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一樁小事罷了
過近的距離令宋知渺渾身不适,似親昵卻又似警告的稱呼叫人心頭一顫。
夢中瞧見陳堰與現實不符的面目時,只叫宋知渺覺得煩悶愠怒,可這會破裂的僞裝下,卻讓宋知渺沒由來在心底生出了幾分膽顫,好似她若再拒絕他半句,他便會做出什麽令人不敢想象之事來。
宋知渺顫着眸光不敢置信地看着陳堰,忽的意識到此前自己并未細思過的細節。
陳堰本就為廣臨侯府小侯爺,如今更是風頭正盛,在朝中頗具有影響力和地位,早已淡泊名利閑散慵懶的父親雖有輩分和家底在此,但論起真正實力而言,卻并不及廣臨侯府。
如若陳堰想要強壓一頭,她輕飄飄幾句拒絕之言便好似無害的微風,吹不出任何風吹草動,也改變不了任何結局。
宋知渺不自然地牽動了嘴角,語氣已不似方才那般強硬,卻仍是執意道:“我僅是乏了想回府歇息了,不想勞煩小侯爺,并未有意回避。”
抗拒之意溢于言表,但放軟的語氣顯然已是意識到了其中的利害關系。
陳堰唇角松動,再次有了微微的笑意,那笑卻不再如此前那般溫和,反倒像是一把尖銳的利刃,此刻避斂鋒芒,卻随時能夠抽刀出鞘。
局勢已定,陳堰不管宋知渺嘴上說了什麽,正欲轉身示意随從将自己的馬車喚來,街道上突然傳來一聲馬兒的嘶叫聲。
伴随着雜亂急促的馬蹄聲,和周遭人群瞬間爆出的驚叫聲,原本寧靜平和的街道瞬間亂成了一團。
陳堰臉色一變,幾乎還未緩過神來,便見人群中沖出一匹馬直沖沖朝這頭飛馳而來。
馬兒像是發了瘋一般在街上橫沖直撞,一路撞倒周圍的攤位,卻仍是癫狂不已的狀态。
眼看馬兒越來越近,他迅速回過神來,幾乎是條件反射般便側身往旁邊躲閃,以最快的速度令自己遠離馬兒沖撞的線路。
待到他幾步躍向一旁,才見宋知渺還呆愣地站在眼底,俨然一副被吓傻了的模樣,根本不知逃離。
這會再回到那屋檐下實在太過危險,陳堰只得皺眉大喊出聲:“妙妙!快躲開!”
宋知渺一驚,哪有能力應付這樣危急的場面,腳下步子下意識往後退,卻一下抵住了身後緊閉的店鋪大門,雙腿一軟便癱坐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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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堰咬牙,他在心裏盤算了一番自己如果沖過去拉走她全身而退的可能性,危險極大不說,宋知渺還很可能吓得走不動道,拉扯着她連他也跑不了了。
短暫的片刻間,陳堰已是錯過最佳回去營救的時機。
下一聲呼喚還未來得及出口,那馬兒卻突然加快了速度,帶着呼嘯的風聲和劇烈的馬蹄聲直直沖向宋知渺的方向。
咚——
一聲巨響,馬蹄重重踹上緊閉的店鋪大門,驚起周圍一陣尖叫聲,好似連帶着地面都顫動了一瞬。
宋知渺更是被吓得瞬間哭了出來,她的确沒有能力逃跑,雙腿也更像是不聽使喚了一般,連動都動彈不得,只得本能地縮緊身子,才在馬兒沖撞的一瞬,避開了撞擊,卻被堵在了馬蹄之下。
慌亂之際,宋知渺下意識便向一旁投去求救的視線,視線撞上不知何時退至遠處的陳堰。
她幾乎來不及思考是陳堰扔下她獨自逃跑了,只能朝着他顫着身子流着眼淚驚慌失措大喊出聲:“救命!救救我!”
乞求一個本就棄她而逃之人自是不可能得到回應的。
方才陳堰便已覺救不了她,這會又怎可能在瘋馬已臨至跟前還沖上去。
一聲馬嘶聲沖破天際,宋知渺抱着腦袋就要被瘋馬踩踏上,一旁突然沖出來花凝喚來的随從和馬夫幾人合力拉住了癫狂的馬兒。
兵荒馬亂之後。
癫狂的馬兒終是被幾人拼死控制了下來,兩名随從因此還受了些輕傷,宋知渺更是被吓失了神,止不住地大哭着,模樣甚是狼狽。
陳堰遠站在一旁沉默了許久,直到自己的随從紛紛奔來詢問他是否受傷,他這才緩過神來。
掩下面上的一抹不自然,大步上前立在宋知渺身旁對正慌亂安撫着她的花凝道:“扶宋姑娘上我的馬車吧,我送你們回去。”
花凝聞聲朝陳堰看去,她不知方才發生了什麽,更不知陳堰是否有在危機時刻護着自家小姐,可方才實在太過緊急,這會自也想不了那麽多,連連點頭道:“有勞小侯爺了。”
直到坐上陳堰華貴的馬車,宋知渺驚慌的心思才逐漸緩了下來。
臉頰還帶着淚痕,眼眶通紅,額前落有幾縷淩亂的碎發,整個人像是失了色彩的花兒,卻也生出幾分令人憐惜的破碎感來。
陳堰從懷中拿出一塊軟帕遞了去:“吓壞了吧,已經沒事了。”
正是能撫慰人心神溫和嗓音,本該是在人脆弱之時最為友好的慰藉,可相比宋知渺狼狽不堪的模樣,陳堰完好得像是個無關緊要的旁觀者。
不應當是好像,他本也就只是個旁觀者。
宋知渺默不作聲,更是沒有伸手去接那軟帕。
她怎會不記得慌亂之時她被陳堰無視了的求助目光,更是反應過來在發現瘋馬的第一時間陳堰本可拉拽着她一起避閃,他卻并未想到她。
如此心緒,只叫人心灰意冷,更叫她覺得自己如今還坐在他的馬車上甚是可笑。
沉默在搖晃的馬車中劃開,陳堰卻并未收回手,等待了片刻見宋知渺沒有反應,便自顧自拿着軟帕擡手觸在了她臉頰一側。
隔着軟帕的觸碰叫宋知渺身子一顫,下意識就想退開,卻被那不容置否擦拭的力道硬生生僵住了身子,最終也只是垂下眼簾抿緊了雙唇,任由陳堰擦去了她臉上的淚痕和眼角的淚花。
對于方才發生之事,兩人心中都如明鏡一般。
可陳堰的态度顯然是不在乎的更多,他不在乎她知曉了他的抛棄,也不在乎她看到他袖手旁觀,那般情形下,自保自然是更為重要的,況且他一時間也的确想不到更多了。
但這又如何。
這并不影響他仍要将她占為己有的心思,也不會影響最後他将她娶入侯府的結果。
一樁小事罷了。
匆匆回府的宋老爺得知今日宋知渺在外發生的驚險之事,下了馬車連衣服都來不及換便匆匆趕到她的院中。
一入院便瞧見庭院中小姑娘縮在宋夫人懷裏微顫着身子,不時發出低低的抽泣聲,聽得他腦中嗡嗡作響。
宋夫人輕拍宋知渺後背的動作微頓,輕聲喚懷中的女兒:“妙妙,你爹回來了。”
“妙妙!怎麽樣,可有傷着,怎麽回事,快讓爹好生瞧瞧。”
平日裏沉穩威嚴的宋老爺便也只有在遇上寶貝女兒之事時才會亂了陣腳。
宋老爺大步奔向兩母女跟前,便對上了宋知渺從母親懷中擡起的一張哭得又紅又腫的雙眼。
宋知渺嘴角一撇,方才才壓下了些許的委屈又再次湧上心頭,淚水順勢而下,便啞着嗓子低喚道:“爹爹……”
宋老爺手足無措,忙在兩人跟前坐下,也不知是該先拍女兒的背安撫她,還是先替她擦去哭花了臉的淚水:
“沒事了沒事了妙妙,到底是怎麽回事,爹爹替你做主,若是有人要加害于你,爹爹定不會……”
“好了老爺。”宋夫人已是哄了宋知渺好半晌了,女兒的确是吓壞了,這會不過也是撒嬌罷了,這便打斷了他柔聲解釋道,“妙妙路遇受驚的馬兒,險些被踩傷,不過好在下人們制住了那馬兒,妙妙僅是吓壞了,沒有受傷。”
宋老爺聞言卻沒松多少氣,想起那場面便覺得心驚,又沉聲道:“誰家的馬兒這般在城中橫沖直撞,待我查明,定要他……”
宋老爺豎起的氣勢又被宋夫人柔軟地打斷了:“陳小侯爺今日也在場,方才他送妙妙回來後,便道會去查清此事,你便也別瞎忙活了。”
“陳小侯爺?”宋老爺聞言不由皺起了眉頭,“他既是在場怎未護住妙妙?”
這點細節,饒是未在場的父親也在一瞬間察覺到了。
宋知渺心虛地垂下眼來,吸了吸鼻子沒有正面回答,反而意有所指地轉而問道:“爹爹,待我們回京之後,我是否也應當将婚事定下來了?”
宋老爺一怔,到底是松緩了神色,忍不住揉了揉宋知渺的頭發,輕聲道:“妙妙今日吓着了想嫁有夫君護着你了?放心,爹定會為你尋門極好的婚事。”
宋老爺知曉無論今日事情究竟是何樣,宋知渺心中早已是不願與陳堰繼續下去了,所以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宋知渺卻是另有所想,心中不由再次回響起陳堰方才離去前在她耳邊的低語:“妙妙,你是個聰明姑娘,下次自不應當再避着我了,明白嗎?”
陳堰溫和的語氣中帶着無盡的壓迫感,強壓着她心頭那根弦,好似要将它徹底繃斷。
宋知渺含着淚,承不住這壓力一般,忍不住開口問道:“若是我不願嫁之人欲要強娶,那該如何是好?”
宋老爺挑眉,也不知受了驚吓的宋知渺腦袋瓜突然想這些做什麽,但也仍是挺直了腰杆想安撫她的心緒,正色道:“妙妙放心,若你不願嫁之人,爹和娘也自會護着你,怎會叫你委身嫁于不喜之人。”
喉頭一哽,宋知渺幾乎要大哭出聲,隐忍着情緒,卻仍叫嗓音帶上了哭腔,十足沉重道:“如若那人,是陳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