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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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龍山道多奇石,山不在高,有仙則靈。

胡裴沿路賞景,十步一停,百步暫歇,以他的速度到達山腰十賢莊估計要明日。

待他第二次想歇息時,人未停,步将出,踩下去就在十賢居的山莊門口。

“這……還真有仙人在世。”

不過,不再考較毅力品行嗎?

“算不上仙人,倒是有修仙者。”

軒轅五抱胸立在十賢莊的木門前,挑眉道,“靈均公子,其人六歲就已貌動金都,因容貌過盛被贊譽而不服,以智才勝歐陽世家。

得了大儒歐陽玉壺‘小時了了,大未必佳’這褒貶不一的名頭。

在前歲,勤學苦讀,以八歲之齡從小學結業,後入國子大學,已勤學有禮獲得太史及夫子好譽。毅、德兩關,你都過了。”

胡裴耳聞一大摞對自己的資料,目光瞟過此人腰間的挂玉,再及這人深沉含笑的目光嵌在張年輕的面容上。

拱手行禮:“裴見過郡王。”

大周只有一位郡王,東都軒郡王。

鎮守前封家祭師府邸禁地的修道人,世人眼裏的神仙。

這次會上卧龍山……若無意外,應是……湊熱鬧。

“果然有點實力。你這樣的人不太符合‘簡單’二字,但是符合了其餘要求。”軒轅五打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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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持‘明铮’者一定要會琴?亦或十賢之一就要有琴道人?”胡裴行完禮,繞過他進入十賢莊的院門。

莊內山花柳樹,竹橋流水、曲徑通幽。

胡裴順花道一路行去,走着走着又回到大門口。

他看入好整以暇的軒郡王軒轅五的目光裏,勾唇道:“這是仙家手段?”

“不,乃是兵家行軍布陣之道。

近年來無戰事,他的手松了不少。

若我出手,保證你出不來。”軒轅五攬胸笑道。

胡裴明了。

這是十賢之一,當今太保軒轅凱大人出手。

他轉身繼續往花道走去,走兩步就把狐貍從袖衫裏撈出來抱在懷。

胡裴重重地撸把狐貍毛,在第一個岔道處,瞧向狐貍的眼睛。

雷冥尊的魂識微張紅眸,感受背脊上的重量,在左邊的爪子上使力。

胡裴順左邊道繼續走,繼而在狐貍兩腳不同的使力下走出這條花/徑陣道,進入一處後園廣亭。

軒轅五早已在廣亭廊柱下。

閑暇散漫的他抱着胸,朝太保軒轅凱道:“這小子有點本事,長得也不賴。”

神情剛毅的軒轅凱朝軒郡王拱手,再向亭內衆人點頭後,徑直走向漫步而來的胡裴。

他再朝胡裴點過頭,又徑直路過人離去。

胡裴收回行過禮的雙手。

這軒轅鐵甲的軍神太保軒轅凱果然名不虛傳,為人剛冷、目帶血煞。

他雖不言一字,卻在行動間展示了翻唯有兵家才有的另類儒道之風。

胡裴釋然地笑着,繼續朝廣亭走去。

對于太保大人的離開毫不意外,也沒有驚詫或者懼。

軒轅凱的行為說明兩點:其一,等的人對了。其二,他有軍職在身,對這儒家陣仗沒多少雅興吧。

廣亭裏,除倚廊的軒轅五外,還有四男一女。

胡裴留心觀察各人的服飾、氣質,再匹配傳聞裏有關各人的印象,分別點出他們的身份。

沉穩老練的氣質,加之一身暗紫羅緞,正是當朝太師霍無東。

再有通身富貴氣的女子,定是天機傳人沈天心。

再及三位隐士。其中一位已經是出家人,一顆光頭映照晚霞斜輝,鍍一層金光,佛號“蓮華”,便是他帶明铮上京;

另有兩位的樣貌與傳聞相較,應是早年間就出名的大儒謝道贊和儒劍士姬春茗。

十賢已現七人,還少三位。

葉紫臻已過世,就不提了,但明铮尚在。

還有一位精通十大奇巧技藝卻以喝酒聞名于十賢的酒鬼杜年如,外加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天下第一劍客顧雪涼。

胡裴站在亭內,朝衆人行禮。

“晚生胡裴見過郡王爺,太師大人,太士大人,蓮華大師,謝大家,姬大家。”

“好眼力。少年人不打無名仗。

你會琴或不會,這本不重要。不過,今日是為葉紫臻尋一傳人,不知你可要一試?”霍無東一身貴重的暗紫儒衫,撫須笑道。

胡裴看向居中案上一把長琴,恬然道:“晚生鬥膽一試。”

蓮華大師颔首後,胡裴再次行禮,先上竹流水處淨手,拿淨帕擦幹,再上廣亭。

待他朝衆人颔首,再坐于“明铮”長琴前,側身袖手,點燃備在一旁得一抹幽蘭香。

鼻尖輕動,胡裴斂下眸底的訝異。

端坐琴前,看向明铮琴面上的紋路,輕輕地撫摸上去。

這紋路是刀刻針戳的痕跡,顯見葉紫臻這主人號稱琴癡,卻未真對這琴有心。

蓮華大師把明铮琴帶上京、號稱葉紫臻之友。

此時,他喊聲佛偈,慢慢悠悠道:“葉施主年芳十五嫁為人婦,夫妻恩愛,婆媳、親子和睦。

然好景不長。

其子十一歲時自行剃發出家,而後孤身離去,曾言‘天命在即、吾予以身行道法’。

其子出走,似在她的生命裏打開一顆苦果。

自此後遭遇夫君背棄,公婆厭憎,再有親生父母為她讨要公道而橫死,種種人生悲痛一一嘗盡。

至晚年,她孤苦無依,唯有一把明铮長琴伴随左右。

她的琴技可以說是經歷過喜、怒、哀、樂、怨憎會、愛離別、求不得,七情具嘗,才能彈出感動天下人的哀聲絕響。”

胡裴聽完蓮華大師的說法,再及在場諸人或悲或嘆或平常自然的神色,再及這把明铮琴身。

他正想以何法化解這番幽怨時,山風拂林,明铮自響。

“叮……咚……”

在場衆人一驚,紛紛站起來。

反應極快的軒轅五上前,一把拉過驚訝的胡裴離開琴墊,蹙眉道:“怎麽回事?”

蓮華大師喊聲佛偈。

姬春茗有感而發:“這琴成精了?”

謝道贊則嘆言:“定是明铮自感主人的哀事,以聲應主。”

霍無東和沈天心蹙眉,一老一少在朝為官,會更基于實際些。

此時,無人彈奏的琴聲随入亭的風旋變為急促而高亢,如陰雲游銀龍。

随勾弦剔琴,好似驟雨急風,擊打在衆人的心頭,漸起一絲悲憤怨憎。

胡裴袖兜裏的狐貍落地。

雷冥尊的魂識眯眸看向明铮前方一道常人不可見的暗影。

這葉紫臻的魂魄沒有入九幽,祭附在這把明铮琴上,随蓮華的訴說醒過來。

琴聲已經激昂如雷霆萬鈞傾砸而下,激得在場幾人紛紛捂住心口,扶住旁邊的廊柱後不由自主悲憤心痛到彎下身去。

沈天心脆聲喊道:“不好。這琴聲有古怪,我……噗……”

她噴出口血,都來不及擦,先嘗試捂耳朵。

然而,琴音已入耳,如何擋得住心裏激蕩起來的驟變情緒。

“阿彌陀佛。”蓮花大師已經盤坐在地,蹙緊眉頭,斷續地念誦往生經。

霍無東、謝道贊和姬春茗也沒好多少,咬緊牙口卻有血溢出唇角。

軒轅五心知有鬼。

但是,他能憑借法器使出的法術只争對有形之物,哪裏會什麽降鬼技巧?他這人間仙人的稱號也不過是虛有其表,靠外力罷了。

如今全憑真修士贈予的法器在抵抗琴音的侵擾,腰間佩戴的法器散發靈光,替他抗住這番惑人激憤的琴音。

胡裴能無事,正是本身靈魂力量強大。

詫異的軒轅五朝他不可置信道:“你怎麽能沒事?”

胡裴眨眸,平靜地回道:“你也無事。”

此時,琴聲由高憤轉低,若那春日游絲,令擋不住琴聲的衆人得以喘息。

随之而來風聲帶陰涼,叮嘀聲點點入魂,撞得人心裏無端悲涼,紅濕了眼眶,落了傷心淚。

雷冥尊的魂識聽狀,心道這琴聲可真是夠悲苦。

他的狐尾卷繞在胡裴的腳踝,借靈力送過去一道法訣。

胡裴的眼前一黑,再亮起時,只見一名半舊羅衫的女子目中泣血,無望地坐在琴墊上,絕美的雙手如纏花般剔抹在琴弦,發出一陣陣聞者哀寂的琴聲。

再忍不住的軒轅五拳緊拳,盤坐在地,穩住心神不被琴音所擾。

他剛想護住旁邊的靈均公子,就見他彎身抱起腳邊的白狐,慢慢地走上前。

“靈均公子……”

當他再要喊,随葉紫臻魂魄彈出得如泣如訴的琴聲入朦胧的幻境。

不止他,還有霍無東幾人,好似都陷入自身曾經最為悲痛的記憶深處,無法自拔無法自救。

胡裴在雷冥尊的魂識護佑下,繞到明铮正前方,在葉紫臻的魂魄身邊跪坐下去。

葉紫臻的魂魄偏明铮的岳山處,胡裴剛好在玉腰位置。

胡裴與白狐在一瞬間達成協議。

雷冥尊的魂識順流進胡裴的身體。

一道虛幻的高大身影凝聚在小小的胡裴身體上,曲起胡裴細長的指覆在葉紫臻虛幻的手指邊彈抹下去。

雷冥尊借用胡裴的身體,不聲不響間一抹弦,斷去葉紫臻的哀。

在轉攆間勾弦起音,琴弦顫動,如風入松林淨凡塵、溪過石澗起雲煙,唯缥缈自然之意。

葉紫臻魂魄的哀傷漸漸地平靜下去,臉面的紅痕也淡化于無,順琴音的流淌恍惚間露出昔日恬淡的笑靥。

但是,她死前太苦,前半生恬淡,後半生苦過黃蓮心。

“三郎去還顧,誰心不悲憐。兒時去十一,緣何郎心鐵,薄情傷我心。嗚嗚嗚……”

葉紫臻的魂魄被她自身心魂傷得飄薄泛紅絲。

趴伏在彈奏的胡裴身上,泣不成聲間隐有哀絕人寰之意。

這便是葉紫臻的死因,苦死。

心苦之人,哀莫與心死不相上下。

雷冥尊的琴聲落入凡塵,以自然之心淡對世間事。

順道、應道、行道才是修道人的本份。

琴音在低訴間,打開九幽的旋門。

一抹一動間,雷冥尊的魂識透過胡裴的眼睛,淡然地望向葉紫臻随點滴琴音漸斂起悲傷。

葉紫臻的魂魄露出從容的神色。

她起身,一步退去,随飄飄渺渺不似人間樂的琴音,起了求往生的意,随風飄入九幽。

九幽的旋門随即關閉。

幻境散去,霍無東、蓮華大師幾人随雷冥尊的琴音漸漸地人間清醒。

謝道贊順平氣息,擦過唇角的血,恍惚道:“一寸相思祈白首,人間哪得幾回聞。”

姬春茗有武力在身,尚且還行。

他拍在謝道贊的肩膀上:“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

兩人相視而笑。

軒轅五斂起體內不多的靈力,起身後看向端坐明铮前的小兒胡裴,嘆息般道:“少年人,心智熟,嘆惋人間一大悲。”

霍無東虛扶沈天心。

沈天心朝霍老拱手。

蓮華大師唱聲佛偈後起身望向胡裴。

一衆人齊齊地看向慢慢起身的胡裴,再及他腳邊不可忽視的白狐。

霍無東淡色道:“這明铮日後是你的了。蓮華大師以為如何?”

蓮華颔首道:“少年當負壯氣,奮烈時合該進取。這明铮……太過悲了。”

胡裴卻不見得,朝衆人拱手道:“此琴名铮,在葉夫人手裏成為铮铮問心的悲鳴,但在我手裏铮铮鐵骨,自當有神,方不負我如今的才名。

諸位前輩、賢人,不知晚輩可入十賢之名,負得起這明铮?”

霍無東幾人目光相交。

這少年人既能解決明铮致幻的問題,以他如今琴技,當負得起明铮。

至于十賢,少年人不簡單,便是來日方長,再來考量。

胡裴見幾人的目光交錯,心間微頓。

他繞過明铮,走至衆人身前。

一甩寬袖,揚眉展笑,似副少年君子水墨畫。

風姿清塵、淡定從容,如他适才彈奏的琴音般,恬然向世。

胡裴的風姿絲毫不輸旁邊老作年輕人的軒轅五。

胡裴向衆人行過禮,鎮定又肅然道:“胡裴年紀雖小,但是習讀儒家百典,小學師從歐陽,大學由當朝太史大人親授。如此學問,胡裴當不得十賢之一?”

霍無東撫須輕咳,好奇問道:“你還小,緣何執着于十賢?”

“無關年紀,不過是裴一心所求,當為之努力。

十賢除才名,當有德行。

裴若入十賢……”胡裴的話到此,神色微動顯絲悲涼,然眸光點星暗含灑脫之意。

“呵,即使裴今日不入此莊,此生定是不負世人所贈才名。”

如此矛盾複雜的他昂首傲然,顯出铮铮傲骨。

此番先禮後揚,再以退為進,不怕這些個大儒賢人無動于衷。

“少年人理應這般模樣,比之剛才有朝氣。”謝道贊先一步說,“我同意他入十賢。”

姬春茗颔首應了。

蓮華帶來明铮。

現才知琴有問題,差點害了衆人。

如今被胡裴解決,他心有愧,加之先前有言在先:獲得明铮者,自己會舉薦他入十賢。

蓮華大師便道,“老衲聽琴音,品施主,定不是那欺世盜名之輩。”

霍無東和沈天心看向軒轅五。

極為随意的軒轅五擺了擺手,笑道:“靈均公子該改名叫狐貍公子,本郡王沒意見。”

霍無東和沈天心對視間輕笑颔首。

霍無東又道:“如今你已經是十賢之一。但心智早熟,年紀卻小,更該有人約束你。不知你心裏可有做你先生的人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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