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母親
周玉嬌和丈夫徐蕭從VIP通道出來,一眼就看到了站在車邊的黎軟。
徐蕭揮了揮手,點頭致意。
周玉嬌抿了一下唇。
通道後的停車處風很大,顯得穿大衣的黎軟人單薄,她拉開車說:“伯父、伯母快上車吧。”周玉嬌和徐蕭這趟打算在國外定居一段日子,臨時回來行裝都很輕便。兩人很快坐上了後座。
徐燃一直穩穩地坐在駕駛位子上,臉上沉穩地看不出表情,他看了一眼父母,确認後座整頓完畢以後,這才将車開起來。
周玉嬌靠在椅背上,想了一會兒,終于問:“你這次究竟在搞什麽?”
徐蕭幫妻子搭薄毯的手就那麽頓住,擡眸看了眼妻子,目光再一轉,落到徐燃和黎軟那裏。
前座傳來徐燃的聲音,很短促:“沒什麽。”
黎軟吞了口口水。
這果然是祭拜前的暴風雨。
過了十幾秒,
徐燃又說:“這兩天溫度驟降,不比國外。”在父母面前,這人講話就少了被黎軟慣出來的少正形,每回都沉穩地像年長了幾歲,話也很少,不做解釋。這種做派或許就是在潛移默化地學習徐暮。
是一種本能地讨好母親。
可能徐燃自己都沒意識到,但就如同這句希望母親多加衣服的平常話語一樣,他還是下意識選擇了用這樣點到為止的說法。
一點惆悵在徐蕭的心中形成。
作為周玉嬌的丈夫,徐燃的父親,要說對于那母子二人的相處氛圍也早該熟悉。但徐蕭卻不得不承認,過了十年,看到這樣一種近乎畸形的相處模式,依然痛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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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有直接回答徐燃的關切。只是在幾秒鐘的停頓裏,如同過電影一樣回憶起了徐燃這些年的變化。
這個小兒子個性的變化之大,将之比拟于他徐蕭從電視劇跨到電影界的跨度也不為過,因為那幾乎是在徐暮去世之後的一夕之間裏就完成的改天換日。
那個時候,徐燃才十八歲,擁有一個校園個人樂隊,人生之中只要不出什麽大亂子,哥哥都會護着。然而現在,他事業如日中天都不敢當面恃才傲物。
“你這小子懂得體貼父母冷暖,都是黎軟教的吧。”父親徐蕭拿出演員的能力,在黎軟面前當然不能向電話裏傳達周玉嬌意思時那樣字字咄咄逼人,于是帶笑地将話題轉到黎軟那裏。
黎軟觀察力驚人,當然悟出點奧妙,立刻笑着接話:“徐叔叔每次都把好事攤在我頭上,幸好我現在不是徐燃的助理了,不然他一定會公報私仇的。”
周玉嬌的眼眸動了一下,一直沒什麽動作的她,從車帶鏡中看黎軟。
她聲音很有領導者的風範:“你不在瑞意做了?”
“嗯。現在出來單打獨鬥了。”
周玉嬌有點驚訝:“你現在出來做什麽?”
“也是音樂。”黎軟下意識看了眼徐燃,然後繼續道:“小的時候我說過我想當音樂家,你們不還笑過我嘛。正好家裏的債務還掉了,趁着年輕也就出來瞎鬧。”
別人家的女兒無論再親總歸隔了層,對于黎軟周玉嬌沒有所謂的面子要求,她靠在椅背上,鼓勵黎軟:“多努努力,有事的話,讓阿燃幫着點。”
黎軟自然道謝:“我會的。”
“對了,聽說叔叔阿姨的新作院線成績很好。我也去看了那部電影,真的很好看啊。”
在家庭談話中,黎軟女性的溫柔,總能将場面變得溫馨:“這部戲我跟你周阿姨還是下了很大功夫的。”徐蕭談及演藝事業,人就振奮了很多。
“戲中的馬sir,人設真的太棒了。他去救女主那裏完全是智商碾壓反派。”那部新上映的警匪片,徐蕭在片中飾演高級督察馬sir,女主正是周玉嬌飾演的正義感超強的記者。
這話題一出,車內的氣氛頓時又柔和了很多。
連周玉嬌在聽黎軟和丈夫聊天時都忍不住有了些細微的表情——對自己這部作品的滿意。
車程還有很長,黎軟把兩位長輩哄得很好,話題也從電影走向了音樂。不得不說,多年的助理經驗鍛煉得黎軟社交技能滿點。
可是周玉嬌更多的時間還是靠在窗邊,眼睛凝視着窗外。
窗外T城的景色一直在變。
從滿是車子的高橋到交叉路口的商鋪再到羊腸小路,再到……“徐燃。”周玉嬌突然在這時聲音一沉,
她猛地坐直身體,聲音裏是質問:“這條道是去哪裏我很清楚,停車。”她永遠是帶着□□的語氣在講話,眼睛平視前方,
但是車子非但沒有減速要停,反而加速前進。直到開出五十米後,他才右打轉向燈,剎一聲,将車停住。
這一切的動作黎軟都沒料到,她轉頭去看,他的手按在變速杆上,肩膀一直在抖動,額頭上竟然有汗。
徐燃說:“這條道往前再過二十分鐘,是哥哥的墓地。可是在這之前,在到達目的地的前十分鐘,我們會到杜醫生的私人診所。媽……你告訴我,你很清楚這條路是去哪裏的?”
講完話,黎軟甚至看到他握在方向盤上的那只手又握緊了一寸。在這時,她也聽到身後周玉嬌的吸氣聲。
周玉嬌唇色深沉,唇齒在那一瞬咬緊,她慌亂地拉開門的鍵,忙活了有一分鐘左右。可事實上徐燃并沒有鎖。
終于一分鐘後,咔噠。在濃重的喘息聲之後,又有了高跟鞋跺地的音,車外傳來周玉嬌罵徐蕭的聲:“你是不是和他們聯合起來的?哄我回來的!阿暮沒有死,我為什麽要求祭拜他!那是對死人才做的。”
高挑強勢的女人戴着墨鏡在那裏捶打面前的男人,男人一動也不動,其實周遭已經有認出他們的人在拍照。
此起彼伏的拍照音和燈光:“是。”就在黎軟準備下車勸的時候,倏然聽到了徐蕭的這句話。
于是她開門的動作就那麽倏然一頓,驚疑的視線就那麽重新落向身側。
身側。
徐燃整個人靠在椅子上,手仍然下意識握着變速杆:“我爸給我打電話的時候,我跟他商量的。”
“是杜醫生的意思?”
“算是吧。”
三個字落下的音并不高,夾雜着說話人的無奈,讓黎軟越發無所适從。
外面依然在吵。
黎軟下意識擡起手,想要去拍徐燃的肩。
然而下一秒令她更驚奇的事發生了——徐燃從口袋中拿出了一包煙,唇叼住,無比娴熟地點燃抽。
煙慢慢飄出來,填滿了整個車廂。徐燃又突然伸手,手從她身前穿過,停在開門鍵上:“出發前說不帶你出來,果然是個正确的選擇。你現在還是素人,戴上口罩,我去吸引路人注意力吧。”
“你走吧。”
黎軟見狀怔在了原地,此刻發生的所有都出乎她意料。她因此扭頭去看徐燃,徐燃深吸了一口煙:“之前杜醫生說不能直接帶她去哥哥的墓前,要有一個緩沖,先把人帶到診所去。”
“我說不行啊,她那麽精明,一定會發現路不對的。”
“我爸說,她最近失眠更嚴重,戾氣也更重,治療也不好好接受。只能按照杜醫生的說法試試。”
“可是你看怎麽樣?”徐燃苦笑了一聲:“如果是哥哥的話,在這種情況下才會把車停下。我以為我會狠心地不去注意到她喝止時驚恐的表情,但我還是看到了。”
“所以你臨時改變主意,把車停下了?”
“我不知道,我選擇不了,我只知道她很少用那種眼神看我。黎軟,我他媽就是個膽小鬼。”
可是她知道他不是。
這之後所有的輿論壓力他都會圓到徐燃這個名字上。他其實只是比她還傻。想保護那個女人,保護那個把她當做另一個兒子的女人。
那是他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