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糖
小世子是整個宗學年紀最小,個子最矮的孩子,跟她坐到倒數第二排,的确不合适。
一旁,容祁俊沒有被顧瀾的嘲諷勸退,見容允浩想和顧瀾挨着坐,又張揚的說:“顧瀾,我賣你個面子,秦正笏,你去後排跟容珩坐,允浩弟弟坐過去呗。”
容祁俊身為二皇子,和其他人配置不同,身邊除了元朗,還有一個伴讀,就是他口中的秦正笏。
顧瀾初時只是覺得坐在旁邊青年看着沉穩,估摸是衆人中年長些的,而且,他就是前幾日想阻止容祁俊對小世子動怒——但沒成功的人。
聽到秦正笏這個名字,她一下子想了起來。
秦正笏,是書中出現過的燕國工部尚書。
書裏說,秦尚書年輕時遭遇過一次水災,幸得容珩所救,此後便一直為容珩鞍前馬後,後來還成了燕國的治水重臣,一生為國為民,治水無數。
沒想到小小的宗學,居然彙集着這麽些人。
偏偏,只有一個容祁俊啥也不是,還最嚣張。
真是不知者無畏。
秦正笏是寒門出身,前年考中進士,運氣好才成了二皇子的伴讀,如今聽到二皇子的話,他顫巍巍地回頭看了一眼滿臉陰鸷,眸光幽幽的容珩,瑟縮了一下,實在不想與這個人坐在一起。
容珩來宗學好幾天了,沒和任何人說過半句話,每天陰沉沉的,看着就讓他害怕。
二皇子敢欺辱容珩,不代表他一個文弱書生敢,容珩,畢竟是皇室血脈。
“不必!”
容允浩忽然上前一步,抱着自己的書本,邁着小短腿跑到容寶怡身邊坐下:“姐,我跟你坐。”
容寶怡挑眉:“你不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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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意。”
容允浩的表情,像後世得知班主任就住在自己家隔壁的悲催小學生。
小世子苦大仇深的坐下,對顧瀾哭喪着一張胖嘟嘟軟綿綿的小臉。
唉,誰讓他聰慧過人,看出這個秦正笏不想換座位呢。
他要做爹娘的驕傲,不想強人所難,被人說和容祁俊一樣仗勢欺人,更不需要容祁俊幫忙!
容允浩給自己打氣要好好學習,然後從兜裏摸出了兩塊杏仁酥,有滋有味的放到嘴裏。
瀾哥哥每天只給自己一塊杏仁酥,今日開學,大發善心給了他兩塊。
選座位結束,顧瀾滿意的坐到自己選的座位上,不管容祁俊暴躁的目光。
她放好書包,又把書卷擺放好裝樣子,然後在衆目睽睽之下,轉身看向坐在自己身後的少年。
“從今天起,咱們就是前後桌啦,珩兄,你高興不?”
滿身陰沉煞氣的容珩對上那雙澄澈的水眸,微微一怔,随即垂下眸子,看不清臉上的神情,聲音冷而邪:
“我說不高興,你能滾嗎。”
周圍瞬間陷入一片寂靜。
顧瀾扒拉着容珩的書案邊緣,笑嘻嘻的說:“不能。”
他的眼中堆砌起濃濃厭惡,拒人于千裏之外。
顧瀾感覺自己身邊的溫度都降了下去,仿佛一片死地,可是她适應的很好,因為容珩也就是在衆人面前嘴硬,還不是背地裏偷偷救治受傷的小貓。
容珩的眼底閃過一絲詫異,那眉眼彎彎的人沒有驚恐,亦沒有不解,仍舊對自己傻笑。
到底是太蠢了,
還是臉皮太厚了?
這時,辰時已到,宗學授課開始,顧瀾轉回了身。
所有人都當是顧瀾吃了癟,容祁俊還冷哼了一聲,聲音不高不低:“顧瀾,你還是離容珩遠點為好。”
容珩那種怪物,就該一輩子在陰溝裏當爛泥,顧瀾居然上趕着貼他,真是落源清池後腦子進水了。
收斂了心中異動的容珩,聽到這話,自嘲的冷笑。
他獨自一人坐在最後一排,眼底晦暗深沉。
下一刻,容珩低垂的眼瞳狠狠震動。
淺色的書卷上,不知道什麽時候,多了幾粒圓圓的糖豆。
一粒,兩粒,三粒,四粒,五粒——
容珩仔細的數了,顧小侯爺給了他五粒糖,就是上次吃完面後,小侯爺扔到嘴裏的那種。
細細的甜酸鑽進鼻子,容珩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卻無聲無息的将書頁翻了一頁,把糖豆蓋住了。
淡淡的薄唇,忍不住微勾起一抹弧度。
上午的課程結束,待夫子一走出宗學,殿內便瞬間熱鬧起來。
顧瀾揉着眼睛站起來,今天夫子念的是最基礎的四書五經人倫綱常,還都是文言文,簡直是天底下最動聽的催眠曲,還不如她前些日子自己在侯府讀書有趣。
是不是老天爺看她上輩子沒經歷過應試教育,這次讓她感受一下?
她回頭看了容珩一眼,發現他仍舊保持一個姿勢坐在自己座位上,半阖着眸,望着面前的書卷。
殿內聲音嘈雜,可容珩好像能隔絕周圍的一切,正午的日光映在他硬朗的眉骨上,投下漆黑的影,将眼窩加的深邃分明。
明明沐浴在光裏,仍顯得冷如深秋寒露。
她怔怔的看了兩秒,內心微動,然後飛快的跑了出去。
“瀾哥,等等我!”身後,小世子炮仗一般跟到她後面一起竄,容寶怡也連忙跟了上去。
宗學中午是不能離開的,所以各宮伺候這些小主子們的宮人,早早的就得拿着食盒候在殿外,這飯不能熱了,也不能涼了,要保證送給主子吃的時候剛剛好。
顧瀾特意讓子衿備了雙份。
——鹵肉面搭配精致小點心,超級香,她想和容珩一起吃。
面前的虛影消失,容珩才緩緩的擡起頭,望着前方出神。
懋勤殿內很快就彌漫起各種膳食的香氣,即使是魏國太子元朗,也有魏國跟着伺候的宮人送了飯來。
容珩的案上,什麽也沒有。
但是他不在乎,他有糖就夠了。
他從書頁上輕輕地摸起一粒糖豆,指腹傳來微硬的觸感,就像昨天顧瀾拿來的那一堆瓶瓶罐罐。
容珩幼時很喜歡吃糖,甜甜的味道似乎能舒緩萬千思緒,可是,簫凝總是說糖吃多會生成齲齒,每天,只給自己和阿姊一人一兩顆小小的糖豆。
阿姊聽說長齲齒會變醜,便把自己的糖都分給了他。
還沒等自己生出齲齒,簫凝就死了。
後來,他再也沒吃過糖。
容珩緩緩地将糖豆放置唇邊——
就在這時,一聲巨響,書案顫動。
書頁上剩餘的糖豆伴随着震動,滴溜溜地滾落到地上。
容祁俊沒看見,一腳将那些糖豆踩成碎渣,他還保持着拍容珩書案的動作,聲音刺耳:
“容五!你給本皇子當馬騎,本皇子就把這盤肉,分給你。”
容珩還保持着原來的動作,一動未動。
良久,他将僅剩的一粒糖攥到掌心,緩緩擡起頭。
容祁俊吓了一跳,他欺辱容珩這麽久,還從沒見過眼前的人露出這樣的神情。
漆色的眸子猩紅得可怕,染紅了一圈眼眶。
從前容珩孤僻冷漠到極點,不論容祁俊如何折辱,容珩都一副從容模樣,仿佛在他眼裏,他這個大燕二皇子,只是一個跳梁小醜。
這是容祁俊最厭惡容珩的地方,明明是罪孽之人,卻好像比誰都孤傲,那一身骨頭讓他想拆了打碎,看看是不是真的那麽硬。
而現在,這雙漆黑眼睛深邃如淵,他只能看見一片血色,仿佛兇戾的野獸。
容祁俊忽然有些害怕,忍不住往後退了兩步。
他立即反應過來:“正笏,元朗,給我按住容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