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吉他

黎軟和徐燃共騎着小電瓶,越過小土丘,車停時,

塵土飛濺了一身。

黎軟從嘴巴裏呸呸吐出灰塵來,“徐…徐燃……”

“我們到了。”其實身上灰塵更多的是徐燃,他把帽子往後一翻,後腳一擡邁下了車。就動那麽幾下,就都是灰塵的煙氣,碎碎屑屑的。

郝遠覺得三年沒見,這兩人的出場越發像袋鼠——徐燃剛才是團抱黎軟,那丫頭只露出上半部分的小臉,特別像窩在袋鼠袋裏的小袋鼠。“你們來了啊。”

灰塵還在散去,

徐燃扶着車。“下來小心點,別急。”他一邊對郝遠微笑,一邊看顧着這邊的黎軟。

紮着馬尾、玩搖滾的年輕男人就那麽用眼神示意徐燃,意思是,你之前不是嫌特訓辛苦,不帶她來的嗎?

徐燃食指抵唇,做了噓的動作,無聲說,不該多嘴的別多嘴啊,兄弟。

郝遠笑。

笑容很快收斂,因為黎軟已經擦好了眼鏡。

他走上前來,伸手說:“我們好像高中畢業後就沒有見過面了啊,黎軟。”

“是啊,六年了。”黎軟伸出手掌,像過去一樣,郝遠與她指間互打一下。

特輕的那種力道。

她這時才仔細打量徐燃帶她來的這處。

小電驢開了三個小時才到的地方,徐燃剛跑完步上車時,怎麽都不肯透露目的地為何。現在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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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他們高中小樂隊的領唱郝遠的音樂淨土。

這處像郝遠的風格,一間平房上都是噴漆做的誇張圖樣,廢棄音樂設備成了門前的裝飾品。黎軟記得高中畢業後有很長的一段時間都沒有見過主唱,後來聽徐燃說郝遠去玩了地下樂團。

“聽說三年前這裏是一家民辦的幼兒園?”黎軟擰動鑰匙,把車推到一邊,免得擋住人家的正門。

忽然一個戴着耳釘的女孩子從裏面走出來,“嗯,那幼兒園就是徐燃資助的。本來是給這山底下的孩子就近弄一個教學場所,三年前很多人家都搬到市區去了,徐燃就把那間私下資助的幼兒園擴大,也弄到市區去了。”

這麽多年了,做好事不留名的先鋒特點,原來你還悄咪咪留着。

黎軟轉眸看徐燃一眼,

徐燃一點也不驕傲,反倒是耳邊輕輕泛紅——有一點害羞。

“袁莉。”他飛速沖對方搖頭。

被叫袁莉的女人與郝遠對視一眼,然後露出成熟女人獨有的那種意味深長的笑容。“不過,現在一切就如你所見了,現在這裏是郝遠跟我們的音樂樂園。”

她說我們。

也就是這裏不止郝遠,還有其他的人了。也對。黎軟想,搖滾樂團的成員當然很多,貝斯手、鍵盤、鼓手,需要很多人。

她自己都沒有注意到,想到搖滾,心裏早已莫名雀躍。

她說:“袁莉姐你好。”

“你好。”伸出手的時候,黎軟見到她手指上各式的銀質戒指,簡直要帥得人尖叫。

她幾乎是立刻就喜歡上了袁莉這種風格的女孩子。

和她最喜歡的搖滾大師YAN一樣,渾身的打扮都酷勁兒十足。

眼靜靜看着這些人和這間被裝飾帥氣的屋子。

一句話立時翻滾在黎軟的腦海裏:搖滾不死,永含熱淚。

誰知青山綠水,也有引吭高歌。

“我太喜歡你們這兒了。”黎軟表達着由衷的贊美,“不過……”她的聲音漸漸弱了下去,“我看你們剛剛是要出門是吧?你們摩托車的朝向是向外的。小姐姐的手指甲上有一塊沒有塗好,一般玩搖滾的,其實心是最細膩的,如果遇到了什麽事。”不知道我能不能有機會幫到你。

由于是想幫人,可又不能初次見面就非常唐突。突如其來去替人扛責任,一定不大合适。所以黎軟就說得比較委婉,相信如果對方覺得她可以幫到什麽的話,是會說的。

成年人相處,就是可以這樣悄咪咪地表達喜歡和拒絕你的好意啦。

郝遠聽完,贊嘆地看了眼黎軟:“你的觀察力依舊那麽敏銳。”

不是秀觀察力啦。

黎軟完全沒有GET到自己被表揚的點。

反倒是聽出果真有事的端倪,立時全神貫注,更關心自己究竟能不能幫到忙了。

畢竟徐燃這家夥一個招呼也不打就來拜訪人家,可能還耽誤了人家的事。(她并不知道徐燃每年都會在這幾天和他們見面,而這個點,一般是郝遠樂隊玩完一場音樂後,中場休息的固定時間。)

黎軟只是秉持天性:小姐姐太對她胃口,見到喜歡的人有困難,完全就想能幫就幫。

“是有那麽檔子事。”袁莉果然開口,

她擡手,眼輕輕落向自己的那沒塗好的指甲:“火箭、小J、我還有郝遠,大家從很久以前就開始一起玩音樂,現在的音樂市場其實根本不好,喧嚣其實是主流,大公司捧一捧,一個新的樂團就起來。真正靜得下做音樂的地方其實很少。”

袁莉說火箭、小J,這些應該是鍵盤或者鼓手,可是他們現在都不在這裏。黎軟心裏有一點唏噓,

她不知道他們發生了什麽事情,只是袁莉那句——真正靜得下做音樂的地方其實很少,會讓她突然想到類似的那句:

偌大的中國,放不下一張安靜的書桌。

“那麽然後呢?我之前見你們的時候,不是說還在準備新的演出嗎?新歌的DEMO很好聽啊。”徐燃一瞬間沉穩的表情,

總是在談及音樂的時候,就是另一個靈魂。

郝遠随手從旁邊的樹上扯下一根樹枝,他沒說話,

只是咔擦、擦咔,折着枝條。

最後說:“徐燃,你知道那把吉他吧?我高中畢業那年,得到的YAN簽名的吉他,我不是有很長的一段時間靈感枯竭嗎,後來沒有那把吉他就寫不出好的曲子。”

“我知道。”徐燃的表情非常嚴肅。

“吉他不見了。”

·

篤篤篤。

“黎軟,麻煩你把鍋兜裏的柴再添一點。徐燃……麻煩你把,對,你手裏洗好的菜遞給我就好。”

後廚裏,黎軟一邊遞着柴火,一邊在那裏凝思。

火光鮮亮地燒着,将她的臉照得溫熱。

那邊袁莉的聲音:“徐燃其實每年都會來跟我們玩音樂,你知道的,地下樂團其實很不好做,資金是一個很大的問題,可是徐燃都給我們解決了。”

徐燃捂向耳朵,

他就是聽不得別人對着黎軟誇他呀,臉上會非常燒的。

“袁……”擡眼,他又打算截止。

黎軟唇輕掀,帶出一個輕巧的弧度:“我知道。”我知道他每年都會固定給一個賬戶資助,現在清楚了——是為了支持音樂。

無論是別人的,還是自己的。只要是音樂,在他眼裏,比天還大。那些它覺得好的音樂,即使悄無聲息地開放,他也要讓它存在。“他這個人啊,人家演戲是戲比天大,他是音樂比命大。”

“其實。”頓了一下,黎軟忽然想到之前郝遠他們說起吉他時的表情,品了一下後,探出半個身體來問袁莉:“我覺得,郝遠和你,其實早就知道吉他是誰拿的了吧?”

聞言。

那邊切菜的篤篤篤聲,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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