。
就算是跟媽媽,也沒有過。
所以即使是這樣短促的觸摸,都讓她感到無所适從。
在客廳胡思亂想了一刻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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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中的最後一年,繁重的學業不允許她花太多時間浪費在這些莫須有的想象裏。
恬安磨磨唧唧的從包裏抽出一疊試卷,零散攤在書桌上,咬着筆頭開始做題。
她寫題很快,能簡寫的經量簡寫。
雖然在一定程度上提高了效率,但這不算是個好習慣,稍微有個差錯,整道題都得不到分。
所以她也習慣将一道題演算兩遍,确保正确率。
時針指向八點,恬安的筆尖停在數學試卷最後一道大題上。
她反反複複的将題幹讀了好幾遍,琢磨了二十來分鐘沒什麽頭緒,幹脆自暴自棄的扔下手裏的水性筆,五髒廟卻很不矜持的傳來一連串打鳴聲,腹間饑餓感強烈。
她舔了舔幹澀的唇瓣,才想起今晚還未好好犒勞自己的胃。
之前被江衍那麽一攪和,完全忘了晚飯這一茬。
恬安摸過鑰匙,揣進兜裏,挪着步子出門。
這會兒小區裏聚集着飯後出來消食的老人孩童,年過古稀的倆個老頭子坐在石椅上對弈,旁邊圍着一圈人。
小孩兒穿着齊全的護具,踩着滑輪鞋從她身邊溜過,閃着燈的滑輪漸遠,化成一個點,融入斑斓夜色裏。
恬安惦着手裏的硬幣,推開便利店玻璃門。
她挑挑揀揀買了一大杯關東煮,麻利地付款。
剛出鍋的煮食有些燙手,她指尖小心翼翼地扣着杯沿,吹散升騰的白霧,紮起一瓣煮得軟糯的白蘿蔔,整個送進嘴裏,嚼了兩下囫囵咽下,安撫着空蕩蕩的胃。
将最後一顆魚丸咽下腹,不知何時她已經走到自家單元樓樓下。
視線正搜羅着附近的垃圾桶,餘光暼見雙行道的盡頭,一輛奧迪Q5L緩緩駛來,緊接着打過來兩道遠光燈,直晃得眼前一片空白緊接着是大面積青黑色。
刺眼的光一閃而過。
恬安恍過神時,駕駛座的車門被人從裏面推開,下來一西裝革履的男人,動作利落且優雅的繞過車頭,單手拉開車門,另一只手極為紳士的護着車棚邊沿。
副駕駛下來的女人一身職業小西裝。
隔的老遠,她勉強看清了一個輪廓。
清越的女聲斷斷續續地傳來,聽不太真切。
恬安僵在原地,心一寸一寸的下墜。
“咔擦——”一聲,她控在指尖的竹簽折成兩段。
她瑤瑤看了兩眼,像是發現了什麽秘密,心尖油然生出些荒謬,以及窺觑別人隐私的心虛。
恬安兩瓣唇深抿,動作遲緩的拉開電子門,兀自在昏暗樓道裏待了半分鐘,擡手摁亮電梯。
明知道後面還有人,她卻沒留門。
随手将被蹂.躏得慘不忍睹的竹簽和紙杯扔進垃圾桶裏,裝作一副未出去過的樣子,若無其事的坐回書桌上,扶着筆杆,筆尖點在單薄的試卷上。
遲遲未動。
黑色筆墨逐漸暈開,形成一個突兀的黑點。
既然看到了,總是沒法當做沒看到的。
恬母在恬安剛坐下沒多久就上來了。
她在玄關換下高跟鞋,趿着拖鞋徑直走到卧室門外。
“媽?你吃過沒?”恬安斂盡眼底情緒,半偏頭。
恬零倚着門框,表情很淡的嗯了聲。
母子倆的神色倒是如出一轍。
她在門口停頓了數秒,一身黑條紋收腰女士西裝襯得她身材愈發勻稱而高挑,栗色卷發齊肩,她臉上還帶着妝,白日裏的幹練淩厲絲毫不減。
四十歲出頭的女人保養的極好,仍舊一副三十來歲的樣子,冷淡,精幹,風韻猶存。
她擡腕,掃了眼表盤:“別熬太晚。”
恬安乖乖巧巧的答應一聲,繼續垂眼看試卷。
她将課堂上所講內容重新溫習一遍,已經是十二點,期間恬零輕步進來遞了杯牛奶,又悄無聲息的出去,便再沒進來。
将課本一一清點好,放進書包,恬安才爬上床,蜷進被窩裏。
—
一夜無夢。翌日。
再睜眼時,已是清晨。
偌大的公寓裏空無一人,恬零大早就出了門。
客廳茶幾上幾張嶄新的零錢壓在玻璃杯下,杯子裏是泡開的燕麥。
恬安努了努嘴,将零花錢抽出來,整整齊齊折了兩道塞進外套口袋裏,三下五除二喝了杯子裏牛奶燕麥,匆匆出門。
不到七點抵達教室。
天花板上垂懸下來的白熾燈亮堂堂,坐在後排的幾根老油條從書包裏翻出空白的試卷,腦袋挨着腦袋湊在一起奮筆勤書。
“恬安恬安!江湖救急!”倏爾,一道聲音傳來。
她聞聲,視線追随着源頭看過去。
雲奕手指間夾着一支筆,大剌剌揮着手。
恬安在椅子上落座,随手放下書包:“又沒寫作業?”
“知我者,莫若恬安也。”
“你少來。”
“哎呀,先把你的數學作業借我一下。”
說罷,雲奕急吼吼的攤開左手,掌心朝上。
恬安從包裏取出輕飄飄的兩頁試卷,不緊不慢遞過去:“什麽時候你能自己寫寫。”
雲奕振振有詞:“我也想的啊,但是這些字分開來我都認識,它們一拼起來,我一個都不認識,連題幹都看不太懂。”
恬安觑了眼比隔壁桌上幹淨得連一個多餘的數字都沒有的測試卷,一陣無言。
雲奕悠悠嘆了口氣,文绉绉的感慨一句:“數學乃我們文科生之天敵也,”她話音一頓,煞有其事的補充:“你這個奇葩除外。”
恬安:“……”
約莫過了十來分鐘,教室裏的人多起來,不知是誰的練習本在教室裏傳來傳去。
學委拿着語文書上臺,重重拍了拍桌子,組織早讀:“各位把課本拿出來,把《氓》再溫一遍。”
臺下學生懶懶散散的桌洞裏摸出書來,不太整齊的朗讀聲傳出——“氓之蚩蚩,抱布貿絲”雲雲。
轉眼便至午時。
F中的學生中午可以出去吃。
校門外就是一條規模不大的小吃街,各種小吃一應俱全,價格也實惠。
雲奕拉着恬安從街頭逛到街尾,最後在一家麻辣燙店坐下,店裏基本上都是穿着校服的同校學生,兩人隔着櫥窗挑菜品。
砂鍋剛端上來,上面蓋着幾片生菜葉。
恬安舀了勺紅油湯擱碗裏,但她吃東西很挑剔,耐着性子把浮在表面的蔥花都挑出去,惹得雲奕“啧啧”咋舌。
她扶着筷子,剛将撈出來的娃娃菜送進嘴裏,一擡頭才發現店裏氣氛有點兒不對。
恬安咽下嘴裏的東西,舔了舔嘴角的湯汁。
剛進店的仨學生在櫥窗前晃悠了一圈,為首的高挑女生穿着一身少見的私服,指甲蓋上塗着胡裏花哨的指甲油,至腰際的長發挑染了一縷顯眼的綠。
恬安沒有來的想起她之前無意在網上看到的一句“潮句”。
--“要想生活過得去,頭上總得帶點綠。”
同那女生的頭發十分貼切。
她一個沒忍住,很不道德的嗤笑了一聲。
輕而短促的一聲,淹沒在有些嘈雜的小店裏。
那女生姓越,名桃易。
仗着自己在職高讀書的姐姐,在學校及其嚣張。
不學無術且目中無人。
越桃易往店裏瞅了一眼,雙眸一亮。
像餓狼看見了肥兔子。
哦,不。
更準确的說,是農民看到了地主家的傻兒子。
雲奕眼神閃了下,臉上表情跨下來。
越桃易笑眯眯的頂着一臉廉價的粉底液,空氣中彌漫着刺鼻的劣質香水味兒:“來的早不如來得巧,我剛回來就讓你碰上了。”
說着,擡臂想搭上雲奕肩。
雲奕動作靈活的躲開,眉間帶着點嫌惡。
顯然不太待見她。
越桃易往恬安這邊看了眼,目光微頓。
恬安生得是頂好看的。
一張标準的鵝蛋臉,眉眼清淡,單薄的眼皮覆蓋,扯出褶皺極深的雙眼皮,接着是挺翹的鼻梁,兩瓣薄厚适中唇,唇珠明顯。
她正淡着表情窩在藤椅裏,眉間帶着點疏淡。
神情雖不算冷冽,卻不經意間将距離拉開。
越桃易不知是出于什麽原因,忽而态度惡劣的冷眼刮了她一眼,旋即不急不慢的跟雲奕客套:“我看你今天有約,那我們改天再一起好好敘舊。”
話落,三個女生才昂胸上了二樓。
人走了,雲奕才松了口氣。
恬安見她有點怵剛才那幾個人,明知故問:“你跟那三個人很熟?”
“啊?”雲奕一臉茫然,反應過來才憤然否認:“誰跟她們熟了,我根本不認識她們。”
“哦。”恬安微微颔首,見她不願意多說也就不再多問了。
下完晚自習已經九點。
回家的末班車是九點半的。
恬安功課還剩下大半,愈發不敢耽擱。
雲奕背着書包,期期艾艾的跟在後面。
路邊的法國梧桐搖曳着枝幹,卷起的風帶着夏末裏最後一縷溫熱。
恬安蹲在路邊綁好鞋帶,慢吞吞開口:“你打算跟到我家去?”
雲奕摸了摸鼻子,讷讷辯解:“剛好順路啊。”
“我怎麽記得你家是住北沿路啊?”
北沿路離她家小區完全是兩個相反的方向。
堪比一個在天南,一個在海北。
“你記錯了……”雲奕垂死掙紮。
“我不會記錯。”恬安淡聲說。
“......”
“說吧,到底怎麽了?”
“真沒什麽。”
恬安耐心有限,故作不耐:“你再不說,我可走了啊。
“嗳,別啊。”雲奕這才有些慌了,急說:“是因為越桃易她們。”
恬安皺了皺鼻子,迅速在腦海中搜索“越桃易”這個人的名字。
未果。
她遲疑道:“她誰啊?”
雲奕出聲提示:“就是中午吃麻辣燙的時候,越桃易就是染着綠頭發站在中間的那個。”
恬安面露了然,這才反應過來:“你不是和我說你認識她們麽?”
雲奕雙手插在外套口袋裏,有點委屈的小聲嘀咕:“我也不想和她們認識啊,”她頓了頓,甕聲甕氣的替自己辯解:“是她們自己找上門來的。”
恬安偏了下頭,猜了個大概。
以雲奕忍氣吞聲的性子,已經在越桃易那吃過虧了。
她仍有些不确定問:“你之前別搶過錢?”
“嗯。”
恬安幾乎要被她氣笑了。
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你傻啊,”她用恨鐵不成鋼的語氣:“人家都欺負到你頭上了,你就任由別人欺負到你頭上?”
雲奕癟着嘴,郁悶道:“那我有什麽辦法嘛......”
恬安還想再說些什麽,話音驀然被一道女聲打斷--
“原來你們也在這啊,我剛還到處找你呢。”
越桃易帶着她的兩個小跟班,大剌剌的站在一棵梧桐樹下。
還真是說曹操曹操到。
恬安靜了那麽零點五秒,和雲奕對視一眼,只從彼此眼中讀出一個字——“跑!”
雲奕這小妮子遇事就慫,好不容易上一節體育課都要偷懶,混水摸魚少跑一圈半圈的,這會兒溜得倒挺快。
恬安落後她幾步,氣息還算平穩:“我們分開跑。”
等雲奕差不多跑得沒影了,她才慢下來,不疾不徐的往前走了兩步,悠悠停下。
綠毛崽微微喘着氣,罵罵咧咧道:“你們跑什麽跑!我還能撲上來吃人不成?”
恬安挑了挑眉,沒說話。
“行了,我懶得跟你客套,”越桃易擡手勾起滑落在額間的碎發,恢複往日的驕縱,拿着鼻孔瞪人:“我們三個最近手頭有點緊,身上有錢沒?”
恬安拽下書包扔在一邊,給出毫無求生欲的回答:“我沒錢。”
像貓咪柔軟的肉墊,下一秒露出縫裏的尖爪:“如果我說不呢?”
越桃易似乎恨透了對面那張過分清豔的臉,聲色愈發尖銳:“浪蹄子,敬酒不吃吃罰酒。”
恬安忍不住蹙眉。
她是極其護短的,不管怎麽,今天也應當替雲奕給她們一個教訓。
好在眼前這幾個人也不過嘴上功夫厲害,真動起手來毫無格鬥技巧。
初中恬安就被恬零送去學了半年多的散打,奈何學藝不精,是個半吊子,好在應付應付眼前這幾個還游刃有餘。
大概就那麽幾分鐘,恬安若無其事的提着書包從巷子裏出來時,街道上仍舊車水馬龍。
她舌尖舔了舔下牙堂,站在巷子外辨別了一下方向,目光觸及到某個點時,驀地愣住,她那張向來沒什麽表情的臉上,一寸一寸皲裂。
為什麽江衍,也在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