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

胡裴留在騰龍閣的偏殿,在宮侍的照拂下洗沐,随後入睡。

夜不能寐,近鄉不能歸家。

他又起身,推開殿前的格栅,看向懸浮半空的月亮。

【人已經到金都,卻未能歸家,母親和父親又該急了。

雖然已經遣宮侍托人去宗寮傳信,不知道身為宗伯的父親收到消息沒有?】

胡裴正要關上格栅,被斜裏出現的人一推,人就往後昂去。

來人躍過窗戶入室,攬住往下倒的胡裴腰身。

他腳尖一轉,就把胡裴壓在窗格上,另一手還覆上胡裴的嘴,以兇厲的目光示意他不要出聲。

胡裴若要出聲,剛才就喊了。他的眼力好,一下認出這人不是別人,正是七皇子軒轅不羁,才沒有叫出來。

皇子在深夜入內宮是禁忌,而能給他開這道方便之門,可以想見後宮中有他的內應。

胡裴掙了掙,沒能從軒轅不羁的力量裏脫身,以目光示意捂在嘴上的手。

軒轅不羁還偏不松開,以唇壓在自己的手背上,輕聲道:“胡大人,你我好好聊聊,我就放開你如何?你不能聲張。”

胡裴聞到一股味道,似曾相識,細品下是松墨的香味,一時想不起來在哪裏也聞過。他朝軒轅不羁點頭。

軒轅不羁這才放開他,拉開彼此的距離。嘴賤得他忍不住調笑句:“難怪六哥會死在白衫袍角下,便是剛剛摟你腰身的手感比妖精都好。”

他見胡裴眯眸,側身看向窗外的明月,“好了,胡大人,如今父皇雖然有了仙藥,但能不能真好還是兩說。我今夜來是請胡大人入我的陣營。

你和八弟看起來是鬧掰了。因為晁錯?這不打緊,我對男人沒興趣,但是對那位置還有點兒想法。

如果你站在我這方,我可以保證胡家在我有生之年一直是宗伯世家,而你胡裴想娶晁錯還是想嫁給晁錯,亦或者太宰、太師之位,我都可以滿足你。當然,你若是喜歡我那八弟,我也能把他洗幹淨送你榻上,如何?”

胡裴剛理好被他弄亂的衣袍,聞言直接回道:“不如何。七殿下,你前面那麽多哥哥都為那個位置狀況頻出,你當真不能靜一靜?”

“靜什麽?”軒轅不羁抱胸,吊眼兒睨視胡裴,哼了聲道,“前頭幾人互相攀咬,争奪一翻後落得下場凄涼,那是他們咎由自取。

何況,如今的情形,我是最靠前的皇子,原本我不抱希望的,整日眠花柳宿,畫畫美人、軍陣,倒也圖一世風流。

可是……他們死的死,下放的下放,被軟禁的軟禁……有一天這餡餅落到我頭上呀,我不撿起來,難道還把他拱手送給老八?呵……”

軒轅不羁并不需要胡裴的回應,繼續說道:“老八的性子看起來不顯,實則執拗。六哥那案子,我就不細說了。

我進過天機宮,見過那個江郎侍衛。如今那人搖身一變成老八身邊的近衛江浔,有趣吧?更有趣你可能不知道,老八的皇妃和那江浔還不清不楚呢。”

他見胡裴神色寡淡似沒興趣,揮了揮手繼續道,“不談這個,畢竟一個江湖人,再有能耐也引不起旁人的注目。

咱們就說說天機宮裏五哥的事。

軒轅夏生母容禦女能出後宮,還不是八哥的生母使壞。

五哥飲食裏的秋麗鴉是誰下的不清楚,但是天機宮裏的女侍接二連三死去,背後的黑手不乏八哥生母的手筆。

好看的宮女不少,偏偏天機宮裏衆多……加之秋麗鴉的藥性,啧啧啧……藥和女人一樣,都是穿腸毒藥。”

胡裴輕蹙眉間,随他的言語,很快串聯起太子軒轅海被害一事的經過。

這真是一出牆倒衆人推的戲碼。

陰謀詭計,見縫插針,順勢而為……八皇子軒轅端的生母,三皇子軒轅玄,加之這七皇子軒轅不羁,恐怕也在此事上添油加墨,畫了幾筆。

【那松墨香味應是上等的作畫石墨。】胡裴恍然了下。

【嗯……這是“混不吝”的七皇子軒轅不羁,他的話可信嗎?】

“哕……”胡裴思及此,肚腹翻湧,撲到痰盂邊吐了起來。

這宮裏的人事陰詭,令他想起北原戰場的血腥,連冰雪風裏都沖刺鼻尖的血味,令人作嘔。

軒轅不羁詫異地走上前,聽殿外有宮侍問胡裴的情況,忙躲去簾子的後面。

胡裴把夜裏的飯食吐掉,拿桌面的水過了過口,聽宮侍入殿推門及腳步聲。

等宮侍站在屏風外詢問,胡裴才緩聲回道:“有勞內侍大人,胡裴無事,請回去休息吧。”

“是。”然而,宮侍并未就此退下,又道,“桌上有凝神香,那庶給大人燃香助眠再退下了。”

胡裴本想說不用,但是那宮侍已經告罪一聲走入內殿,從懷中取出火折,點燃了小爐內的留香。

宮侍做完後,眼神垂落,躬身行禮,徑直退出宮殿。

他在殿外的門上聽了會,直至殿裏沒有傳出聲音,才真的離去。

軒轅不羁自門後陰影裏出來,剛才那宮侍的行事委實有點吓到他,從簾後悄摸移到門後。

他看向坐在桌前喝水的胡裴,一臉的好奇色。

胡裴聞着燃香,思索要不要澆滅它。又被盯得不耐煩,他直接下起逐客令:“七殿下,夜深了。明日陛下就可自由行動,你所提的事尚早,請回吧。”

軒轅不羁聞言品味一翻,【胡裴似乎沒把話說死啊。】

他就笑道:“行吧。在宮裏着實不太方便。”

随即他的目光在胡裴的下颚、胸膛、肚腹上流連一翻,打趣道,“胡大人,我差點以為你是女兒身,還有害喜的女人毛病。哈……”

在胡裴不知作何表情的目光下,軒轅不羁憋着笑,翻窗子離去。

胡裴看向月光灑進來的福格窗棱,差點沒被這不着調的七皇子氣死。

【這個七皇子軒轅不羁,平日裏亂糟糟也就罷了,同大臣說話也如此,竟還做出勾連後宮的荒唐事……難怪勝争道府的人都不敢接洽他。】

胡裴想到自己,也不想與這樣的人為伍。

他氣地關了窗,回榻上入睡,心思輾轉,暗道:【明日狄赓帝身體好轉,就能出宮回府。】

晚間夜深,宮裏也有蛙鳴蛐叫。

胡裴感覺有什麽存在壓制他,令他的神智無法清明。

在昏昏沉沉的迷離中,他的神魂一下子掙脫出身體。

靈魂親見一道黑影坐在床頭。

那黑影探手撫摸在床上胡裴身體的臉上,細細摩挲如撫珍品。

“軒轅端!?”胡裴一下子撞過去,直接從一身冷厲的軒轅端身上穿過,沒能回到身體裏去。

他這才察覺到不對勁,逡巡四周後看向桌案,那桌上還燃着一道煙氣,一下子就明白它的作用。

胡裴撫了撫額頭,再見軒轅端坐在床頭光是看着,沒有別的動作。

他直接一個魂飛,飄出大金宮。

對于做鬼,胡裴是極為熟悉的。

他想回胡府瞧一眼,就如二十年前投生那會,看眼母親季暮雲。

當路過一家富戶,正逢有人半夜去世,那家裏死靈腳下出現九幽應召的漩渦門。

胡裴的靈魂飄忽,想起在北原做過的黃粱一夢。

他直接撲向那懵懂的新鮮靈魂,同他一起被九幽的旋門吸進去。

**

九幽冥府。

胡裴一入九幽,感受周遭熟悉的陰暗氣息、以及滿天的紅絲飄忽而來,鋪成一條紅蕊花道。

彼岸花,又名接引之花,以花絲紅蕊做燈盞,點亮一條通往忘川渡口邊的黃泉路。

他跟在陸陸續續出現的靈魂後面,順紅絲花道往忘川走去。

【上一次借由黃粱一夢入九幽,沒想到這次是因死靈,得以整個魂體神智清晰的進入冥界。】

雷冥尊正守在淨塔的孤島上,黃泉流漿已經有了,但是黃泉花還未開,解開朝歌魂體上的往生之毒還得再等段時間。

趁這段時差,他在此地靜養。

此前因九幽法則降下十八道裂魂火刑,加之九幽陰雷擊打,全由他受了,靈體也因此損傷。

此刻,他肩上的白狐飄忽而起,随魂契牽引向黃泉海外飛去。

雷冥尊轉手攝取白狐入懷,目光射向島外遠方的黃泉彼岸。

“他來了?明明約定的時間未到,我先去看看。”他化作流光,向黃泉海崖飛去,落在菩提崖上。因動用靈力,他捂住心口靈種的位置,猛地吐出口靈液。

随靈液落地,周邊的彼岸花拔開根系,紛紛躲開。

相反得是黃泉海崖邊得一株本不屬于九幽的菩提樹,探出根系來把那靈液都吸食殆盡。

雷冥尊順了順靈體的氣息,朝崖上一側的菩提樹,無奈嘆道:“你這個女子,真是一點點靈力也不放過。明明魂體散碎,已經毫無意識,偏還知道遵循本能行事。”

随口一句,并無責怪之意,他向崖下走去。

當雷冥尊立在彼岸花海上,親眼看到那一襲青衫綠竹袍夾在一衆新魂,等着上忘川渡船。他不由握緊了手。【确是朝歌來了。】

胡裴的魂體回歸九幽,又未曾真正的投胎,模樣還是朝歌生前的樣子。

雷冥尊剛要上前,忘川岸邊的歪脖子古樹就先一步凝出一道人影,令他駐足。

綠玉見新魂裏狀似在品味往昔的朝歌,直接把朝歌拽出幽魂的行列。

“朝歌,你又回來了。”

胡裴耳聽她喊“朝歌”二字,記憶亂竄,喃喃道:“綠玉姑娘,別來無恙。

自上次一別,我有細想過,雷冥尊就曾失神時說到‘朝歌……為師’,所以他……”

綠玉不妨他話語裏有詐,直接道:“咿,你知道了?

雷冥尊就是你以前在修真界的師尊啊。

此前,我頭次見他時,他還是人間修真界鼎鼎大名的風雷仙尊,後來……”

“綠玉……”雷冥尊喊道。他拂身上前,吓得綠玉躬身朝他行禮。

在雷冥尊平靜無波的眼神下,綠玉緩緩退回樹身。

胡裴,就是朝歌。

他垂斂眸光看向腳邊滿地的花蕊,心道:【果然啊。不過一句試探之言,綠玉姑娘道出這般密辛。聯想往昔飛白狐貍出現之後……】

他穩了下魂身靈心,凝望雷冥尊,串聯起許多自狐貍出現後的事情,恍如雲煙飄過眼前。

胡裴朝神色肅穆的高大男人微微一笑,直接問道:“你之所以對我手下留情,因為前世我是你的徒弟,朝歌?”

雷冥尊目光輕流,轉而凝望遠處的忘川,淡色問道:“你不在胡九少爺的身體裏待着,怎麽回來九幽?”說完後他嘆了聲,轉向胡裴,再一指點在他的額心,讀取近來的魂體記憶。

讀完後,雷冥尊的臉色極不好看,更是一言不發,轉身就走。

胡裴沒有動作,靜靜地站在彼岸花海中。

他看向雷冥尊如谪仙般的高大纖長背影,不由按住莫名怒狀的心口。他眨了眨眼,似魂體能呼吸般緩沖過這股凝滞的壓抑。

放下手後,胡裴高聲問道:“是不是身為師尊就可以無視徒弟的意願,連問都不問一聲就讀取旁人的記憶?連招呼都不用打一個,做出自以為是的決定?

雷冥尊,你這個師父,當得,可真是失敗啊。”

雷冥尊頓住腳步,轉身回望。

兩人四目相對,誰都沒有退讓一步,或進一步做出解釋。

胡裴緩步上前,離得近後,才察覺這個雷冥尊是真高,竟比晁錯要高半個頭。

他壓了壓唇口,不再更近,昂面道:“你既然是我前世的師尊,又是冥界之主,那麽帶我這個魂體去看三生石,應該可以吧?”

雷冥尊垂下眼眸,沒有作聲。目光凝在腳邊的紅絲花瓣上,一顆靈心竟在微微急跳。

他深切地知道這會的感受:【怕,害怕。】他不敢直面朝歌的面容、清澈了悟的眼睛。

他怕見過三生石後,朝歌明白了一切,卻會因沒有切身的體悟而斷了彼此的聯系。

胡裴見他沉默,蹙上眉間,一時間也呆立在場。

遠處的渡河邊,排隊的魂體一個個上了大骨船,向對岸的鬼城而去。

綠玉晃着腳丫子坐在忘川岸邊的古樹上,凝目在遠方的兩道身影。

九幽的風旋起,彼岸的花絲脫離綠杆,直纏上綠玉的指尖。

綠玉輕笑道:“樂尼大師,你是不是也覺得遲來的深情比草賤?咱們一起看冥尊那膽小怯弱不值錢的模樣。這場景在這九幽也是獨一份。”

大風旋起,成片的彼岸花蕊向雷冥尊和胡裴卷去。

綠玉瞧這大風刮紅蕊的稀奇景象,無奈的搖頭,輕喃道:“樂尼大師,你一個佛家人也愛多管閑事?你以身點亮全是綠葉的彼岸花,令它們重開紅蕊,修成加尼正佛,竟還要做牽線搭橋的事,呵呵。”

遠處,胡裴感知背後被猛得一推,向前撲去。

雷冥尊詫異地接住他,順心意把人緊緊地攬在懷裏不松開。

兩人傾身相偎,大片的紅蕊從頭頂飄忽而下,洋洋灑灑好似新婚賀喜。

胡裴卻不喜這個舉動,使勁掙了掙,沒能從雷冥尊的懷裏脫身而出。

他惱道:“你放開我,你不是師尊嗎?師尊可以對弟子這般近親嗎?”

雷冥尊抱緊胡裴。

他從胡裴的記憶裏窺見自他離開後,晁錯那小子與胡裴相處的點滴。他無法責怪什麽,卻知道若再不動作,朝歌的心是會變的。

【或許,不等黃泉花開,朝歌就愛上那個人間小子……】這種認知令雷冥尊的靈心很不是滋味。

【為師知道錯了,可是,為師不知道該怎麽改?

朝歌啊朝歌……為師知道了魂心酸痛的滋味,又該如何來挽回你?】

遠處大樹上的綠玉搖了搖頭,聲如蚊蚋,卻清晰地傳進雷冥尊的耳中。

“冥尊大人,既然怕他去三生石上嘆往昔,不如你把記憶裏曾經對朝歌的感知共鳴給他,這算是另一種角度的體悟吧。”

雷冥尊輕輕地放開胡裴,不待胡裴退去,又抓住他的手。

與他一起消失在當下的九幽。

大樹上的綠玉哼哧出聲:“有空間了不起嘞。樂尼大師,瞧你做完好事,人家還不給你看全套。”

風起輕旋,刮過綠玉的腳尖 。

綠玉微微一笑,既無戲可看就回原身的大樹裏去。

**

白狐體內的雷積山空間。

胡裴腳下落穩,不待看清周圍,額間就被另一道冰涼的額頭抵上。

一瞬間,靈魂缥缈,好似入了什麽奇異的地方。

**

雷冥尊的記憶海、神識境(胡裴被融在雷冥尊的身體上,記憶共享)。

等胡裴回神後環顧眼前,竟是在一座仙山廣場。

遠處雲霞缥缈,狀若山中仙境,近處一群彩衣女子臂挽輕紗,湊做一堆竊竊私語。

胡裴感覺到自己正立在當下,面對眼前這群容色出彩、頗有仙風的女子們,心海平靜外,頗覺得有幾分趣味。

這群仙女中,一名姿儀容貌極為出挑、個子頗高的女子高聲道:“風雷仙尊,你的雷積山初建,前來拜會我們宮羽山。我們山主羽谙仙子為表謝儀,允許你在我們中挑選幾人做你雷積山的仙侍。你趕緊選吧。”

胡裴察覺自己揚袖背後,淡漠般開口:“本尊無需仙侍,應天感道,選求一徒,承襲本尊雷積山傳承。諸位仙子若有意,過本尊三招者,即可拜入本尊門下。”

仙子群裏一時騷動不斷。

風雷仙尊的名號已經響徹君州大地,乃是渡劫仙人,即将飛升上界,做他弟子即可傳承西海雷積山偌大的仙道財富,可是……風雷仙尊是一名風法雷則的劍修,從他手上過招……別說三招,出劍即敗。

“我們這裏最高不過是金丹仙人,怎麽可能打得過聞名已久的風雷劍尊。”

正當衆仙女遲疑不定,還陸續往後退時,那原先說話頗不客氣也無尊卑的仙女着一襲紅紗仙裙,穿過衆女站至前面。

他高聲笑道:“風雷仙尊,我等修為差距實在太大,我怕是連劍都未出,就被你的氣勢法意打敗了。”

胡裴感應到自身微微的笑了。

他好似透過別人的眼睛把目光凝在眼前的女子身上。一瞬間,他竟有種此花開後無花開的感覺,更不覺得這木秀于林的女子有多無禮,甚至頗有種此女傲然出衆,果敢率真之意。

他似聽自己在說:“與你過招,本尊自然也用金丹期的實力。”

“既如此,那就來吧。”朝歌探手凝劍,聚氣後就向風雷仙尊襲去。

胡裴感應到這具身體挪開腳步,避開劍勢,以手背擦過劍身,而後反手一彈就把這名紅衣仙裙的女子彈出去。

女子身後的女仙隊伍嚷嚷有聲:“朝歌,用宮羽山的靈羽飛劍。朝歌,快用……”

胡裴一愣。

【對面的紅衣仙裙女子叫朝歌?那……是自己?!女的!?那自己現在又是誰?】

他很快反應過來,【對面這些仙女在喊風雷仙尊,結合現場所言,這是處在雷冥尊的記憶當中,正在體悟雷冥尊初遇朝歌時的場景和心境?那自己真得就是這位朝歌嗎?】

雷冥尊突然出聲道:“朝歌,這便是你我初見。你在衆仙女中脫穎而出,以一道靈羽飛劍如紅色鳳鸾般攜滿天紅霞襲來。”

胡裴以雷冥尊的視角,感受他記憶裏欣賞的情緒,靜靜地等待朝歌拔身而起,祭劍淩天、化作鳳鸾與劍合一,激射出無數的紅色靈羽火翼,再攜滿天紅霞直刺而來。

胡裴察覺到當初的雷冥尊是輕起唇角,還不緊不慢道:“這一招已有八成火候,倒是有羽谙仙子的氣度神韻。”

風雷仙尊卷袖舉手,聚風法,直接把襲來得大片靈羽劍以風助火勢反擊回去。

朝歌身後的仙女們吓得花容失色,具都逃開去。

而朝歌也被火力反擊後飛,露出驚慌色。

胡裴感知到風雷仙尊的心裏一緊,就閃身上前,接下後昂的朝歌。同時,他揚袖把滿天的靈羽火力,全部揮散、盡滅。

朝歌落在風雷仙尊的懷裏,一雙目光晶亮地看來。

胡裴透過風雷仙尊的眼睛看入朝歌的目光。

一剎那,電光火石間,胡裴好似明白了什麽。

【有什麽人能比自己還了解自己呢?朝歌這分明是有趣、欣賞、乃至敬慕的眼神啊。】

風雷仙尊放開朝歌,也恢複稍許起了波瀾的心境。他假咳一聲,問道:“本尊聽她們喊你作朝歌?”

朝歌被放開後臉上有微不可見的失落,背手在後,微昂起細長的脖子,哼笑道:“二招已過,我都沒能贏,看來與仙尊無緣做師徒。”

風雷仙尊一頓,竟有種莫名而起的失落感,又覺得這丫頭十分膽大,既不做弟子也可做忘年朋友。

【何況,一衆宮羽山的仙子裏偏她敢上來挑戰,這份膽量和心性就着實不錯。】

他道:“修道之人于千萬人中走出,若因前程失敗而止步不前,或就此放棄,你與大道無緣。”

“哦,是嘛。啊……”朝歌捂住心口,唇角溢出一滴血色,軟軟地向下倒去,似被此前擊回的靈羽飛劍所傷。

胡裴感應到風雷仙尊的心中微緊,想也不想就上去攬住朝歌。

不及風雷仙尊探手給朝歌檢查,就被一道靈訣纏繞上身體。

朝歌從風雷仙尊的手上脫身,看向被靈繩捆縛的仙尊,壓住笑意,打趣道:“第三招已出,仙尊受困,如何?朝歌可是贏了,可以拜您為師嗎?”

風雷仙尊揚手散去縛體的靈繩。

他有種怒而不舍,笑又頗無長幼的奇怪感覺,作淡色抿唇狀:“你倒是機靈。”旋即,他壓不住心起的奇妙感官,搖頭笑道:“罷了,既勝了本尊,本尊自然依諾,你可要拜本尊為師?”

“弟子……”

“等等……”空靈的女聲自半空傳來,缭繞白紗也自半空落下。

羽谙仙子落穩在朝歌的身前,朝風雷仙尊颔首,緩緩說道:“仙尊,借一步說話。”

胡裴一下子從風雷仙尊的法體上脫出,立在朝歌的身旁。

他凝目在羽谙仙子離去的缥缈背影,漸而升起一股孺慕情意,令他不由自主地喃喃喊聲:“娘親。”

雷冥尊亦是出現在胡裴的身旁,兩人一起看向記憶裏的朝歌墊腳張望、凝目向風雷仙尊和羽谙仙子離去的方向。

(風雷仙尊的記憶裏還有本人離去後有關朝歌的記憶,是因為渡劫期的大能,靈識/神識遠超金丹期。)

雷冥尊和胡裴如同外人般站在朝歌的身後,聽他嘀嘀咕咕念叨。

朝歌撇了撇嘴,瞧向那邊母親和未來師尊架起隔音結界,哼道:“母親真是多事,念來叨去還不是為了出生時的情殇之卦。

我一個男子,整日混在這群女仙中也就罷了,還不讓我離開宮羽山。

不行,這次我一定要跟風雷仙尊離去。”

雷冥尊朝一旁神色不明的胡裴道:“這便是你我初遇。你自知自己是男兒身,卻因羽谙仙子在你出生時蔔的卦而擔心,遂把你混跡在女仙中。我來宮羽山拜訪,經此結下你我師徒的緣分。”

胡裴面無表情地看向同自己魂體面容一模一樣還在嘀咕的朝歌。【原來是男扮女裝,為了什麽情殇之卦。】

他毅然轉身看向雷冥尊:“令我為情而殇得又是誰?又是誰令我從往生池下爬回來,追人不成,反落得失憶成游魂的下場?”

雷冥尊怔忡,不由撇開眸光,避開胡裴的質問。

胡裴心有所感,卻無證據。

他也不敢再質問出口,随雷冥尊的記憶流轉,感知到已經身在大海的上空,身旁立得正是一身紅衣的朝歌。【這是……又入了雷冥尊另一段記憶裏。】

胡裴環顧四周,此時正身在海上。

他知道朝歌真得跟風雷仙尊走了。

風雷仙尊帶朝歌穿行破空,直出現在西海上方。

随後,他駕馭法劍,帶朝歌穿過西海上空,落在一座雲氣缥缈的海上仙山,雷積山。

兩人落在巨大的雷積門牌的玉樓下,迎面弟子前來迎接。

弟子們:“恭迎仙尊回山。”

“嗯。”風雷仙尊輕應了聲,朝身旁好奇四顧的朝歌道,“徒兒,這就是為師洞府——雷積山,山中弟子三千。本尊的雷積山建宗不久,在君州界資歷尚淺,一時也沒有遇上合眼緣的弟子,遂而沒有親傳弟子,而這些全是外門弟子。”

朝歌俏皮發笑,玩味般道:“那徒兒合了師尊的眼緣,豈不是山中的大弟子?以徒兒風火雷三系靈根的資質,絕對勝過眼下這三千人。”

“哈哈……”風雷仙尊被他的狂放做派逗笑。若說朝歌此前的大膽是女子的果敢率真,如今則是男子的狂放驕傲。

與其說朝歌自大,不如說朝歌此刻正在暗喜雷積山有別宮羽山的規矩管制。

風雷仙尊莞爾道:“走吧,與為師共登雷雲梯。”

所謂雷雲梯,便是山中雷道。

過此道可以鍛煉肉身、錘煉筋骨,乃是風雷仙尊獨門功法中的鍛體之法。

朝歌雖有雷靈根,但一直跟随母親羽谙仙子學習火法。此刻,他将由雷雲梯激發雷靈根的活性,委實是要吃一番苦頭的。

胡裴在風雷仙尊的記憶裏,看到被白雷擊得衣不蔽體的朝歌,察覺風雷仙尊回避的目光,頗有些奇妙。

朝歌擦去嘴角的血,回頭瞧向身旁冷肅的風雷仙尊,扯笑道:“師尊,我母親可是同你說了?”

風雷仙尊轉眸看向衣不蔽體的徒兒,輕輕地颔首。

“日後在雷積山中,你可自由着裝,不必在意。”

朝歌撅了噘嘴,如女子般睨他:“那不行。如今我有心慕之人,若他喜歡女子怎麽辦,我……噗……”

白雷擊下,直接把朝歌的話語湮滅。

風雷仙尊的心裏微緊,直接把朝歌抱起,如流光般竄上山頂的仙宮。

入殿後,他揮手以清塵訣,拂去朝歌的一身污衣、血跡。

當他看到朝歌如玉般的身體橫陳在錦榻,心中竟莫名起絲難言的羞恥。

風雷仙尊趕緊背過身,揚手凝訣。

榻上的被子在靈光下把那晃眼又美麗的身體蓋住,那一絲靈光如有意識般流旋過朝歌的身體又急切地被主人收回。

當風雷仙尊的臉頰微紅,暗吸口氣轉身去看朝歌,心情不僅沒有平靜,還起不可名狀的波瀾。他的腦子裏如過電般回憶起宮羽山中的場景,朝歌着一襲紅裙仙衣如火紅鸾鳥般飒飒撲入懷中,接觸間的剎那美妙,可品味一生。

胡裴在此時突然道:“其實,雷冥尊你喜歡朝歌吧?從初見開始就喜歡他。”

此話一說,雷冥尊好似受了驚,導致兩人的魂體再次分離。

雷冥尊看向一臉無色的胡裴立在榻前,半垂眼睑凝向一旁記憶裏在錦榻上沉睡的朝歌,缥缈若煙般似真似幻道:“有些東西一旦滋生而起,令人惶恐膽怯。那是數千年來,未曾有過的,既酸又甜。他彌足珍貴卻又令人小心翼翼。”

胡裴看着沉溺在過往情愫中的雷冥尊,不知為何笑了聲。

“呵……所以接下來是你逃避的戲碼,他再追,對吧?我不想再在你的記憶裏去體悟你的情緒。放我出去。”

他的目光盯在榻上沉睡的朝歌臉面,氣怒交加地閉上眼睛。

【那絲電紋袍角的主人,或許已經找到,但是後面的事情,胡裴想起被鬼吏踢打之痛,爬過混濁忘川之傷……竟不敢再去碰觸。】

雷冥尊看向背過身的胡裴,無言地垂下頭。

他揚手把胡裴送離自身的記憶海,一人獨自品味榻上的朝歌醒來後驚慌失措的表情,再及麗顏紅如嬌陽的美好。(接下來是雷冥尊獨自品味曾經的記憶。)

朝歌脆聲道:“咳咳……師尊,你把徒兒看光了,可是要負責哦。”

【原來,竟是一眼萬年,卻不自知。情根早已種下,往後的師徒相處中延枝展葉,如夏花之絢爛,再不凋零。】

雷冥尊看着這般羞紅藏情的朝歌,淌下傷情的眼淚。

九幽彼岸花海。

雷冥尊自記憶海裏出來,豁然睜眼,恰見胡裴穿行過彼岸花蕊、背身而去。他欲追的腳步生生地釘在原地。

【朝歌,一切都是為師的錯。為師沒有資格留下你……可是,為師想要……勉力一試。】

“咳……”

心緒激蕩下,雷冥尊替胡裴的狐身捋順靈脈靈力、在救活晁錯時消耗靈力、在分裂魂體時産生的消耗、在十八道烈火刑法下受的傷……在軒轅五、軒轅淩天有關立帝王做的夢境……雷冥尊受到的破禁懲罰,一起如火山爆發般噴薄而出。

他嘔出大口透明的靈液。若是活生生的人類,那就是鮮紅的血。他的靈體直接倒在高立無葉的彼岸花蕊下,被紅色的花蕊避開後遮掩。

胡裴在出九幽時回身看去,幽暗的冥界好似吞人的鬣獸。

他不知道為什麽回首,那一襲白袍藍帶已經不在原地。

【或許……那個所謂的師尊,自始至終心裏有得一直是他師尊的驕傲,從未肯放下身段回應那個肯陪他走過雷雲梯的朝歌。】

【此生追尋至最後,也許是一場空罷了。】胡裴壓下思緒裏紛起的駁雜,毅然離開九幽。

**

晨間,胡裴自大金宮騰龍閣的偏殿醒來。

他撫着昏沉的額頭下地,搖搖擺擺地立在桌案邊。

【昨夜,這個桌上還有個香爐,今日就不在了。這幾位皇子的手段是一個比一個厲害。深夜宮門落鑰,一個個都能進來搞事。】

--------------------

感謝【靳小琪】的營養液,二合一奉上~謝謝!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