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伶人

二樓雅間雖然憑欄但不設窗,裏面的人若是起身樓下也能看到全貌。

那錢袋子不偏不倚正砸在王嶼的腳前,阻了他的去路。

如果說,裴昱瑾剛剛叫他唱戲是想要讓他知道什麽是天高地厚,那麽此刻這就是明晃晃的羞辱了。

裴昱瑾循聲望去就見沈聽瀾半倚在欄杆上,帶着他習慣性的慵懶向下看。

他正好擡頭,兩人四目相對,笑意在臉上漾開。

王嶼瞧着腳前的“打賞”,油彩下的面龐變得鐵青。

他猛地将那錢袋抄起,“你……”

裴相欺他也就罷了,這個小白臉又算什麽。

“既是有人欣賞你的才華,那是好事兒,王公子莫要辜負了。”

裴昱瑾收回目光,眼含警告,大有但凡他敢出言不遜就決不輕饒的意思在。

“公子,時候不早了,咱回吧。”剛剛的屈辱都忍了,沒必要在這個時候再翻臉了。

王嶼身邊的侍從瞧着他面色不對,趕忙出言遞臺階。

但四周的看客并不買賬,許是沈聽瀾開了這個頭,那賞錢嘩啦啦地往臺上丢,其中夾雜着不少銅板。

聽起來熱鬧極了。

王公子咬牙将手中的錢袋丢下,轉身離開,瞧着有種喪家犬的狼狽。

沈聽瀾那錢袋裏的數目不小,錦繡樓的老板也不敢随意處置就捧着上來問他。

被別人尤其是被他瞧不上的人摸過的東西,沈聽瀾如何肯要。

“給玉笙公子吧,今日唱的不錯。”

本來他就有心要打賞,如此也算順手了。

“是,謝過公子。”

等老板出去了,沈聽瀾也就整整衣物準備走了。

今日聽了一出好戲還看了一場鬧劇,這一趟屬實是不虧。

“相爺。”

孟衡推門,門外赫然站着裴昱瑾。

“殿下怎麽在這兒?”

他這話雖是疑問句但言語中并沒有疑問的因素在。

這人喜歡熱鬧,他是知道的。

“據本王所知,錦繡樓的東家不姓裴。”

你管的未免也太寬了些。

“殿下既暫住在臣府上,那您的安全臣自然是要過問的。”

對于那人語氣中的不滿,裴昱瑾倒是選擇充耳不聞。

“既是遇上了,那臣送殿下回府吧。”

帶個小太監就敢出門,還真是沒什麽防範意識。

“裴相不妨先回,本王還想在市井逛逛。”

民間的煙火氣是宮牆內看不着的風景,他想去近距離好好感受感受。

“這幾日上京城不太安寧,臣陪您一道兒吧。”

這話要是叫傅筠聽見,少不得要同他理論一番,他沒日沒夜的帶隊尋防,這上京城是全天恒最安全不過的地方了。

沈聽瀾還沒想到該怎麽拒絕就見門口有個人在等着,身段瞧着有些眼熟。

“什麽事?”

那人穿着一襲白色長衫,腰肢纖細,瞧着弱柳扶風的。

“奴玉笙,特來謝公子厚賞。”

在臺上的時候粉墨太濃,此刻洗淨了倒确實是挺上乘的長相。

音色也清亮悅耳,跟戲腔給人的感覺截然不同卻又同樣好聽。

但這聲音此刻在裴昱瑾的耳中聽來竟是覺得有些聒噪,他下意識地側移一步擋住了沈聽瀾的視線。

沈聽瀾的視力沒有問題,當然也将面前人的這一步看在眼裏,更何況他那寬闊的脊背就這麽明晃晃地擋在身前,想忽視都忽視不了。

那人從聽到聲音的那一刻就轉過身去了,這一動作雖不算刻意但也有些莫名。

“給你的賞錢,拿着便是,不必言謝,退下吧。”

更離譜的是,這人竟然還搶他話頭。

不對勁,姓裴的今天很不對勁。

要不是礙于還有外人在場,沈聽瀾都想給他測測額溫,瞧瞧是不是病了。

玉笙聽了這話有些糾結地咬了下嘴唇,他是要謝後面那位爺的。

但眼前的這位他聽人們叫他相爺,此刻看起來面色冷峻,他也不敢得罪。

一時間為難極了。

對着剛剛那個欠收拾的王公子給些教訓也就罷了,這姓裴的今天許是吃槍藥了,給誰都是冷臉。

他可不慣着。

沈聽瀾自知是推不動他的,便選擇多走兩步繞到他前頭去。

入目的便是玉笙公子那帶着幾分委屈的表情和微紅的眼眶。

好一個纖纖美人。

看着眼前這一幕,他一時間也不知是該慶幸裴言之這人潔身自好,不為美人所動,能為主角受守身如玉好。

還是該嫌棄他不懂憐香惜玉,将來怕是不懂得服軟和哄人才是。

這一刻的沈聽瀾覺得自己像極了一個為自家臭小子憂心的老父親。

愁人,真是愁人。

“不必言謝,今日你的戲很好,保護好你的嗓子,去買些梨湯潤潤喉。”

沈聽瀾自覺詞彙跟旁邊這位曾經連中三元的狀元郎相比太過貧乏,也就不班門弄斧只是誇了句好。

但就是這一句好讓面前忐忑不安的人露出了笑意,眉眼彎彎,煞是好看。

是個很單純很好哄的人,就是可惜了這身份。

“多謝爺,您也多保重。”玉笙向他行了一禮後就退了下去,不再打擾。

離開的時候整個人步伐輕快,看得出來心情很好。

“人都走遠了,就這麽好看?”

略帶些寒意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吓了他一跳。

但等沈聽瀾轉頭去看時那人的神色又平靜的與常時無異,仿佛剛剛他聽到的聲音就是他犯的一場癔症。

“一個身世可憐又有些才氣的伶人罷了,相爺何必去多加為難。更何況你剛剛也算是變相砸了人家的場子,本王這也是在替你補償一二。”

在沈聽瀾看來以他們的關系這話有些僭越了,他沒有立場去替這人做什麽。

而“我這麽做是為了你好這句話是無數人”的雷點。

今天他要是能順利引爆,那玉笙公子必須得記一大功。

“為了我?”

果然,他已經開始冷笑了。

“當然。”沈聽瀾的唇角也配合着揚起了一抹笑意。

但殊不知聽到這樣的回答,裴昱瑾心口那一絲因他對別人展露溫柔而帶來的陰郁瞬間煙消雲散。

取而代之的是一絲甜意,在他的心口就像一眼泉水,在咕嚕咕嚕的冒着泡泡。

“時辰不早了,臣在天香樓定了位置,去用膳吧。”

???

就這?

本以為會惹怒他的沈聽瀾聽見他這麽一句就岔開了話題,心下不免有些失望。

但他又拒絕不了美食的誘惑。

畢竟那可是一座難求的天香樓,那兒的廚子會做各地的菜色,就是對上禦廚也不見得會落下風。

他們下去的時候傅筠還等在樓下,這天香樓還是他提前找人定的。

“我記得你等會兒還要去巡城,改日,我請你喝酒。”

傅筠聽見這話原還有些疑惑,今日休沐,他哪來的公務?

但對上發小那嫌他礙事的眼神,一下子就頓悟了,趕忙點頭附和道,“瞧我,差點把正事兒都忘了,那言之你好好陪殿下,我先告辭了。”

雖然不是很清楚這究竟是什麽情況,但傅筠還是識眼色地先走一步。

沈聽瀾本就不太喜歡和不熟的人一起用膳,便沖他點了一下頭,“傅指揮使慢走。”

裴昱瑾原是騎馬來的,但這回去倒是蹭上了他的馬車。

想着馬車原就是相府的,沈聽瀾也就由他去了。

其實,裴昱瑾還有一個疑問。

這小王爺一向是個心軟且善良的人,若僅僅是因為王嶼的荒唐就當衆打賞叫他下不來臺,未免有些不合常理了。

他既是疑惑,當然也就問出口了。

“本王聽人說,他在上京仗着有個做尚書的爹,沒少做欺男霸女,魚肉百姓的事兒,到底是天子腳下,太不懂分寸了。”

這戲樓真不愧是個消息彙聚的地方,他不過是坐了片刻就聽了不少。

“倒是你,這麽毫不顧忌地打王尚書的臉,你是真的一點都不怕他在皇兄面前給你穿小鞋。”

雖說裴昱瑾的官位高,可能不在乎會得罪一個尚書。

但官場局勢瞬息萬變,有誰能保證自己就能跟那萬年青似的長盛不衰。

做事留一線,日後也好相見啊。

年輕人做事還是太激進了!

“你在擔心我?”

裴昱瑾往他那邊挪了一點,幾乎是跟他肩并着肩了,彼此的呼吸聲都清晰可聞。

這下沈聽瀾是更加确信這人不正常了。

不回答便不回答,他本也不差這麽個答案了。

沈聽瀾掀開車簾去看街邊的攤販,看見了一個賣糖葫蘆的,眼神盯得久了些。

“王景山在戶部任職,俸祿有限,他夫人家裏雖是商賈但經營地并不好。可他的兒子卻能夠花一千八百兩點戲,這事兒鬧到我面前,該惶恐的人,是他。”

這人不好奇了,他反倒是偏要說與他聽。

“你是說,他貪墨?”

這下沈聽瀾也不看窗外了,眼神死死地盯在裴昱瑾的面上。

若真是如此,那姓王的便死不足惜。

“京城的水有些濁了,是時候該換換了。”

天香樓地勢很好,內院環境也清幽,在室內造小橋流水想必花銷不少。

傅筠定的房間在頂層,推開窗就能将上京城的景色盡收眼底。

“大人,您要的東西買來了。”蘇秦将一個紙包遞給了裴昱瑾。

作者有話要說:

你倆真不愧是能做夫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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