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一】相知

記得剛剛遇見他的時候,我稱得上是十分狼狽了。那個時候我被溫家的一隊修士追得倉皇奔逃,衣衫褴褛、滿身泥濘,哪裏顧得上什麽體面,在這種情況下,我被一個看起來不大的青年救了。我記得他有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并沒有現在一直挂在臉上的笑容,雖然布衣單薄,卻第一次令我自形殘穢。

也許正是因為他是現在為止唯一一個直接救了我性命的人,所以我格外的印象深刻。我記得他為我擋了不少的刀,甚至手心至今還留下了一道淡淡的痕跡。感激與愧疚促使我與他交往得多了些,偶然一次機會,我發現他的頭上有鮮血流了下來。我當時覺得這是我報恩的機會,于是一定要他摘下帽子讓我包紮,現在想起來當時真是魯莽了,卻無比慶幸當初有這一遭。

看到他頭上的傷勢我吓了一跳,層層疊疊的紗布裹了一圈又一圈,卻還有血跡浸出來,觸目驚心,更讓人難以忍受的是他不起波瀾的平靜。我怒氣沖沖地問他是誰幹的,拿出我的劍就準備去讨個說法,可是他只說是自己不小心摔的。我又氣又沒辦法,但同時卻隐隐明白,能夠打傷已經認祖歸宗,身為斂芳尊的他而不用承擔什麽後果的人,就只有那幾個而已。

深感自己的無力,從此發奮修行終于機緣巧合結成一輩子無望的金丹不提,彼時我硬是拉着給他重新換了藥,嗯,用的是祖傳救命良藥,就是我剛才拿的那種。

之後我就經常往金鱗臺跑,而他每次都能有時間來見我,除了有他特意的原因,我想金家應當也是樂見其成的。往來之中,我和他漸漸生出了情愫,開始偷偷摸摸地約會起來,有時是我去金鱗臺找他,有時是他來樂陵找我。

在金鱗臺,我能見到許多世家公子、仙門名士。比如一身黑衣落拓不羁的魏嬰,紫衣肅然的年輕宗主江澄,總是對我和煦關照的澤蕪君,幾乎沒理過我的含光君,經常怒氣沖沖教訓他義弟金光瑤的赤峰尊——不過赤峰尊好歹沒把怒氣撒到我身上,我對他觀感還不壞。

除此之外,我把幾個人加入了我的黑名單:一臉輕浮還騷擾過我的、金光瑤的堂哥金子勳,以及鼻孔朝天看人的金光善他嫡子金子軒。不過我覺得金子軒比他爹娘感官上好一些,雖然傲慢至少為人正派,從不耍陰私手段。而金宗主為人世故,眉目一股輕浮氣,他的正妻則嚴厲到失之于刻薄了。

不過有一次發生了一件事,讓我對赤峰尊印象一下子跌落谷底,名列黑名單第一位。那天我獨自一人去金鱗臺,也沒有提前讓人帶信——我本來是想去私會的,順便看看他平時都在做些什麽,結果他和他大哥帶給我一個驚吓——我從金鱗臺底擡頭看見了他們,阿瑤背對我站在最上一級臺階上,對面站着赤峰尊,他們都沒有看到我,我往上走的時候,聽見他們好像是在争吵,正想去勸一勸,便聽見一聲驚雷般的怒喝:“娼妓之子,無怪乎此!”

我的心中猛然竄起一股怒火。

阿瑤被赤峰尊一腳踢落,順着臺階滾了下來,來不及思考,我便急奔向上,一下子截住了他,但是我低估了這股沖撞力,一下子沒穩住,雙雙抱團向下滾去。

我被摔得七葷八素、眼冒金星,情急之下瘋狂運行靈力拼命給我倆加護體靈光,結果剛剛摔到底我就糊裏糊塗沖破了築基巅峰的屏障,稀裏糊塗的開始結丹。顧不得其它,我立即開始打坐調息,一遍又一遍地壓縮靈力于丹田。

等我睜開眼睛,我被三道複雜的眼神看得發懵,但很快,阿瑤就注意到我還在流血的手臂,他把我從地上扶了起來,漆黑的瞳仁一掃赤峰尊:“大哥教訓我就夠了,何必連累到阿愫一起受苦,如果阿愫有個三長兩短,就算你是我大哥我也一定要讨個公道!”言語間,是從未有過的冷冽,讓澤蕪君都是一愣。

他轉頭對我說話就很溫柔,帶着一絲自責:“這次連累你了阿愫,”他苦笑道,“累你受了這場無妄之災,不論如何,我先帶你去處理一下傷口吧。”

我說:“先等等,我還有話對赤峰尊說,正好澤蕪君在此,也好評定一下我所言公允與否。”我轉向赤峰尊:“剛才聽赤峰尊所言‘娼妓之子’,我覺得十分的偏頗狹隘,所以想向赤峰尊讨教一番。你們都知道,我、阿瑤、赤峰尊、澤蕪君都是母親生的孩子,有的母親高貴如世家之女、仙門名媛,有的母親低賤如酒肆掌勺、風塵之女,可是這種高貴與低賤只因地位,無關人品。你們敢保證所有的仙門貴女都行端站直、是品性高潔之輩嗎,同樣,你們認為淪入風塵的女子一定品性邪惡、害過人嗎?”

阿瑤唇角動了動,眼睛仿佛漸漸活了過來。

我将目光轉向赤峰尊,他皺緊了眉頭沒有回答,倒是澤蕪君明白了方才的話,責怪赤峰尊道:“這就是你的不對了,你明知道其他人這樣說不好,你還這樣說出來讓阿瑤難過。”赤峰尊說:“就他一人如此心狠手辣、睚眦必報,不知這幅小人做派是跟誰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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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慢悠悠道:“敢問赤峰尊這已經是哪年哪月的事情,既然阿瑤現在還活着,就說明他還做了其它事與此事功過相抵,看樣子功勞還不小。既然如此,赤峰尊何必一直耿耿于懷、苦苦相逼,說句不好聽的,就像跟在別人尾巴後面找瑕疵一樣。我敢說你用這份執着觀察大部分人,都不會比阿瑤做得更好。剛才赤峰尊不是問阿瑤是跟誰學的嗎,你去觀察金宗主幾天就明白了,至于阿瑤的母親,我可從未聽過什麽她打了人、害過人什麽傳言。”

阿瑤忍笑,他溫柔堅定地拉起我的手,澤蕪君看到了一臉了然。

赤峰尊聶明玦臉上一陣青一陣白,我知道這些話很不客氣,可從他踢那一腳之後我便不打算再對他客氣了。

澤蕪君也幫着我說:“我知大哥是為了三弟好,只是秦姑娘說得對,你太過分苛責三弟了。大哥既然當初認同了他,便應該多相信他才是。”

赤峰尊仍然不認為他所行有不妥,我最後加了一把勁:“既然赤峰尊堅持己見,我也無話可說,但是被踹之辱,不能這麽算了。我也不訛你什麽靈草仙藥,下次清談會——以劍相試!”

“不行!”

“不可!”

兩道聲音同時響起,我笑着環視他們三人:“不必擔心,我已結丹,而且相信赤峰尊做不出對我這個小女子一辱再辱的事情。”

然後拉走了阿瑤。

到他的書房,我手臂已經止血結痂,便先給阿瑤服下療傷的丹藥,我怕那一腳會讓他體內瘀血,随後用我的靈力替他疏導經脈。

之後他執起我的手,認真看向我的眼睛:“阿愫,嫁給我好麽?”

我心頭一熱,眉眼俱是掩不住的笑意,“好。”我聽見自己說道。

他松了一口氣的樣子,我好笑他居然也會緊張,但仔細一想又很甜蜜。此後,他就開始如火如荼地開始搞定我爹娘了。

現在回想起那阿瑤被赤峰尊一腳踢下金鱗臺的那一刻,明明是如此屈辱的開端,卻陰差陽錯借我一把力,助我結丹,助我定親。然而我可以勾銷赤峰尊牽連到我的仇,卻不能替阿瑤決定他的那份,我身家不如赤峰尊,不能以勢壓人,便讓他來日當衆吃個癟替阿瑤出一口氣。既然赤峰尊有愧于我,那他便不能在清談會試劍上贏過我,否則便是一而再地欺淩弱小,我的底氣便是因為赤峰尊本性正直、嫉惡如仇,而且敢作敢當,可惜我正是要利用他這些品行。既然他對我所愛之人做下了因,便要擔下結出的果,無論他品性如何。

又一次的清談會很快來臨,這次由蘭陵金氏舉辦,金鱗臺——是我熟悉的地方。為這一天我已鞏固了修為,劍法也有不小的精進。赤峰尊如約下場,束手束腳比劃了幾下,挨了我幾腳,就憋悶地認輸了,引起好大一陣議論。我對他說:“你我的恩怨,一筆勾銷。”當然,只對那件事中的我而已。

阿瑤就在旁邊,一直看着我,眼神是我讀不懂的複雜。我走過去時,看到他眼底閃爍的碎光。

“我知道,你是為我報仇。”他輕輕說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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