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1)
耿奕先解釋了藥方上沾的那個石葵花的味道:“石葵花這味藥據說能夠起死回生。”
見四阿哥坐直身, 露出驚訝的神色,連手裏的白雪糕都放下了,她趕緊道:“并非字面上的意思,是人只要有一口氣在, 服下這個石葵花就能立刻有力氣坐起來, 仿佛真的起死回生, 卻只是提前透支了性命, 讓人回光返照來得更早一點而已。”
四阿哥聽後皺眉道:“這藥豈不是就表面糊弄人, 讓将死之人有了希望又絕望?”
耿奕就道:“這要看大夫了,如果重病之人想要交代遺願卻無法開口, 為了滿足他們最後的願望,用一點石葵花, 讓他們徹底交代完不留遺憾, 也能走得安心。如果大夫是專門哄騙人的,為了把藥錢賣出天價來, 就說謊糊弄人, 說是能夠起死回生什麽的, 那就太缺德了。”
不用說, 她懷疑這個缺德鬼就是想糊弄人,才會炮制石葵花的。
“石葵花不易得,因為它怕熱又怕冷,需要精心養着,在野外根本沒多少。需要運氣才能碰上, 爺要是去藥店問一問, 誰家有那麽一兩株石葵花被哪個買走了, 對方的嫌疑就最大。”
四阿哥就問道:“要是對方運氣不錯, 在野外發現了一株石葵花拿去騙人, 豈不是無從查起了?”
耿奕就道:“那也容易,看看哪家有重病之人,尤其是富貴人家,身份越高越好。打聽一下,肯定有人上門,還隐晦提過起死回生的神藥之類的話。對方要騙人,肯定不可能直接就拿出來,誰會相信呢?”
必然先要神神秘秘造勢,讓家屬心急火燎等不下去的時候,才會不情不願拿出來,可能還說是祖上好不容易留下來的,一副心疼的樣子不肯給出去,就能漫天要價了。
這套路誰不會,耿奕就跟四阿哥細細說了。
四阿哥看着她道:“确實有可能,就是你對這手法似乎很熟悉?”
耿奕幹笑道:“妾琢磨了一下,騙子不外乎就這麽幾招。不是故弄玄虛,就是趁人之危,根本不為了救人,只圖利益。除了這樣下三濫的手段,根本不可能有別的了。”
四阿哥微微颔首,扭頭示意蘇培盛派人去藥店和各家打探一下。
京城非富即貴的人家實在太多,要打聽病人可能不容易,但是位高權重,在家裏就特別有身份地位的人病重多日,這消息卻容易打聽得多了。
等四阿哥吃完一碗鴨肉粥,又讓馬廚子再送來兩盤陽春白雪糕,他自個就吃完一盤之後,蘇培盛已經匆忙進來禀報道:“貝勒爺,簡親王府前陣子就聽說一座老寺廟的主持手裏有起死回生的神藥,故而四處打聽。只是這主持到處雲游,後來在途中收了個徒弟,他們就輾轉找到這個徒弟了,就是人已經死了。”
耿奕聽得迷糊了,這人繞了一圈,既是老寺廟的主持,又是徒弟,又是神藥的,最後居然說人死了,這不是白忙活一場,圖什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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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阿哥看了她一眼提點道:“這是先抑後揚,先給了希望,讓他們到處忙活,最後來個噩耗。這時候誰忽然站出來,說那個徒弟死前身邊可能有個好友或者知己,你說簡親王府的人會不會繼續跑去打聽,而且深信不疑?”
耿奕這才恍然大悟,要是騙子直接現身說他就是那個老寺廟主持的徒弟,簡親王府的人必然是不信的。
但是騙子要說我不是那個徒弟,卻是徒弟身邊的好友,好友臨死前把神藥送給自己作為念想,以後興許能用上,如此情深義重的東西哪裏能贈送于人?
這就合情合理的,簡親王府的人就不好強要,怎麽都要意思意思給點好處。
作為親王府的人,就指縫漏一點出去的財富就不得了,對普通人來說一輩子都不愁吃喝了。
對方圖的就是這個,兜兜轉轉來讓人相信,然後再順理成章拿錢拿關系。
簡親王府只給錢怎麽能夠,這份人情怎麽都還不上的,以後這人要有什麽難處再上門找王府的人,對方也不好拒絕了。
耿奕有一件事就十分不解了:“按理說這個藥服下後只是回光返照,最後那位王爺要是沒了,王府的人不就知道這個是騙子了,這人拿一筆錢趕緊跑才是,應該不會傻到還想跟王府攀上關系繼續拿好處吧?”
是這騙子太自負,還是王府的人礙于面子不好做什麽?
四阿哥笑笑,示意蘇培盛繼續說,後者就接着道:“奴才仔細問過,那人跟簡親王府的人特地交代,那位徒弟留下的神藥不是對誰都有效,若是服用後依舊沒能長久把人留住,就是他的過錯了,暫時還不肯交出藥來。”
耿奕這才明白,對方是以退為進了。
要是神藥有效,那是皆大歡喜,要是神藥無效,這人事先提醒過,讓王府的人有心理準備,最後沒達到預期,就跟自己毫無關系了。
既是提醒過,這人交出神藥,不管有效無效都是恩人的。
要不是地方不對,耿奕都忍不住想要給這騙子鼓掌了:高,這招實在高啊!
如果不是耿奕事先就知道這所謂的神藥就是騙人的,換做是簡親王府的人,只覺得對方實誠得很。
她忍不住問道:“那人是不是還要表現得高風亮節,跟簡親王府的人說他不要錢,能幫上忙就好了?”
蘇培盛輕輕點頭道:“耿格格說得對,正是如此。”
耿奕皺了下眉頭,終于憋不住吐槽道:“這騙子太會裝了,不怕被雷劈嗎?”
怕四阿哥聽不懂“裝”的意思,她還補充道:“就是對方太會做戲了,還做了全套。”
這人要是去現代,不去好萊塢拍戲都浪費了這演技了!
有這個聰明勁兒,做點其他正經事不好嗎?
四阿哥深以為然地點頭道:“這人要不是做戲做全套,也不會把簡親王府騙得團團轉。”
主要對方抓的時機實在太好了,要是太早了,簡親王的病還不算特別嚴重,又有禦醫頻繁上門去診治,怎麽都輪不到外邊的赤腳大夫。
還是禦醫隐晦說簡親王可能熬不到過年,簡親王府的人才開始慌了起來。
畢竟這位簡親王才四十來歲,正是壯年的時候。
而且這一代已經是第三代親王了,三代削爵,他要病去了,親王府就要削爵,地位身份遠不如之前,整個門第往下降低,尤其長子作為世子才立了沒兩年,這簡直猶如晴天霹靂,哪裏能接受得了?
既禦醫都沒了辦法,他們只好求助民間高手,輾轉就找到了這麽一位,猶如是救命稻草一樣想要牢牢抓住了。
畢竟之前問過許多人,要麽一看就是裝模作樣騙錢的騙子,直接扭送去官府了。要麽是一進來看過後搖頭,表示無能為力的。
最後只剩下這麽一個法子,他們不就得死馬當活馬醫了?
耿奕若有所思,最後琢磨出一點味道來了:“爺,此人如此了解簡親王府的情況,不會是有內應吧?而且這個內應的身份還不一般,不然怎麽知道那麽多事?”
四阿哥輕輕點頭:“我也是這麽覺得的,究竟是誰還需要好好查一查。”
耿奕皺眉,這個內應不但是簡親王府的人,身份不低不說,還可能在王府呆很長時間了,這樣的人當內應,外邊這個騙子能不得手嗎?
就是此人在王府呆那麽久,是簡親王的親屬不大可能,他們還不至于降低身份跟騙子同流合污,很可能是身邊地位不低的下人。
這人很可能簡親王還在的時候身份會高,但是人一死,對方的身份就一落千丈,于是想要弄到一大筆錢然後遠走高飛的。
既然能出這種下三濫的招數,還跟外人裏應外合,估計也不是什麽好人,恐怕做過什麽心虛之事,擔心簡親王一死無人護着點兒,于是就提前準備跑路了。
這樣範圍就縮小下來了,只要在簡親王身邊的下人查一查,估計就能查出點什麽來。
耿奕最好奇的事,是蘇培盛怎麽在那麽短的時間內打探出消息來的?
感覺就一頓飯的功夫,按理說這時候四阿哥以後的粘杆處還沒建立起來才對啊?
她滿臉疑惑,忍不住小聲問了。
四阿哥就笑道:“京城中總會有些人手,平日辦事方便一些。”
他說得極為隐晦,其實已經足夠明确,粘杆處開始有了雛形。
這些人分布在京城各處,身份都不顯眼,可能就是碼頭的搬運工,可能是船工,可能是街上叫賣吃食的小販,可能是茶樓的小二,甚至是小巷裏的老乞丐。
耿奕眨眨眼,覺得四阿哥如今雖然還年輕,已經開始未雨綢缪,真是厲害。
也難怪他年紀輕輕的,身體就那麽多小毛病了,顯然要安置每一個人在合适的位置,還不會被人看出來,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勞心勞力勞神,四阿哥能不累嗎?
哪怕年輕,人又不是鐵打的,自然還是會累的。
每天除了做這些,還得上早朝,又要回來寫折子,聽聞以前都是子時之後才睡下的,一天到晚就沒停過,機器久了都受不了,更何況是人呢!
好在最近在耿奕的努力之下,四阿哥吃得舒心了,睡得也早了一點,反複寫的折子通過了,還被皇阿瑪誇了兩回,心情好,吃得不錯,加上艾灸的作用,頸椎也稍微好了一點,睡得踏實,面色都稍微好了不少。
這點福晉都看出來了,四阿哥的精神頭都好了不少,比之前嘴角都多了一些笑容,整個人容光煥發的。
她讓廖嬷嬷把耿奕默寫下來的方子遞了過來,四阿哥看着上面的筆跡,确實跟耿奕之前寫得完全不一樣,饒有興致道:“你真能模仿所有的筆跡嗎?”
耿奕不敢把話說得太滿,含糊道:“大部分應該可以的,要是寫得太特別,妾可能模仿不出來。”
比如那些擅長草書的,她感覺自己就是在描鬼畫符,雖然能描出形狀,卻很難模仿出神來。
四阿哥點點頭,覺得耿奕說的挺實在的,要她說不管什麽字跡都能模仿,那就太托大了一些:“你既是模仿過別人的字跡,來說說這字跡能看出什麽來嗎?”
耿奕看着字跡很久後才勉強開口道:“筆鋒十分鋒銳,猜測應該是個男子?”
聞言,四阿哥沒好氣道:“除了這個呢,你看出別的來了嗎?”
耿奕又看了看才說道:“這人是個左撇子,故意用右手來寫的字。”
四阿哥這才滿意地挑眉道:“怎麽看出來的?”
耿奕比劃了一下她默寫時候的筆畫:“如果習慣用左手寫是這樣,用右手就不一樣了,筆鋒拐彎的地方會有所不同。”
比如上面有馬錢草,馬子在一橫拐勾的時候,右手寫會自然而然拐下來,左手就要向右拐下來,筆畫會稍顯僵硬一點。
當然寫習慣了,這種差距十分細微,只因為此人的右手估計用的次數不多,還不是很習慣,這個筆畫右手寫該是十分順暢的,卻變得稍微僵硬了起來。
四阿哥的指尖點了點藥方,轉頭問福晉道:“福晉看過後以為呢?”
福晉細細看過後答道:“這人的字鋒芒畢露,是個頗有野心之人,但是字卻寫得有些窄,不夠敞亮,又是個心胸狹窄的,想必并沒有成事,正郁郁不得志。”
“看旁邊這姑字,旁邊的女大古小,想來對方很可能在求妻,卻遲遲沒能如願。”
耿奕瞪大眼看着藥方,一個字還能看出這麽多東西來嗎?
四阿哥颔首道:“是個歲數不大的男大夫或者藥師,外表看起來該是相當迷惑人的,一表人才也不為過,尤其喜歡打扮得十分光鮮。是個左撇子,有意向求親的人家,但是對方沒答應,野心勃勃,該是跟簡親王府的人有所接觸,卻相當小心。”
有這些細節在,京城再大也能找到人。
耿奕覺得這人簡直無所遁形,找到只是時間問題罷了。
既然商讨得差不多,剩下的就靠四阿哥在外頭的眼線查探一番,耿奕就起身準備告辭,卻聽說老大夫來了,不由疑惑。
她猶豫這一會,四阿哥已經讓蘇培盛請老大夫進來,也示意耿奕重新坐下:“李大夫在京城經營醫館幾十年,對京城的大夫十分熟悉,哪怕沒有關系相當親密,消息比我們漫無目的去找要簡單得多了。”
耿奕不由驚訝,在她和福晉猜測的時候,四阿哥已經想到去請這位老大夫了嗎?
四阿哥果然是走一步想三步的人,她是自愧不如的。
老大夫匆忙趕來,身上還穿着昨天的衣袍,有些不好意思地低頭行禮道:“四阿哥、福晉,耿格格,老夫失禮了。”
四阿哥擺擺手道:“李大夫請坐,是我有事要請教,才匆忙把你請來。你既要照顧獨子,還要為他煎藥敷藥,實在勞累,反而是我冒昧了。”
李大夫剛坐下,聽見這話連忙起身擺手道:“四阿哥折煞老夫了,多得四阿哥派來的兩個小厮幫把手,不然就老夫一個人也無法把獨子照顧妥當。”
畢竟除了煎藥之外,他也要吃飯和出恭的,走開不放心,不走開又有些手忙腳亂。
多了兩個幫手,不說別的,就是敷藥擦身的時候,也有人幫忙,畢竟老大夫的歲數在那裏,要照顧病人實在吃力,更別提是個年輕力壯的小夥子。
獨子沒力氣自己動,哪怕消瘦了許多,也不是老大夫的老胳膊老腿能夠把兒子扶着翻身的。
四阿哥搖頭道:“舉手之勞罷了,你家獨子可是好多了?”
李大夫笑着連連點頭道:“是,我兒已經能自個喝點粥水,手腳的淤血排了出來,幸好他摔下來的時候護住了髒腑和頭顱,沒受太大的內傷。手腳有了耿格格那個續骨膏的方子,已經重新接起來了,暫時還沒看出成效,疼痛卻不如以前那麽厲害。”
總歸是有所好轉,只要不疼就能踏實睡覺,吃得下睡得着,人就有機會重新好起來。
四阿哥寒暄完就直奔主題,問了符合條件的京城大夫都有誰。
李大夫聽過後神色一怔,很快就道:“按照四阿哥說的這一些,老夫別的人可能并不了解是否有相中的姑娘,唯獨這些全是跟老夫那個孽徒是一模一樣的。”
四阿哥也有些驚訝:“真一樣了?那他是不是跟簡親王府的人搭上了?”
李大夫道:“是不是簡親王府,老夫不确定,不過這孽徒之前被老夫趕出醫館的時候就叫嚣已經搭上了天大的貴人,轉頭有老夫求他的時候。”
耿奕倒抽一口氣,這人的語氣真是狂妄至極!
四阿哥冷笑道:“天大的貴人,也得看他有沒命讓你求了。”
李大夫聽得不寒而栗,小心翼翼問道:“四阿哥,不知道老夫這孽徒究竟做了什麽?”
耿奕看了他一眼,都有點同情這個老大夫了。
年紀大了,獨子摔成這樣,用心培養的徒弟居然是這個鬼樣子,李大夫也是夠倒黴的。
四阿哥眯了眯眼,只提醒了一個藥材:“石葵花。”
既然耿奕都能知道,李大夫更是清楚這個藥材究竟用來做什麽的,腿一軟險些沒能站住,被後頭的蘇培盛眼明手快扶住,才沒至于摔在地上的。
李大夫低下頭,喃喃道:“缺德,真是太缺德了,老夫怎會有這樣的孽徒?”
明明是從小就跟着他學醫的大徒弟,怎麽長大後忽然就變成這個樣子呢?
以前乖巧懂事的徒弟究竟去哪裏了,還是說長大後,人心易變?
耿奕安慰老大夫道:“李大夫也不必自責,有些人天生就擅長僞裝,只在需要的時候就表現出真性情,露出獠牙來。”
這種人哪怕在老大夫這樣濟世為懷的好大夫身邊熏陶十幾年,都無法撼動他的本性。
都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說的就是這種人了。
不知道哪家倒黴姑娘,竟然被這個大徒弟給看上了?
似是看出耿奕的疑惑,李大夫道:“這孽徒看上的,正是太醫院一位禦醫的女兒。”
這人幾代從醫,家境殷實,只有一個獨女。
可以說大徒弟要是娶了這家的女兒,就等于直接繼承了一個殷實的醫學世家!
耿奕眨眨眼,這人還真是想得挺美的。
幸好小姑娘眼睛不瞎,沒看上這麽個玩意兒!
就是被大徒弟這麽糾纏下去,那個姑娘的名聲也會有礙。
四阿哥沉吟道:“既然可能是他,讓人畫上兩幅畫像,一幅送京兆尹,一幅送去簡親王府。蘇培盛,你親自過去解釋一二。”
蘇培盛應了,正要去尋畫師,耿奕自告奮勇道:“爺,不如讓妾來畫?”
四阿哥想到她做的那個笑臉荷包,有些半信半疑:“那你就先試一下。”
耿奕拿着炭筆,按照李大夫的形容很快就勾勒出一個年輕男子的輪廓來。
面相看着确實滿臉正氣,五官端正,一表人才,難怪簡親王府的人會被這個皮囊跟騙了過去。
可惜眼神卻不怎麽好,耿奕畫了幾筆,看着這個人都有幾分不喜來。
兩幅畫用了半個時辰就畫好了,既不是山水筆法,又不是水墨之法,只簡簡單單的輪廓線條卻是惟妙惟俏。
四阿哥有些驚訝道:“這是西洋畫法?沒想到你竟然也會這個。”
耿奕連忙遮掩道:“只是妾胡亂學着畫的,畢竟小時候也喜歡描繪花花草草的。”
她随手就畫了一朵山茶花,确實用炭筆畫要方便得多,不必擔心墨水粗細會把花畫成一團。
四阿哥示意蘇培盛把兩幅畫帶走,只笑道:“畫得不錯,給爺也畫一幅?”
耿奕一愣,四阿哥已經徑直坐回椅子上,眼神示意她可以動筆了。
她有些哭笑不得,總不會是自己畫了一個陌生男人,四阿哥不太高興,想讓自己給他也話一幅,這才公平嗎?
耿奕想了想,還是老老實實給四阿哥畫了起來。
比起之前随意潦草畫的那個大徒弟,她對四阿哥就要用心得多了。
先是勾勒大概的輪廓,耿奕就費了不少時間。
再就是爆滿的額頭,一雙含笑的眼睛,接着是高挺的鼻梁,再是微微抿着的雙唇……
耿奕想到四阿哥平日不太愛笑有些嚴肅,嘴唇卻很溫暖和柔軟,耳根就微微一紅。
她的腦袋裏一堆亂七八糟的思緒亂飛,手卻很穩,一點點勾畫,再細細添上陰影,費了比之前多一倍的時間才算是畫完了。
耿奕左看右看還挺滿意的,感覺是自己最出色的畫作了。
四阿哥不知道何時站在她的身後笑道:“确實很像。”
福晉在旁邊也附和着點頭笑道:“是啊,跟爺真像,擺在一起都能以假亂真了。”
耿奕怪不好意思的:“福晉謬贊了,其實也沒那麽好。”
看福晉眼巴巴盯着畫作的樣子,耿奕立刻主動問道:“不如妾給福晉也畫一副?”
福晉詫異道:“可以嗎?那就有勞耿妹妹了。”
她回去坐下,耿奕就重新拿起炭筆,卻遲遲沒下筆,因為四阿哥就站在自己身後沒動,一雙眼睛盯着自己的手,感覺右手都快燒起來了,整個都僵硬了,哪裏還能畫得動?
“爺這樣盯着,妾都要緊張得畫不出來了。”
四阿哥不高興道:“剛才我坐在對面盯着你,也沒見你緊張得畫不出來啊。”
耿奕無語,坐在前面當模特,和站在後邊跟背後靈,那怎麽能一樣!
福晉在對面就笑道:“爺就別鬧耿妹妹了,我還盼着有一張跟爺一樣好看的畫像呢。”
被她這麽一說,四阿哥這才不情不願挪開一點,沒直直盯着,而是坐在旁邊時不時看一眼,顯然是不樂意離開,非要看着耿奕怎麽畫了。
耿奕無法,只好努力熟視無睹,只盯着前面福晉看,然後專心低頭開始畫畫。
屋內只有刷刷的炭筆在畫紙上勾畫的聲音,耿奕慢慢變得更加專注起來,完全忘記身邊還有一個四阿哥盯着她了。
當初她會去學素描,就為了能幫爺爺畫出周邊那些藥草的樣子,好讓村民們以後也能認出來。
什麽平日能用,什麽不能碰,光用說的,說個幾天都可能有人誤食鬧出人命來,還不如直接畫出來,哪怕是不識字的村民一看就能辨認出來。
于是耿奕就去學素描了,當時的老師還對她贊不絕口,說是十分有天賦。
然而她去學素描就為了畫草藥,根本沒打算繼續畫下去的。
素描老師還跑到耿奕家裏勸,見勸不住還找耿爺爺勸,一個勁說她是自己教書多年來見過最好的苗子。
為此耿爺爺還讓耿奕選擇一番,沒必要一直陪着他這個老頭子滿山遍地跑,總要為自己打算一下。
如果耿奕也喜歡畫畫,跟着這個熱愛畫畫的好老師,以後必然學有成就。
哪怕沒成就也無妨,耿爺爺只想讓耿奕随心所欲的生活,喜歡什麽就能去做什麽。
耿奕最後還是拒絕了那位熱情的素描老師,因為她确實對畫畫不是那麽感興趣,當初學畫畫也只為了能給爺爺幫上忙而已。
而且畫畫的時候能夠集中專注力,整個人能靜心下來,這對辨認藥草十分有好處。
畢竟草藥這個東西,不仔細看不行,炮制的時候還需要耐心,用畫畫來當做平日鍛煉,或者休息時候的小興趣是不錯的,作為以後職業的發展方向,耿奕就沒興趣了。
沒想到有一天,不必畫草藥的她,這個畫畫的技能竟然也能重新撿起來用的。
福晉的面龐飽滿,雖然之前消瘦了一些,依舊無損她的秀美。
一雙眼睛透着堅毅,秀氣的鼻梁和小巧的嘴唇,還有一頭烏黑亮麗的頭發,頸側的曲線也十分優美。
耿奕一直記得素描老師說的話,畫畫是需要真實,卻要發現真實中的美。
一起學畫的同學裏面,有一個爺爺是有名的畫家,只因為學基礎才過來的,心高氣傲,因為素描老師一直誇贊耿奕而十分不痛快。
尤其素描老師還總說他的畫技不錯,就是缺少一雙發現美的眼睛。
老師覺得畫畫的人就該有一雙挖掘美的眼睛,哪怕是相同的東西,在每個人的眼裏就該是有細微的不一樣,美得也該不同。
耿奕細細勾勒,又看了一會才滿意地點頭。
四阿哥看她專心畫畫的樣子跟平日還有些不一樣,頗為有趣:“畫完了?”
耿奕點點頭:“是,還請福晉過目,看看還喜歡嗎?”
福晉這才起身過來一看,頓時驚訝,然後笑了:“真好看,一時都快認不出是我來了。”
因為耿奕把她畫得太好看了,自己平日照鏡子的時候只看見了憔悴和蒼白,然而這畫像不過稍微側了側頭,露出大半張臉,就比平時要美上幾分。
耿奕笑道:“福晉就長這樣,仔細一看這畫就跟福晉一模一樣,廖嬷嬷覺得呢?”
廖嬷嬷微笑點頭道:“耿格格說得對,奴婢瞧着這就是福晉平日的樣子。”
反正福晉平日就是這麽好看,她不接受任何人的反駁!
福晉被逗得高興,難得抿唇一笑。
四阿哥也點頭道:“确實畫得不錯,怎麽感覺你畫福晉比畫我還好看了?”
耿奕眨眨眼,四爺你這樣比較就沒意思了啊!
福晉也笑道:“我看着爺這幅畫也是極好的,要是爺不喜歡,不如送給我?”
四阿哥皺眉道:“福晉都有一幅了,可別來搶我的。”
這是不肯送了,他也再沒說自己這畫像不如福晉那幅好看的話了。
耿奕松口氣,這才發現自己餓了。
也是,她一上午就畫了四幅畫,站着畫還挺累的,如今胳膊都有點酸了,拿着炭筆的手微微在發抖。
不知道是手累了,還是耿奕餓得手抖了。
然而這邊就吃兩頓,午飯都是随便來兩盤點心湊合的。
耿奕想着不如回去開小竈,于是趕緊開口要告辭:“爺,那妾先回去了?”
四阿哥一把按住她的肩膀道:“這麽着急,跑什麽?坐着,讓廚房送點吃的來。”
耿奕立刻道:“爺,可以點菜嗎?妾有些餓了。”
她可憐巴巴的,不知情的還以為貝勒府沒給人吃飽!
四阿哥沒好氣道:“行,你點吧。這大中午的,你是想要吃肉了?”
耿奕連連點頭:“妾感覺餓得快能吃掉一頭牛了,等不到晚上再吃肉!”
餓得時候當然要上硬菜才行,她看四阿哥和福晉的虛熱都去了,這時候也能吃羊肉補一補,于是就讓如穗去廚房,要一道燒羊肉。
這燒羊肉其實就是把羊腿上的肉一片片切下來,肉不能太薄,先用醬汁腌一會,再架起來慢慢烤。
上面再撒一點孜然粉,時不時翻個面,用中火而不是大火烤,免得烤焦了。
光是想想,耿奕感覺更餓了,羊肉的香味似乎已經在鼻尖下了。
另外她再要了一道粉蒸肉,肉要肥瘦各半,先放鍋裏炒成金黃色,然後再擱點醬來炒色,半熟的時候撈起來。盤子底下墊上洗好的白菜,炒好的肉鋪在上面,然後隔水蒸一刻鐘。
蒸完揭開鍋蓋就是撲面的香氣,肉質鮮嫩多汁,外邊炒得有點脆,裏面還是嫩的,醬汁還融入到肉裏,絕對夠味。
大肉吃多了難免會膩人,耿奕還要了一盤白蘿蔔,不是要煮熟,而是醋泡的。把白蘿蔔切成薄薄的,稍微過一會熱水就撈起來,放進白醋裏泡,又酸又脆,既解膩也是一道素菜了。
而且冬天吃蘿蔔對身體好,也能去一去羊肉的燥熱。
馬廚子一看這點菜方式就知道肯定又是耿格格點的了,也多得她每次點菜都尤為具體,丫鬟過來說了一大串,連做法都仔細得很,讓廚子壓根就不可能出錯,做出不合符心意的菜式來。
他還挺喜歡這樣的點菜方式,畢竟主子們說得越少,就越是要用心猜。猜對了是理所當然,猜錯就要倒黴了。
要是遇上主子心情不太美好的時候,那就要倒大黴的。
馬廚子很快動起手來,親自挑了最好的羊腿肉,讓大徒弟幫着切片,站在旁邊板着臉看了一會沒差錯,這才看另一邊準備配料的二徒弟,再是開始幫忙做粉蒸肉的三徒弟。
他們動作很快,也沒什麽問題,材料準備妥當,大徒弟生火,馬廚子站在竈前就開始動手烤羊肉。
粉蒸肉炒好後已經蒸上了,這邊烤好,那邊也能出鍋。
蘿蔔也是徒弟切好後泡上的,等着這兩個菜出爐,蘿蔔也能上了。
就是泡的時辰不夠久,蘿蔔可能不夠入味。
馬廚子猶豫了一會,還是忐忑跟着送菜的人一道過來了。
看見他,四阿哥還有些驚訝道:“沒想到馬伴伴親自過來了,是擔心送菜的哪裏不妥當?”
馬廚子只好把白蘿蔔腌的過于倉促,味道可能不夠好的事說了,耿奕就笑道:“那馬伴伴就先泡一小缸,以後也能随時吃上了。”
這酸蘿蔔平日吃粥也好,喝羊湯也行,都能伴着吃,十分爽口解膩。
耿奕嘗了一口送來的酸蘿蔔,其實味道還行,确實泡的時間不夠久,也是她失策了,一開口就點菜,如今才發現需要泡久一點才行。她就是忽然想吃這個,所以就順口叫了。
不過馬廚子的刀工好,這蘿蔔切得非常薄,夾起來都能看見對面的光亮,透透的,卻不會一夾就碎。所以雖然時間泡得不夠久,白醋還是泡進去一半,依舊是酸酸脆脆的,絲毫不差。
不愧是專業的廚子,哪怕時間不夠,沒辦法也能想出辦法來解決!
她不由贊嘆一句,馬廚子連說不敢當,還道:“這是奴才的徒弟切的,得耿格格一聲贊,總算沒白練。”
耿奕是吃得相當滿足,羊肉新鮮得很,烤的火候又剛剛好,外邊有點焦脆裏面柔嫩,還包裹了滿滿的肉汁,一口咬下去,肉汁都要溢出來了,鮮美得都要讓人把舌頭吞掉!
她吃得一本滿足,偷偷看四阿哥和福晉。
四阿哥一如既往的賞臉,看着就挺喜歡的,筷子動得相當勤快。
福晉許久沒吃過羊肉了,有些遲疑,不過耿奕既然會點這個,自然是她能吃的,于是只嘗試夾了一小塊嘗了嘗,也跟着加快了筷子。
菜式分量不算多,三個人吃正正好。
飯後水果是不能少的,耿奕讓人上的是梨子,水分多又爽口解膩,還能去燥,吃完羊肉吃這個是最适合不過了。
她還攔着廖嬷嬷送茶,只道:“剛吃完羊肉,先不要喝茶,等克化得差不多再喝。”
這話讓廖嬷嬷都緊張起來了:“耿格格,莫不是吃完羊肉後喝茶會有相克?”
耿奕覺得她要是點頭的話,廖嬷嬷可能吓得冷汗都要下來了,就解釋道:“也不是相克,就是吃完羊肉後立刻喝茶容易不好消化,晚上小半個時辰就行。”
四阿哥就笑道:“你這講究還挺多的,以前在家裏也是這樣嗎?”
當然不是了,耿奕只好道:“以前未出閣是小姑娘,在府裏有額娘操心。如今進了貝勒府,自然要關心爺和福晉才是。”
身份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