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周一一大早, 林回遲到了。

他這職位,遲到并不是多了不得的事情。但是當安妮在電梯看到匆匆忙忙的林回,還是感到了驚奇。

“林助, 你也會遲到?”

林回一言難盡:“別提了, 本來就起晚了,結果打了個車,新手司機,走錯路了。”

“你怎麽沒開車啊?”

林回一下變得有些不自然:“送去保養了, 沒拿回來呢。”

回到辦公室以後,趙曉曉來給他送文件,林回一邊簽字, 一邊假裝随意地問道:“賀總在辦公室嗎?”

“在的。賀總來得挺早。”

林回想到躺在自己手機裏的那幾條微信, 猶豫道:“我——待會和賀總談個事情, 你不要讓人來打擾我們。”

“好的, 林助, 你什麽時候去?”

“9點30吧, 不, 9點45, 算了,10點吧。我10點過去。”

趙曉曉不明白9點30和10點有多大區別, 但她記下了:“好的,我待會幫您跟賀總确認下。”

林回趕緊喊住她:“不用——不用那麽麻煩。”

趙曉曉覺得林回今天有點奇怪, 但還是點點頭, 表示知道了。

昨天和洛庭聊過之後, 林回已經想好了, 他會盡量把這件事淡化, 将兩人的關系恢複到原來的樣子。這對于自己和賀見山來說, 是最好的選擇。洛庭罵他慫,他承認,他是慫,他沒有勇氣也沒有信心把這個意外當做機會,在賀見山身上尋找可能。他害怕變數,害怕失望,害怕自己傾瀉而出的愛意變成笑話,最終只留下難堪的收場。倒不如一切如舊,雖然無法進一步,但是平穩、長久。

林回站在門口,深深地吐出一口氣,敲響了辦公室的門。

他進門的時候,賀見山剛放下電話。他擡頭看見熟悉的身影,似是一怔,剛想說什麽,卻在看到對方躲閃的眼神後又閉上了嘴。他輕咳一聲,等待林回開口。

林回目光轉了幾圈,最後落在辦公桌的桌角。那裏放着一本書,紅色封面,林回看着書,開口道:“那天,謝謝您救了我。”

賀見山沉默了一下:“我……”

“您先聽我說——”林回呼吸開始急促。

賀見山停了下來,認真地注視着林回。

“就是,那個藥吧,它其實有催/情的成分。我當時受到影響,不太清醒,可能做出了很不理智的行為,但那并不代表我的真實想法。”林回鼓起勇氣擡起頭,看向賀見山,“我跟您,就當什麽都沒有發生過吧。”

空氣仿佛瞬間被抽幹,安靜到令人窒息。

不知道是不是林回的錯覺,他感覺賀見山似乎在忍耐什麽。他的眼睛裏有情緒在翻湧,激烈地仿佛下一秒要将自己也卷入其中。

“如果這是你希望的,”過了好久,賀見山緩慢開口,一字一頓道,“好,我答應你。”

明明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林回卻沒有覺得輕松,心中反而隐隐浮起一層失落。他擠出一個難看的笑容:“噢,好。然後,我的車鑰匙好像落在您家了。”

“車鑰匙?你走的那天連被子都疊得整整齊齊,沒看到車鑰匙嗎?”

聽到賀見山的話,林回臉上立刻布滿了紅色。他總覺得賀見山在生氣,但是他又不知道他為什麽生氣,只能結結巴巴回複道:“我,我沒看到。”

賀見山盯着他看了一會兒,最後無奈地嘆了口氣,低聲道:“你下班跟我回去找一下吧。”

“啊?”

“我不知道你的車鑰匙長什麽樣子。”

“……噢。”

賀見山想起什麽,又開口道:“瑞濤那邊你不要再跟了,合作取消了。”

林回一驚,本打算要說的話也瞬間忘光,他一下進入工作模式,連忙追問:“為什麽?合作方案都基本敲定了,那邊拿出來的條件也是我們想要的,如果取消,那我們——”

林回猛然意識到什麽,停住不說話了。馮英下藥意圖迷/奸他,因為賀見山的出現,他才幸免于難,隔了兩天,萬築和瑞濤的合作就取消了。看賀見山的口吻,顯然是萬築這邊提出來的,那麽,是因為他嗎?

林回忽然有些不知所措,他不安地看着賀見山,對方卻低下頭,随手翻開了手頭的書,淡淡道:“不是因為你。”

林回的眼神暗了暗:“……我知道了。”

就這樣,林回心不在焉地上了一天班。好不容易等到下班,他和賀見山兩人一前一後來到車旁。林回習慣性地走到駕駛位,結果賀見山也站在駕駛位旁掏出車鑰匙,兩人對視了一下,賀見山無奈道:“坐副駕駛,我來開。”

平時兩人一起,都是林回開車多,而且一上車他就開始放音樂,今天換成賀見山當司機,車裏實在有些過于安靜了。林回低着頭裝作看手機,腦海裏卻循環播放上午兩人不尴不尬地對話。他從來沒想到自己有一天和賀見山的對話能這麽生硬,這不是回到以前,這是退了一百八十步,比兩人第一次見面還不如。他心裏莫名有點委屈,便不想說話,賀見山也不吭聲,車裏的氣氛便莫名怪異起來,仿佛兩人中間隔了一層看不見的玻璃,好在突然響起的電話鈴聲短暫打破了這沉悶的氣氛。

賀見山看了一眼中控屏幕,接通了電話:“喂——”

“老賀,是我。”爽朗的聲音在車內響起,是薛沛,“你下周有沒有時間,跟林回來我這吃飯。”

聽到薛沛提到自己的名字,林回驚訝地看了過去,賀見山也擡眼看向他,兩人目光相遇,随後又各自分開。

“怎麽了?”

“之前不是跟你說過嘛,我搞了個飯店,準備下個月正式營業,你們來給我試試菜。”

“知道了,應該沒問題,你到時候提前跟我确認時間。然後林回那邊——”賀見山頓了一下,“你自己再跟他說一遍。”

不知道出于什麽心理,賀見山竟然沒告訴薛沛林回就在車上,林回也不好突然出聲,就裝作什麽都不知道。

薛沛不解:“需要那麽麻煩嗎?你跟林回反正一起的啊。”

“……”林回默默扭頭看向了窗外。

就這樣,薛沛給原本就古怪的氣氛又蒙上了一層冰,兩人一路沉默着,到了賀見山的家。

第三次來到賀見山的家裏,林回的心情複雜到難以言說。那晚的記憶太過深刻,以致于他一進卧室,仿佛還能聞到情/欲的味道。就算他面上再怎麽刻意裝作雲淡風輕的樣子,身體已經先一步出賣了他——從進門開始,他的臉和耳朵就開始發紅發燙,根本無法克制。賀見山雙手環抱着靠在門上,看他轉來轉去,床上床下找了個遍,結果還是沒有發現車鑰匙。林回眉頭皺起,正想問賀見山能不能去浴室看下,卻發現他人已經不在門口了。他走出房間,看見賀見山站在餐桌邊上,将手邊的飯菜裝好盤擺放好,喊道:“過來吃飯。”

“……”

林回有些糾結,他覺得在這種情況下和賀見山吃飯真的很尴尬,但是說當做什麽沒發生回到以前的是他,以前的他,又有什麽理由拒絕這頓晚飯?而且說老實話,他也确實有點餓了。賀見山在車上直接打電話點的菜,聽名字都是下飯菜,等兩人到了小區,外賣直接就拎着上了樓,別說,聞起來是真的香。林回豁出去了,一不做二不休,本着“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別人”的心态,穩穩地坐了下來。賀見山看在眼裏,嘴角微微彎起,将幾個菜往林回面前推了推。

兩人無聲地吃完了一頓晚飯。但是比起在車裏,林回感覺自在了許多。因為工作的緣故,兩人經常一起吃飯,林回知道賀見山本身就不愛在吃飯時說很多話,包括上次來這裏做客,也是只有他自己在那興奮地說個不停,賀見山就只是看着他笑,再在适當的時候補充講幾句。

他是一個很好的傾聽者。

林回想,比起說,賀見山更喜歡聽。可是他坐在這個位置,卻是要一遍遍地“說”的:和員工說,和合作夥伴說,和政府領導說,和所有人說——

滔滔不絕,口若懸河。

如果說這麽些年賀見山對他确實區別于其他人,那麽最大的原因就是自己出現後,為他“屏蔽”了很多聲音,讓他得以在這個吵鬧的世界能夠摘下面具,多點時間休息一下。

吃完晚飯後,林回和賀見山告別。他已經決定放棄了,實在不行還是回去把備用鑰匙翻出來。賀見山送他到玄關口,林回彎下腰開始換鞋。賀見山看見他露出一截瑩白的手腕,随着骨節分明的手指在繩帶中靈巧地穿梭着。他盯着看了一會兒,忽然開口道:“你的車鑰匙在我辦公室左邊抽屜裏。”

林回的手頓了頓:“嗯。”他沒有問賀見山為什麽騙他,只是沉默地換好鞋,然後轉過身,和賀見山相視而立。

“我明天要去寧海,之後去李風海那邊,大概周末回來。”賀見山從口袋掏出車鑰匙放在林回的手心,“待會開我的車回去,或者我送你。”

林回吞下了已經到嘴邊的拒絕,他捏着車鑰匙,站在玄關口一動也不動。賀見山也沒有催促,只是安靜地看着他,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對不起。”過了一會兒,林回終于開了口。他低下頭,像是犯錯的小學生,看上去有些沮喪。

“為什麽和我說對不起?”

“您勸過我,不要跟他有過多來往,還讓司機送我去,可是我都沒聽。我——”林回深吸一口氣,“我太蠢了。”

賀見山的手指微微動了一下:“沒有人能提前預知惡行,你沒有錯,不要道歉。”

林回擡起頭:“我還影響到了公司的合作。”

這兩天林回的心思都在賀見山身上,沖淡了馮英下藥這件事對他的影響。今天平靜下來,回想起整個事情,心裏湧起一陣反胃和後怕:如果那天賀見山沒有出現,他會陷入怎樣的境地?他心裏清楚,賀見山必定是為了他才取消這次合作,即便合作尚未真正開始,但這意味着原本基于合作作出的規劃都要重新安排和調整。

牽一發動全身,其間的繁瑣不是可以用幾個數字來衡量的。

林回為此感自責。他知道不是他的錯,可是他還是忍不住覺得自己拖了後腿。當助理這麽些年,他已經習慣站在萬築的立場去考慮事情,就算賀見山和對方保持合作,他也不會覺得有什麽不妥。他不是一個善良到因為自己沒受到損失,便能原諒犯罪行為的人,但是私事是私事,工作歸工作,他分得很清楚,而現在……

“有風險的合作夥伴就像定時炸彈,拆了是好事。”賀見山的語氣很淡,就像他在辦公室裏說“不是因為你”一樣,平靜地安撫着林回所有的糾結。

林回的眼睛湧上一點熱意,他固執地看着賀見山:“其他人可以這樣講,但是您不可以,這對萬築不公平。”

兩個人的身份仿佛颠倒了:賀見山将私人情緒代入了工作,而他的助理,提醒他要對公司負責。賀見山莫名有些想笑,他其實很想問一句:“既然這樣,你又為什麽不讓我對你負責?”可是林回的眼神很認真,這讓他想起他第一次見到他的時的樣子。

一時間兩人都沒有再開口。玄關的燈光溫柔地籠罩在他們身上,就像一個繭,包裹住所有紛亂的情緒。

賀見山看着林回柔軟的發頂,忽然問道:“你還記得有次打高爾夫我對你說過一句話嗎?”

他們打過很多次高爾夫,也說過很多話。林回露出疑問的表情,不知道他指的是哪一句。

“我們必須不斷地武裝自己,才能有足夠的底氣,去拒絕所有的惡意。”

林回一怔。

“或許你不這麽認為,但是,林助理——”像是忍耐了許久,賀見山往前跨了一步。林回的身體一下子繃緊,有那麽一瞬間,他以為賀見山會抱住自己。但是賀見山只是從身後的櫃子裏抽出一根窄窄的紅色緞帶,随後在林回驚訝的目光中,将緞帶系在了他的手腕上。

林回整個人都懵了。他呆呆地看着自己手腕上多出來的紅色蝴蝶結,只覺得它隐隐發燙,振翅欲飛。

賀見山卻笑了起來:

“八年的時間,萬築早已經成為你的盔甲。”

作者有話要說:

不知道大家有沒有注意到,截至25章,賀見山從來沒喊過“林助理”這三個字。第26章 裏,在“taste me”之前,林回心理描寫提到賀第二次喊了這三個字,其實第一次是在省略號裏,賀見山咬着林回的喉結喊的。總經理助理這個職位只需要對總經理負責,對于賀見山來說,這個稱呼和第一次喊出這三個字的時候的動作極大地滿足了他的占有欲,這是一個十分重要的情感細節,因為我不得已删掉了這一段,導致出現了銜接斷層,所以在作話裏給大家補充一下。

最後,本來明天是不更的,不過我下周一可能比較忙,所以提前到明天更掉,這樣周日和周一兩天不更,周二繼續。祝大家新年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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