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跨年夜晚, 林殊不是獨自一人過。

秘澄的父母提議來他家拜訪,希望能近一步溝通了解,給自家的乖寶兒子親自把關。

邊星瀾聽見這消息, 第一個坐不住了, 嚷着要來S市給林殊當“家長”, 和準親家碰面。

林殊揉揉眉心,讓邊星瀾別來添亂, 不然就暴揍一頓, 邊星瀾才不情不願作罷。

邊星瀾從小就沒有分寸感,什麽事都愛湊熱鬧, 林殊每次都得用“暴揍”威脅, 邊星瀾才會消停。

他和邊星瀾正式認識,是在12歲時。

那時他就已經是個刺頭,學校裏的大霸王, 呼風喚雨, 誰都得聽他的。

私立學校裏世家孩子多, 心眼也多, 大霸王常在河邊走,總有失足時。

而當他被二霸王謝琦君帶人圍攻, 堵在角落裏, 小跟班邊星瀾是唯一一個跳出來阻攔的人。

結局顯而易見。

他和邊星瀾一起被打了一頓, 當然謝琦君也沒讨到好, 臉和眼睛都被他用拳頭捶腫。

那時他根本不在乎邊星瀾這種小喽啰, 打完架就準備走。

邊星瀾卻遞來投名狀,拉着他的手說:“你比他厲害, 我想跟着你, 想更好過。”

他聽了, 覺得滑稽,嗤笑着說:“這句話如果對別人說,你該把後面那兩句删了,改成‘我崇拜你’,知道嗎?”

邊星瀾單純地點點頭,至此随着年紀增長,愈發圓滑風流。

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甜嘴将長輩哄得無比開心,邊星瀾終于淡化掉私生子的标簽,變成人人尊敬的“邊二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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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對待他時,邊星瀾就會像只犯賤的貓,非得伸着爪子撓,惹他,直到他橫眉冷眼威脅,邊星瀾才會嬉笑着收手。

林殊與人交好只看能力,不在乎血統,認為長子反而多是廢物,比如謝琦君。

也不知謝琦君接手他的股份後,和林港鬥成什麽樣了?

管他呢,反正到最後都會血本無歸。

叮鈴——

門鈴聲響。

林殊打了個哈欠,從床上翻起身,趿上棉拖往樓下走。

“林殊,快下來,秘先生一家已經到門口。”高靜歌在客廳裏喊。

邊星瀾不來扮演“家長”,這角色自然由高靜歌來當。

屋子裏彌散着飯菜香,餐桌上早擺好了私房菜館的定制菜。

林殊理理頭發,撫平呆毛,打開門時臉上也勾起笑,“秘先生,秘夫人。”

“林先生,又見面了。”秘夫人依舊熱情,右手提着高奢禮品袋,眼睛笑眯眯的。

秘先生倒是很沉穩,朝林殊颔首打個招呼,便不再說話了。

“哥......”秘澄比上次見面更拘束,躲在父母身後,探出個小腦袋,眼神躲閃,聲音很小。

似是對兒子的表現不滿意,秘先生微微蹙起眉。

氣氛一時有些尴尬。

高靜歌主動走上前,接過秘夫人的禮物,招呼幾人進屋,坐到餐桌前。

秘澄被安排着坐在林殊身旁,低着頭,慢吞吞動筷子。

飯桌上充斥聊天調笑,大多數時候是秘夫人在暖場說話,而高靜歌接話作答。

雙方“家長”相談甚歡,當事人卻不怎麽交流。

林殊也不知秘澄怎麽了,前日聊天時還好好的,昨日忽然杳無音訊,再見時就變成現在這樣。

林殊偷瞄秘澄的表情,秘澄明顯心不在焉,表情甚至有點心虛。

聖誕節才剛過六天。

總不會在這短短幾天裏,秘澄就和那小男生心意相通了?!

林殊挑挑眉,故意放下筷子,将右手放上桌,悄悄往秘澄的手邊挪。

果不其然,當他的指尖碰上秘澄的手時,秘澄埋着頭,不動聲色地将左手往回收,躲開他的觸碰。

年輕人的速度真是快啊......

林殊在心裏感嘆,不逗秘澄了,收回手,繼續安靜吃飯。

“林先生,我家橙子不成熟,還得麻煩您平時多多照顧他。”也不知道幾人聊了什麽,秘夫人忽然向林殊搭話。

“那是當然,”林殊偷瞄一眼秘澄,說得委婉,“不過橙子是成年人了,他有自己的想法。”

“他能有什麽想法呀?”秘夫人笑着揮揮手,“我和他爸每天都在擔心,他以後該怎麽辦?這麽大了,也不知道自己想做什麽。”

三兩句話,透露出秘澄父母過多的保護欲。

林殊也沒反駁,順着秘夫人的意笑了笑,繼續吃飯。

一頓飯吃下來,高靜歌和秘夫人反複客套,相互吹捧,聽得林殊耳朵乏,心也累。

還好把高靜歌叫來幫忙。

如果讓他獨自面對,他絕對會累得全身疲乏,躺着休息幾天都恢複不好。

以後再也不相親了。

八分飽後,林殊無聲地呼一口氣,站起身說:“你們慢慢聊,我先......”

話說到一半,林殊垂下視線,瞄到秘澄不自在的表情,改口道:“秘夫人,我帶橙子出去轉轉,可以嗎?”

“可以呀,”見林殊主動,秘夫人很高興,“橙子,你和林先生出去玩吧,媽媽過會兒來接你。”

秘澄低着頭沒說話,像是有些為難,林殊直接拉住秘澄的衣服,将人提起來。

“出去聊。”林殊湊到秘澄耳邊低聲說。

秘澄愣了愣,終是轉過身,跟着林殊出了門。

天色漸晚,夕陽正好落在海平面上,發出橘暖色的光。

小敞篷這次沒走跨海大橋,而是繞遠路,去低速公路上行駛,打開棚頂吹海風。

海風溫暖,将林殊的乏意吹走了些。

“你和......”林殊想不起那小學弟的名字,“那同學在一起了?”

秘澄瞪大眼睛,今天第一次直視林殊,否認道:“我沒有!”

沒有?

林殊不信,逗着秘澄說:“那你昨天怎麽不找我聊天?難道不是‘移情別戀’,有了‘新歡’?”

“不是......是他向我告白,我還沒有答應!”秘澄經不住逗,很快紅着臉坦白。

“還沒有答應,”林殊意味深長地問,“那就是以後會答應?”

耳邊安靜一瞬,只有風聲,而後是一句小聲的“林哥,對不起”。

“你不用道歉,”林殊笑着搖搖頭,也坦白道,“我們倆撞型號。我喜歡一米九的高個,最好是寬肩窄腰,體脂率低,腰臀比要小于......”

話說到一半,林殊噤了聲,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說的是那人。

方才逗秘澄的那一點興致消失殆盡,嘴角也緩緩垂下來,連往上勾的力氣都沒有。

他像是只短暫燃燒過的蠟燭,剛點燃火苗,又被冰水澆滅,扔進冰窖中,手和腳都發冷。

“真的嗎?林哥你也是......?”秘澄有些羞怯,小聲問。

林殊颔首,面上看起來無異樣,只有眼神暗了一點。

“太好啦!”秘澄恢複到原先放松的模樣,像個小話痨,“林哥,我跟你說,他昨天......”

林殊定定望着前方,大腦放空,麻木地順着路标行駛,看見限速标就松油門,解除限速就機械地往下踩。

雙耳似是浸在水裏,林殊漸漸聽不清秘澄在說什麽,靈魂脫離了身體,越飄越高,越高越麻木。

“林哥,林哥!你怎麽啦?”

直到秘澄喊出聲,林殊高飛的靈魂像是氣球,被高空氣壓擠得爆開,殘破的橡膠散落到地面上,他慢慢回過神。

将要駛進鬧市,林殊勉強勾起淡笑,“沒事,你想去哪裏轉?我帶你去。”

秘澄想了半分鐘,也不知道該去哪轉,林殊又問:“S市裏,你還有哪些地方沒有去過?”

“嗯......夜店?”秘澄試探着小聲問。

乖小孩竟然想去夜店?

林殊有些驚訝,“真想去?”

秘澄笑着點幾下頭,小雞啄米似的。

“行,要去夜店也行。不要喝別人給的酒,只能喝未開封的酒,記住了嗎?”林殊打開車載導航,選了一家還算高檔的夜店。

“記住啦!”秘澄舉起雙手,跺跺腳,興奮地尖叫幾聲。

跨年夜裏車流不息,兩人到夜店時天色已黑。

這家夜店有最低消費,林殊辦了張卡,充滿值,帶着秘澄進了夜店。

比起閣沙梅島那荒淫的小酒吧,S市的夜店正經得多,沒有貓少年的表演,只有搖滾樂隊烘氣氛。

舞池裏人不少,人頭攢動。

貝斯的聲音極大,林殊俯下身大聲問:“包廂,吧臺還是舞池?”

“去吧臺!”秘澄雖然興奮,雙頰泛紅,可畢竟是第一次來夜店,他仍有些拘謹,不敢去舞池裏擠。

林殊攥住秘澄的衣領,捉小雞仔一般抓着,擠過搖晃的人潮,艱難抵達吧臺。

吧臺裏人少,離舞臺遠,四周清淨許多,不用再大聲喊着說話。

“兩位要喝什麽?”酒保是個中年男人,約摸三十五,穿着吊帶和皮褲,畫了全妝還塗着大紅唇。

林殊過去見得多了,不驚訝。

秘澄卻瞪大眼睛,受到搭話就緊張得結巴,“我,我不知道,林哥喝什麽,我就喝什麽。”

“兩瓶......”林殊想要啤酒,卻覺得不合适,改口道,“兩瓶未開封的甜酒飲料。”

哪有人來夜店喝甜酒飲料?

酒保愣了愣,沒反應過來,反問道:“甜酒?”

“這裏沒有甜酒?”林殊問。

“有倒是有,稍等。”

酒保低下身,從吧臺下拿出兩瓶積灰的甜酒米露,用毛巾擦幹淨瓶身,放到兩人面前。

林殊扭開瓶蓋,将甜酒倒進空玻璃酒杯,“你如果喝醉了,我不好和你媽媽交代。”

秘澄接過酒杯,喝酒似的一口悶,再發出一聲哀怨的長嘆,“哎,林哥,我真的好煩躁啊!”

“怎麽?”林殊問。

“我明明都成年了,卻還是什麽都不能做,回家不能超過晚上十點,去哪裏都要向媽媽彙報。”秘澄皺着臉抱怨。

“你媽媽也是擔心你,”林殊單手撐着臉,另一只手捏捏秘澄鼓起的臉蛋,“你長得這麽可愛,晚上獨自在外面游蕩,多危險啊。”

秘澄不滿地冷哼一聲,直接舉起甜酒瓶,往嘴裏送,咕嚕着喝完。

這種飲料酒精度數為零,秘澄卻像是在喝酒買醉。

林殊沒忍住笑了笑,問道:“你和那小同學在一起後,是要直接告訴你媽媽,還是讓我幫你繼續打掩護?”

聞言,秘澄來夜店的興奮感一下洩了,眼裏充滿膽怯,讷讷說不出話,既不想麻煩林殊,也不願意把戀情告訴父母,想要逃避。

不就是做個選擇,怎麽會這麽害怕?

林殊嘆口氣,摸摸秘澄的頭,“橙子,你知道你媽媽為什麽急着給你找聯姻對象嗎?還特意要求對方沉穩溫柔,比你年紀大。”

秘澄愣愣的,似是清楚答案,卻又不想說出口。

林殊不留情地說:“因為在她眼裏,你不僅現在沒有長大,未來十年、二十年內也不會成長,必須有一個溫柔的人寵着,你才能活下去,就像菟絲花一樣。”

聽了林殊的話,秘澄低下頭,像是犯了錯的小孩,有些可憐。

心口發軟。

林殊嘆口氣,語氣是前所未有的溫柔,“你如果想和那人在一起,就要先規劃好自己的人生,讓你媽媽知道你能成長,是個大人,她才會放心你自由戀愛。”

“你想得到什麽,就要自己去争取,而不是等着別人施舍。”

說完這句,林殊愣了愣,又失神地補充,“但也別去硬搶,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也強求不來。”

秘澄聽得似懂非懂,愣怔着點點頭。

以為秘澄聽懂了,林殊指指夜店大門,“去吧,去找你的同學,跨年夜該和喜歡的人一起過,而不是和我一起浪費時間。”

“但媽媽會......”秘澄下意識想說會被發現,卻忽然對上林殊那雙漂亮的眼睛。

“秘澄,你想做菟絲花,還是做你自己?”林殊定定地說,“現在離十點還有兩個小時。”

心髒怦怦直跳。

打破束縛的勇氣猛增。

秘澄收緊手指,呼吸被情緒感染得急促,終于鼓起勇氣,“林哥,謝謝你,下次見!”

林殊颔首,看着秘澄跑走,直至背影消失在大門口。

秘澄一走,林殊頓時洩了氣,一把推開眼前的甜酒瓶,半趴在吧臺上。

從無意識提到那人時起,他就卸了力,像條沒有彈性的繩子,越拉越緊。

而現在,他已經到達極限,再硬撐就會被拉斷,碎成兩半。

酒保很有眼色,适時湊過來,往林殊的酒杯裏加冰,甄半杯威士忌,“先生,怎麽稱呼?”

林殊擡眸,眼神冷冷的,沒理會酒保,自顧自端起酒杯,把酒往嘴裏灌。

杯裏的威士忌一滴不剩,酒保再往酒杯裏加酒,林殊又繼續灌,循環往複。

不知灌了多少杯酒,等到酒精上頭,身體微醺着飄忽,林殊才停下。

酒保本站着,見林殊不喝了,立刻将高腳凳拖過來,坐在林殊面前,雙手捧着臉,像個看戲的觀衆。

“幹什麽?”林殊戒備地問。

酒保眨眨眼,亮片假睫毛撲閃泛光,“您不需要話療嗎?在我這裏買醉的客人,大多都需要找我開導。”

開導......

他哪裏需要開導?

林殊很清楚他的問題在哪,更清楚這問題不可解,因為他已經選擇放手。

“先生,說一說嘛,說不定聽聽我的建議,您就能減輕一點痛苦啦~”酒保抛了個媚眼,倒是不醜,就是有些違和。

人總是不敢對熟稔的親友坦誠,包括林殊自己。

面對高靜歌,他或許說不出口,但現在面對一個陌生人,林殊卻莫名地願意說出口。

林殊抿緊唇,沉默片刻後,終于說:“如果......你很愛一個人,就算死過一次也忘不了,你會怎麽辦?”

酒保撇撇嘴,“那就和他在一起啊。”

在一起?

哪有這麽簡單?

林殊輕嗤,正想嘲笑自己,怎麽能希望一個陌生人給他答案,酒保卻改口,“你以為我會這樣說?騙你的啦~”

“你很愛他,一輩子都不可能忘,但你們注定不能在一起,所以你才會痛苦,對不對?”酒保挑挑眉問。

林殊點頭。

“那好辦啊,”酒保攤開手,“你找個和他相像的人包養,把替身當作是他不就好了嗎?你只要能騙過自己,就不用再痛苦,包養的人也能得到薪酬,這是一樁美事啊。”

秦渝池的替身?

這世上怎麽會有人做得了秦渝池的替身?

林殊想了想,怎麽都覺得這治标不治本,不過是自欺欺人的游戲而已。

“倒酒。”林殊翻個白眼,朝酒保道。

酒保坐着不動,視線飄到別處去,不知在看些什麽。

林殊煩躁地啧一聲,敲敲吧臺桌子,催促道:“倒酒!”

“嘶......”酒保收回視線,試探着問,“你愛的人,是不是秦渝池那種類型啊?”

這人怎麽會知道?!

林殊蹙緊眉,下意識拔高警惕。

見林殊戒備,酒保了然地笑笑,“哎呀,十個0裏面,九個0 的理想型都是秦渝池啦,gay圈天菜嘛,正常的。”

心緒高低起伏。

林殊深覺自己受了捉弄,被一個酒保的話繞得團團轉,實在愚蠢!

“結賬。”林殊冷着聲音說。

“诶,別走啊先生,”酒保指指右側,語氣神秘,“你快轉頭看看,那個人像不像秦渝池?”

林殊翻個白眼,認為酒保是在耍他,叛逆地向左邊轉頭,就是不看。

“先生您好。”一高大的人影愈來愈近,最後停在林殊身側。

酒保半捂住嘴,小聲提醒:“你快看啊,真的很像!”

林殊不耐煩地啧一聲,轉過頭去,正好對上來人的視線。

酒保說得不全對。

來人是有幾分像秦渝池,不僅面容像,身材也像,但林殊又不是瞎子,很快就能挑出無數處不像的地方。

“先生,我想請您喝一杯酒,可以嗎?”盛景笑着問。

“快點答應啦,你不試一試,怎麽知道痛苦會不會減輕?能暫時麻痹也好啊!”酒保催促道。

暫時麻痹......

林殊盯着來人的寬肩窄腰,愣愣地說:“你先轉過身去。”

盛景不解,但仍照做,轉過身去。

果然,這人最像秦渝池的不是臉,而是背影,可以說是相差無幾。

心跳倏地變快。

林殊屏住呼吸,任由視線在那背影上停留。

也許是因為酒精作祟,再或是因為夜店裏的紫光燈,他像是真的騙過了自己,把那背影當作是秦渝池的。

片刻後,林殊收回視線,盯着酒杯裏殘餘的酒液,“坐吧,你要請我喝什麽?”

作者有話要說:

秦渝池:危!

媽呀,今天加班,來晚了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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