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電梯門開,等待着的人們一股腦湧了進去。拎着菜的推着孩子的,瞬間把電梯擠得滿滿當當,看那陣仗,恨不能多塞一根黃瓜都會超載報警。
唐喆學一米八七的大高個,骨架寬闊,裹滿蛋白質催起來的肌肉,年年警員體能測試名列前茅,楞被三位剛在早市上和小販激烈讨價還價完、腎上腺素濃度遠超标準值的大媽擠到了最角落的位置。隔着好幾個燙的毛卷卷的腦瓜頂,他的視線無奈飄向把着門邊的搭檔林冬,皺眉苦笑。回給他一個同樣無奈的眼神,林冬勉強抽出被擠得幾乎無法動彈的胳膊,按下二十七樓的按鈕。
電梯門緩緩關閉,就聽身後那位推着嬰兒車的年輕媽媽小聲請求道:“麻煩幫我按一下十六樓。”
林冬聞聲照辦,出于禮貌,回頭與對方點頭致意。年輕媽媽沖他感激一笑,在看到他的正臉時,眼裏劃過一抹驚訝——這人看着歲數不老啊,額前居然會有那麽明顯的一绺白發。染的?不像。
早已習慣了這種好奇心強烈的視線,林冬并不在意。華發早生,皆因當年一夜間失去七位戰友的打擊所致,雖心結已了,但那場慘烈事故造成的噩夢依舊會伴随終生。持續多年的睡眠障礙,讓那原本俊朗的面龐上永遠挂着淡淡的黑眼圈,不過這一點點的瑕疵也能恰到好處的被眼鏡邊框遮住。
電梯停了六次,跑贏通脹的菜價和哇哇大哭的孩子終于都下去了。唐喆學挪到林冬身後,幽幽呼出口長氣,忍不住感慨:“這也就是證人家在二十七層,要十七層,有等電梯這功夫我自己就爬上去了。”
“爬樓梯磨損膝關節,你得注意保養了。”林冬輕巧回道,同時不動聲色的瞄了眼唐某人那副把T恤撐得仿佛買小了一號、據說有D罩杯的胸肌——根據無數次的實際觸摸體驗,他必須承認,這小子确實有吹牛逼的實力。
反正旁邊沒人了,唐喆學稍稍弓下背,貼着林冬的耳側低聲調侃對方:“我身體多好你心裏沒數麽?”
林冬沒接話,反手往腦後一指。唐喆學順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随即沖監控攝頭擺出張迷人的笑臉。早幾年他還在機場派出所工作的時候,沒少被航空公司的HR惦記,到現在私人郵箱裏還能收到獵頭的郵件。感念他們那位女所長的高标準審美,招來的民警換身制服就能幹空少。
當然現在誰也挖不走他了,不是錢多錢少的問題,而是他已經下定決心,将畢生的精力都投入到為受害者沉冤昭雪的工作中去。作為市局刑偵處懸案組的二把手,他有些過于年輕了,曾有領導質疑過,以他的資歷和經驗是否能擔此重任。事實證明領導們多慮了,懸案組正式挂牌的一年多來,在組長林冬和他的帶領下,僅僅六個人手配置的部門已經解決了十五起懸案,差不多一個月一起,并找到了五位失蹤多年的受害者的遺體。這些懸案有的跨度将近三十年,甚至有一些都不在法定的追溯時效內了,但林冬的要求是,無論嫌疑人是否能夠成功被起訴,也必須讓受害者及其家屬得到應有的答案。
今天來走訪的是一位失蹤者的妻子。失蹤者名叫朱彬,并未被列在懸案之中,而是重案組正在調查的一宗兇殺案裏,和死者有過經濟來往的合夥人之一。家屬當年報案後又銷案了,據朱彬的妹妹聲稱,哥哥其實是和一個女人私奔了,還帶走了一筆高達兩百多萬的貨款,是嫂子不願意接受事實才報的案。
像他們這樣所在的人口近千萬的城市,各轄區一年接報的失蹤少說也得有三位數,真正能立案的少之又少。成年人的失蹤大多與感情、經濟糾紛有關,說到底那不是真正的失蹤,而是抛家舍業的跑了。重案組和懸案組的案件時有交叉,林冬在看過重案組調查的案件卷宗後,主動提出接下朱彬這條線。
他認為,當年朱彬沒有失蹤,而是被殺害了。理由是朱彬的妻子報警說朱彬失蹤後,警方在調查過程中并未發現其有任何主動銷聲匿跡的理由——事業如日中天,家庭和睦,至于他妹妹說的和女人私奔,到底是個什麽樣的女人誰也不知道,連個影兒都沒有。且在朱彬失蹤後不久,妹妹和妹夫就接手了他的公司,将嫂子告上法庭,最終取得了公司的絕大部分股權,又花了很少的現金将嫂子手中剩餘的股權全部收入囊中。
就在朱彬失蹤前的一個禮拜,他還因妹夫挪用公款而在公司裏當衆嚴厲的批評了對方,雙方鬧的十分不愉快。林冬繼續追查下去發現,朱彬失蹤後的第二天,妹夫常金軒名下的一輛寶馬轎車也報了被盜,還拿了保險公司三十多萬的盜搶險賠償金。
已經是将近二十年前的事了,那時大街上的攝頭屈指可數,更沒有天網系統,許多證人的說法無法證實真僞。朱彬的失蹤和常金軒的寶馬車被盜,根本沒有被聯系到一起。根據林冬的推測,常金軒的車不是被盜了,而是和朱彬一起消失在了城市的某個角落裏。
唐喆學是覺着,破這種案子才叫破案,才帶勁。要不現在一有案子就“調監控!調監控!”,恨不能看個監控就能破案了,着實少了幾分動腦推理的樂趣。可這話說給誰聽,誰都一臉憤然地怒斥他“你少顯擺!嫌發量多分我點兒啊!”,尤其是痕檢和網絡技術那幾個腦門上閃着智慧光芒的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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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的一聲,電梯終于到二十七層了,門一開,樓道裏的熱風撲面而來。馬上要入伏了,電梯裏的空調雖然不給力,可依然比外面舒服多了。唐喆學堪堪跨出電梯,頓覺露在衣服外面的幹爽皮膚被油膩粘稠的熱空氣所包裹。
走在前面的林冬忽然頓住腳步,抽吸了一口味道怪異的熱氣,皺眉問:“二吉,你聞到什麽味道了沒?”
“是有點兒……臭?”
一聽林冬喊自己外號,唐喆學無奈皺眉。打從兩年前認識沒多久開始,林冬就跟着他在警校的學長、重案組頭號刺兒頭兼副隊長羅家楠喊他的外號“唐二吉”了。說是聽着親切,可對他這個懸案組二把手來說,着實不利于立官威。
又抽了兩下鼻息,林冬側頭望向樓道盡頭、門口堆滿紙箱塑料袋等雜物的一家住戶,凝思片刻邁步朝那裏走去。
唐喆學跟後面喊他:“組長,朱彬家在那頭,2701。”
沒理會他,林冬徑直走到2709號房門前站定,擡手敲了敲防盜門。等了一會沒人應,他随即蹲下身,弓背靠近門框下面仔細聞了聞,頓時眉頭緊擰——
是屍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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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物業工作人員出示過警官證,林冬退開半步,靜待開鎖工人打開門鎖。
等待期間就聽物業的經理跟那念叨:“哎呀這家人我們說了好多次了,別把廢品堆在樓道上,可死活不聽,這不,欠繳半年的物業費了,每次來催收家裏都沒人。”
“半年?一直聯系不上業主?”
唐喆學聞言錯愕瞪眼。剛林冬叫他過來聞味道,他也憑經驗聞出是屍臭了。好家夥,這要半年都沒動靜……根據過往跟重案組一起出腐屍現場的經驗,他感覺自己接下來三天的飯錢可以省了。
“咔”的一聲,門開了。更加濃郁的臭味順着流通的空氣洶湧而出,以至于在場的全都下意識的擡手捂住了鼻子。百分之百是屍臭,林冬和唐喆學各自捂着口鼻皺眉對視一眼。等門徹底打開,呈現在眼前的屋內景觀讓所有人的眉毛高低錯了位——這哪是人住的地方啊,簡直就是個垃圾站!視線所及之處堆放着成山的廢品:紙箱、報紙、雜志、書籍、飲料瓶飲料罐、雜色布料、衣服、廢舊金屬、家具、泡沫塑料塊、還有許許多多無法辨認的物品。連門口都被堵住了,想進去,得爬。
“……我的媽呀……”物業經理眼都直了,表情僵硬,一時間顧不上臭不臭的了,嘴巴驚愕大張,“這這這……這怎麽搞成這樣?人還能住麽這個!”
“囤積癖。”偏頭閃過只拇指蓋大的綠豆蠅,林冬命令道:“你去聯系業主或者緊急聯系人,叫保安過來保護好現場,我懷疑這裏面有屍體。”
“屍……屍體?”
雖然這麽個室內垃圾場裏有什麽玩意都不奇怪,但“屍體”二字顯然過于震撼,物業經理幹咽了口唾沫,緩了好一會才去打電話。
然而懷疑歸懷疑,總得找到屍體證實猜測才能喊技術過來勘驗現場。唐喆學打兜裏拽出副手套,分給林冬一只,稍稍扒開堵在門口那半人多高的雜物堆,擡腿弓身鑽進屋內。地板上堆滿了東西,一腳踩下去還不一定是實的,唐喆學從大門口到卧室這短短十來米的距離,踩空了三次。若非反射神經敏銳,準保摔一狗吃屎。
卧室門關的嚴嚴實實的,他用力推了一下,沒推開,想來是裏面堆着的東西倒了給卧室門堵住了。這時林冬也深一腳淺一腳的跟了過來,和他一起用肩膀頂門,使了半天勁兒,終于給門頂開了一條縫。
門一開,“嗡”的,飛出來好幾只指甲蓋大小的綠豆蠅,臭味更加濃郁。林冬透過門縫往裏看了一眼,眉頭霎時擰起,随即回手敲了把唐喆學的肩膀:“趕緊叫人過來,這屋裏死人了。”
一邊摸手機一邊往屋裏探頭,唐喆學眼瞅着一團白花花的蛆“啪嗒”自床邊掉落。
胃裏一滾——得,省飯錢了。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