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1)
兩人直到下午才醒來, 中途耿奕醒過一次,感覺被人推了推。
她迷迷糊糊睜開眼發現是弘晝,小手摸着自己的臉頰, 小臉帶着疑惑。
可能奇怪大白天的,耿奕怎麽還在睡沒起來。
耿奕伸手安撫地摸了摸弘晝的後背,小聲道:“沒事,我再睡一會兒。”
弘晝就被胡嬷嬷抱走了, 之前他非要過來看看耿奕, 奶娘實在攔不住, 只好跟門口守着的胡嬷嬷一說。
胡嬷嬷小心翼翼抱着弘晝進去,差點把蘇培盛給吓着了。
他拼命使眼色,讓胡嬷嬷把弘晝帶出去。
胡嬷嬷跟蘇培盛擺擺手, 表示弘晝一向不會哭鬧,醒來一直沒見到耿奕這才有點擔心,怎麽都要讓小阿哥看一眼才放心。
果然弘晝的小手摸了耿奕,看她睜開眼也動了, 還安撫自己兩句,這才放心被胡嬷嬷抱着離開。
蘇培盛在旁邊看得驚訝, 這個小阿哥還真是安靜。
要換做弘時和弘歷, 這時候估計已經哭鬧起來,把四阿哥吵醒了。
四阿哥睡得很沉,也可能是高興喝多了的緣故, 也可能是昨天一夜沒睡。
中途胡嬷嬷帶着弘晝進來, 一向警惕的四阿哥都沒被吵醒。
等他醒來,看着天色, 已經是下午了。
外邊靜悄悄的, 四阿哥看着身邊還在睡的耿奕, 慢吞吞起身,沒吵醒她。
出去後,他一邊洗臉一邊問道:“宮裏那邊沒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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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培盛早就讓小太監在園子門口守着,時不時來報信,都是沒來人。
四阿哥還覺得奇怪,沒多久宮裏就來人了,卻不是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而是老李。
他是直接從快馬加鞭從宮門趕過來的,翻身下馬後直接沖了過來禀報道:“四阿哥,太後娘娘病重,十四阿哥讓屬下過來請你進宮。”
宮裏估計很快派人過來,只是沒老李那麽快。
十四阿哥特意讓老李先過來,也是怕宮裏報信的人說不明白,或者不太敢說,還不如讓老李先過來給四阿哥說說,免得心裏沒底。
四阿哥換了一身立刻跟着老李一邊往外走,一邊問了起來:“你給我說說,今兒不是十三弟和十四弟帶着福晉去拜見太後和皇阿瑪,究竟出什麽事了?”
老李一邊走一邊答道:“太後娘娘早上的時候精神奕奕,禦醫就在旁邊盯着,上午的時候十分順利。太後娘娘還賞了兩位福晉東西,提點兩位阿哥以後要跟福晉和和美美的。”
“兩位阿哥帶着福晉拜見娘娘們,後來就去跟德妃娘娘一起用了午飯。聽聞太後娘娘說是有些累了,午飯沒用多少就躺下休息。”
“因着太後娘娘之前就有午睡的習慣,阿哥們也沒多想,打算等着太後娘娘醒來後去請安,然後就出宮來找四阿哥的。”
然而阿哥們等了好久不見皇太後醒來不說,五福晉還急急忙忙讓人去請太醫。
皇太後突然昏睡不醒,把五福晉給吓着了。
太醫細細把脈後,說皇太後這是年紀到了,五髒六腑開始衰弱了下去,只能用參湯吊着命,也不知道能支持多久。
皇太後醒來的時候聽見太醫的話,面上倒沒多少難過的神色,反而有些輕松。
畢竟她年少的時候雖然不得寵,然而後宮有太皇太後照應着,皇帝又對她十分敬重又孝順,後頭這幾十年過得舒心又輕松,就是有點遺憾沒能回去看家鄉一眼。
不過等自己去世後,也可能會葬在曾經出生的地方,也沒什麽好遺憾的了。
五福晉倒是很難過,這些年她侍奉是皇太後身邊,當皇太後是親奶奶來照顧。
兩人相談甚歡,這些年相處得很好,感情也深,算得上是忘年交了。
皇太後去年病了的時候,五福晉收拾東西就直接住到宮裏來照顧皇太後,日夜都守在榻前。
皇太後當時偶爾醒來,總會第一眼看見五福晉。
眼看着五福晉臉色憔悴又消瘦下去,皇太後也是心疼不已。
五阿哥也勸着五福晉,他們兩個輪流照顧就好,畢竟五福晉這消瘦的樣子實在吓人,一下子就瘦得脫相,他生怕皇太後哪天真的去世了,五福晉也要撐不下去的。
這些年五阿哥對五福晉的感情也很複雜,從開始有些厭煩,到後來不痛快跟她對着幹,接着看五福晉過得比以前還舒服自在的樣子心裏又不高興。
如今見五福晉這般盡心盡力侍奉皇太後,五阿哥又是感動又是心酸,還帶着幾分憐惜。
他真的擔心五福晉,再三勸說,可惜五福晉根本聽不進去。
五福晉道:“我要離開這邊回去了也睡不着,還不如一直守在這裏,還能踏實睡一會兒。而且我留在這裏照顧太後娘娘要方便一點,你白天過來就好了。”
她也沒攔着五阿哥盡孝,确實五阿哥照顧皇太後也不如五福晉來得方便自在。
白天還好,晚上就不合适了。
于是五阿哥就白天來幫把手,勸着五福晉在旁邊眯一會兒眼。
五福晉默默念着:皇太後一定會好起來的。
那時候太醫還說有些兇險,皇太後卻依舊熬過了春節,又熬過了春天,甚至等到了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大婚,帶着福晉們來給皇太後行禮拜見。
五福晉想着皇太後之前雖然兇險,熬過去之後就會慢慢好起來,指不定能夠長命百歲。
尤其皇太後之前見過十三福晉和十四福晉後,回去一個勁跟五福晉笑着誇道:“一個長得溫婉,一個英氣勃勃,都是好孩子,皇上給小十三和小十四挑得媳婦都是頂好的。”
她絮絮叨叨誇了好幾句,興奮得就跟一個孩子一樣,五福晉在旁邊陪着笑,看着皇太後這般高興,心裏也跟着歡喜。
像往常一樣,用飯之後,皇太後就會午睡一會兒,精神頭才會好一點。
這次她說了好一會兒話才去午睡,五福晉就像平日一樣守在榻前。
等到了皇太後平日醒來的時辰,她卻是安安靜靜的,始終沒醒來。
五福晉還以為皇太後早上累壞了,多睡一會也沒什麽。
然而她左等右等不見皇太後醒來,這才慌了,趕緊讓人去請太醫。
皇太後之前只清醒的了一會又再次睡過去,再次醒來的時候還有些分不清時日,看見五阿哥坐在榻前,扭頭看着另一邊,她順勢看過去,就見五福晉歪在軟塌上,眉頭緊皺,睡得不是很踏實的樣子。
她就小聲道:“傻愣着做什麽,趕緊給容吉蓋上毯子。”
五阿哥一愣,聽見皇太後的話苦笑道:“皇瑪嬷,孫子昨兒就這麽做的,卻把容吉驚醒了。她睡着不容易,就只能這樣了。”
他的聲音也壓得很低,生怕吵醒了五福晉。
皇太後輕輕拍了下五阿哥的手背,嘆氣道:“你們這些年我都看着,都是好孩子,就是性子太倔強了一點。你不願意退,她又不肯退,兩人就僵持起來了。”
她看了五阿哥不自在的神色就道:“如今看來,你心裏還是有容吉的,怎的把事情鬧到這個地步了呢?以後得對容吉好一點,一起好好過日子才是。”
皇太後這次說話不如之前虛弱,五阿哥心裏咯噔一跳:“皇瑪嬷……”
顯然皇太後也是心裏有數的,目光透亮而釋然:“慌什麽,到時候了,我也該回去該去的地方罷了,總歸有這麽一刻,能活如此長壽已經是慶幸了。”
“只是我最放不下的是你,還有就是容吉。”
皇太後示意心腹嬷嬷去請皇帝過來,一邊被五阿哥扶着坐起身。
五福晉也驚醒過來,撲到榻前,見皇太後的面色比之前要好,甚至可以說是紅光滿面,頓時大驚失色:“太後娘娘……”
她眼圈一紅就要落下淚來,皇太後無奈道:“可不許哭,別把眼睛給哭壞了。之前說好的,我走的時候是笑的,容吉也得笑着送我才是。”
五福晉那會兒只是勉強答應,當皇太後是玩笑話,如今真到了時候,哪裏能笑得出來?
不過她也知道皇太後不想看見自己哭,還是努力憋着,抹掉眼角的淚水沒真的哭出來。
皇太後就笑了,摸了摸五福晉的腦袋道:“好孩子。”
她握着五福晉的手放在五阿哥的手心裏:“以後你們好好過日子,我就放心了。小五要是欺負你,容吉只管罵回去。小五敢對你不好,我就去他夢裏訓斥一頓。”
五福晉低着頭沒吭聲,五阿哥握着她的手道:“皇瑪嬷放心,我會好好照顧容吉的。”
皇太後點點頭,那邊皇帝已經趕了過來。
五阿哥只好帶着五福晉退了出去,皇帝看着皇太後的樣子頓時面色一白。
哪怕在來之前他已經隐約猜出來,在看見的時候仍舊有些不可置信。
皇太後看着榻前的皇帝笑道:“這些年我過得很好,也是高壽。雖說我跟皇上不是親母子,皇上卻一直待我如親額娘一樣敬重和孝順,我心裏十分感激。”
她看着窗外,輕輕道:“我只有一個念想,希望以後能葬在曾經出生和長大的地方,可以嗎?”
自己生前不能回去,只盼着死後能回歸到曾經出生的地方。
皇帝自然沒有不應的,低頭承諾道:“皇額娘放心,朕……答應您。”
皇太後明白這不符合規矩,皇帝卻還是應了她這個任性的要求,眉眼慈祥道:“皇上也要保重自個,莫要太難過。我這般高壽,也算是喜喪了。”
她沒留皇帝太久,勉強跟皇帝說完話,皇太後渾身就沒了力氣。
等皇帝離開後,皇太後就撐不住昏昏沉沉重新睡下了。
只是這一睡,皇太後就再也沒起來。
皇太後病逝,喪鐘響起,一下又一下的,似是敲在人的心上一樣。
四阿哥趕過去的時候皇太後正巧跟皇帝在說話,他只在外邊等了一會。
然後皇太後很快又睡着了,根本無法見人。
聽見鐘聲,四阿哥就明白自己來晚了,沒能見着皇太後最後一面。
九阿哥匆匆趕過來,聽見鐘聲忍不住皺着眉頭,雖然之前早有猜測,卻沒想到會來得那麽快。
只是皇太後一直病恹恹的,如今回光返照交代好後才去世,也算是沒有遺憾。
他嘆了一口氣,皇太後雖然不是親祖母,卻對他們這些阿哥都極為不錯。
小時候每次去請安,皇太後都笑眯眯的。
哪怕那時候很多阿哥的蒙語說得不好,聽也不行,皇太後需要身邊嬷嬷來翻譯,還是給他們送來很多好吃的點心。
九阿哥印象很深,就是皇太後會摸着小阿哥的腦袋,笑容親切溫柔。
耿奕得知皇太後跟五阿哥、五福晉和皇帝說話後才昏迷中去世,想必是交代好了,心裏不由唏噓。
她想到之前跟皇太後見過,是個慈祥脾氣溫和的老太太。
如今皇太後算下來也是高壽,總歸一個熟悉的人離開,耿奕心裏還是會難過。
人的生老病死無法阻止,哪怕醫術再高明也沒有辦法,只能讓逝者在離開前能過得舒服輕松一點了。
皇太後最後的意思是一切從簡,跟皇帝交代的是不願意大肆鋪張。
除了成年的阿哥去宮裏拜祭之外,她也交代不許福晉和側福晉們帶着孩子去,免得孩子眼睛幹淨會看見什麽不該看見的,吓着就不好了。
弘輝也被留在府裏,眼淚汪汪的卻不能跟着進宮。
耿奕跟在四阿哥身後,和四福晉、李側福晉、鈕钴祿格格一起進宮祭奠皇太後。
她遠遠就見五阿哥忽然抱着身邊暈厥過去的人驚慌失措大喊道:“太醫呢,快請太醫過來。”
禦醫早就在側殿候着,一聽見五阿哥叫聲就立刻沖了出來,給五阿哥懷裏人把脈。
耿奕這才發現五阿哥懷裏抱着的是五福晉,一時都沒能認出來。
因為五福晉實在太瘦了,臉色慘白,下巴尖尖,眼底還滿是青影,也不知道多久沒睡了。
禦醫把脈後皺眉道:“五福晉滴水未沾,也沒有吃用東西,夜裏恐怕也沒睡好,這才虛弱暈倒的。”
他請五阿哥把五福扶着到旁邊,又讓藥童去煎藥。
耿奕留心聽了一下,大多是補血補虛的藥材。
但是如果五福晉這樣不照顧好自己的身體,總是不吃不喝的,大羅神仙都救不了,更別提是禦醫了,也是束手無策。
五阿哥讓兩個嬷嬷幫忙把五福晉安置在後殿,聽聞四阿哥帶着家眷來了,趕緊迎了出來。
四阿哥先帶着女眷們一起上前拜祭,之後才退下來。
幾個阿哥都一臉沉默上前拜祭,彼此都沒怎麽交談,一個個心裏都十分難過。
四阿哥見五阿哥匆忙出來,把人帶到角落小聲問道:“五弟妹這是怎麽了?”
五阿哥苦笑道:“容吉和皇瑪嬷感情最深,皇瑪嬷一去,她就受不住暈了過去。醒來就一直哭,什麽都吃不下。我請了她的額娘過來,勸着吃了兩口又吐了起來,夜裏也睡不着。昨夜還掙紮着說要守夜,最後要不是皇阿瑪看容吉的臉色太難看,讓她回去休息,指不定還在棺木前守上一夜。”
他也是頭疼,五福晉悲傷過度,什麽都吃不下,還非要為皇太後守靈。
四阿哥拍了拍五阿哥的肩膀,知道他的難處。
五阿哥從小被抱在皇太後身邊長大,他對皇太後的感情也是十分深厚。
五福晉在皇太後身邊侍奉幾年,無話不談,也是如此。
如今皇太後去了,五阿哥心裏悲傷,也不得不打起精神來照顧五福晉,生怕她把自己熬病了,五阿哥只會更難過。
四阿哥也不知道該怎麽辦,五阿哥只能請妯娌們都去勸勸五福晉了。
幾個福晉都去看五福晉了,見她臉色那麽慘白,也是怪心疼的。
五福晉只暈了一會就醒來,見幾個妯娌十分擔心看着自己,眼圈頓時一紅。
大福晉趕緊扶着人起來道:“快別哭了,五弟妹這漂亮眼睛都哭腫了,趕緊讓宮女擰個冷帕子來敷一敷。”
三福晉趕緊拿了枕頭塞在五福晉後背上,接過宮女的冷帕子就輕輕在五福晉的眼角敷上:“五弟妹突然就倒下了,把五弟吓得臉跟白紙一樣。太後娘娘不在了,五弟也跟五弟妹一樣難受了。”
四福晉接過太監送來的湯藥,摸着碗底不是特別熱,這才遞了過去:“五弟妹先喝湯藥,多照顧着點自己才是。若是太後娘娘還在,見着五弟妹這樣不知道多心疼。”
五福晉眼圈更紅了,還是順從地喝完湯藥。
十福晉遞來一個糖蜜餞,塞進五福晉嘴裏,她吃着滿嘴甜絲絲的。
十福晉的滿語說得比之前好多了:“這蜜餞外邊還裹了一層糖,更甜一點。我額娘說過,心裏不好受的時候,多吃點甜就好,畢竟沒什麽過不去的坎。要是實在過不去,那就吃更甜一點。”
看五福晉慢吞吞吃完,十福晉又塞了一顆過去。
五福晉感覺滿嘴的甜味,那種眼前一黑,恍恍惚惚的暈眩感慢慢就散去了。
就好像她不吃不喝糟蹋自己的身體,想着要這樣能随着皇太後一起離開就好。
如今只吃了兩個蜜餞,喝了一碗湯藥,五福晉就感覺到身體開始恢複了一些,身上有了力氣,仿佛活了過來。
她想想把自己弄得半死不活的,興許還能随皇太後而去。
若果真是如此,皇太後泉下有知,恐怕也要把自己罵一頓的。
別看皇太後平日脾氣好,總是笑眯眯的,生氣的時候用蒙語罵人可厲害了。
五福晉低下頭,豆大的淚水落了下來。
大福晉輕輕嘆息,起身讓其他妯娌一并出了去,給五福晉單獨靜靜的機會,也讓她能夠暢快痛哭一場,把心裏積累的郁郁之氣能夠傾瀉而出。
五福晉嚎啕大哭了好久,久到嗓子都啞了,擡頭卻見五阿哥守在自己身邊,眼睛紅通通的,臉頰還有淚痕,顯然也跟着她一起哭。
她猶豫了一會,握住了五阿哥的手。
五阿哥低下頭,額頭抵在五福晉的肩膀上。
兩人多年來第一次這般親近,卻又忽然順其自然了起來。
十二阿哥也沒想到內務府把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的大婚好不容易辦完,這還沒歇口氣,皇太後就去世了,又得開始忙着皇太後的身後事。
皇太後的陵墓已經起建,還已經快建好了,就在孝東陵。
因為皇太後之前曾提過,并不想跟先帝葬在一起,所以皇帝就派人單獨建起了一座皇後陵。
這也是第一座沒跟皇帝合葬,單獨建起的皇後陵墓。
然而皇太後去世前又想葬在出生的地方,這讓皇帝十分苦惱,又不好放棄已經建好的皇後陵,于是只能選了個折中的法子。
皇太後依舊安葬在孝東陵,她生前喜愛的衣服和首飾就送回曾經出生的蒙古部族之處,尋一個山清水秀的地方立一個衣冠冢,算是全了皇太後的念想。
皇帝站在禦書房的輿圖跟前,李德全低頭守在門口。
皇帝這樣盯着輿圖已經一整夜沒合眼,可以說從見過皇太後之後,皇帝就再也沒休息過。
先是叫十二阿哥來詢問了皇太後的祭奠安排,又停了早朝,催促孝東陵盡早完成,還打算親自挑選給皇太後立衣冠冢的位置,可以說皇帝馬不停蹄的,根本沒能歇口氣。
李德全卻覺得皇帝不是不休息,而是不想休息。
皇太後無子,先帝去世得早,除了太皇太後之外,皇太後是陪伴皇帝最長時間的親人,不是母子更勝母子。
皇太後突然去世,讓皇帝悲傷得遲遲無法合上眼,仿佛閉上眼睛就可能想起皇太後來。
皇帝最終選了三個地方,指尖在上面畫圈,就讓人記錄下來。
派人去查探一二,看看哪裏才是最适合的地方就圈下來。
半個月後,孝東陵正式建成,皇太後的冰棺得以從宮中送過去。
五阿哥和五福晉請求扶靈,皇帝點頭應允了。
皇帝看着扶靈的隊伍浩浩蕩蕩離開宮門漸漸遠去,忽然眼前一黑就倒了下去。
吓得李德全撲過去扶住皇帝,大叫道:“來人,請太醫。”
院首帶着幾乎所有的太醫沖了過來,皇帝已經被侍衛小心翼翼送回了乾清宮。
院首把脈後皺起眉頭,皇帝明顯是大喜大悲之後又長久沒休息,他如今年紀大了,身體吃不消,這才突然暈倒。
其他太醫把脈後的結論跟院首差不多,皇帝郁結在心,硬生生撐了半個月守靈,身體受不住這才倒下的。
後妃和阿哥們極為擔憂,守在外邊等着皇帝醒來。
院首針灸之後,皇帝終于慢慢蘇醒,看着滿屋子的太醫漸漸清醒過來。
他輕輕擡手,示意外邊等着的人可以散了。
只叫了幾個重臣和四阿哥進來,皇帝就吩咐道:“朕暫時無法理朝政,早朝不開,送上來的折子交給四阿哥和幾位重臣輪流批閱。若是無法決定,老四做主就是了。”
幾位重臣聽得出皇帝是打算放權給四阿哥了,不由面面相觑。
四阿哥滿臉擔心看着皇帝:“皇阿瑪,兒臣……”
皇帝有些累了,看了他一眼道:“老四之前處置得不錯,不會有什麽問題。實在處置不了,那就過來問朕。”
他疲倦得眼睛都要睜不開了,院首的意思也是皇帝如今無法勞累,得細細調理休息才行。
廚房送來好克化的白粥,皇帝勉強吃了幾口,喝了湯藥後就沉沉睡了過去。
四阿哥出去後,幾位重臣跟他行禮,他沉吟道:“那就在偏殿處置折子,緊要的先處置好,不緊要的暫時放着。”
畢竟這段時間因為皇太後去世,皇帝無心處理折子,已經堆積如山了。
四阿哥有些擔心皇帝,在偏殿處置折子的話,時不時還能過去看兩眼才能放下心來。
幾個重臣自然沒有異議,他們就在偏殿把折子分了輕重緩急開始看了起來。
這一看就是半天,中途有禦膳房送素菜來,他們幾個也是胡亂吃了幾口繼續看折子。
吃完飯,四阿哥去隔壁看了看,皇帝還沉沉睡着,李德全的意思是他中途就沒醒過。
院首說是湯藥裏有安神的藥材,皇帝如今最重要就是多睡來休息。
四阿哥看了一眼,又去隔壁繼續看折子,直到宮門快要落鎖,他才請幾個重臣回去,自己卻打算繼續留在宮裏。
他都留下,幾個大臣哪裏好意思走,紛紛表示盡快處置好才是。
四阿哥笑着點點頭,派人去大臣家裏說一聲,免得他們家眷擔心,另外也派人去跟四福晉等人說說。
因為皇太後突然去世,當晚四阿哥就派蘇培盛過來圓明園,讓她們收拾好東西連夜搬回了雍親王府。
耿奕沒想到會因為這樣的緣故回到京城,匆忙收拾好,倉促中搬回了雍親王府。
收拾出的籠箱看着不多,卻幾乎塞滿了整個院子。
在圓明園住得太寬敞,忽然回來耿奕還有些不習慣。
別說她,就連弘晝都有些不習慣。
他在院子裏溜達一圈,轉眼就回來原處,還有點懵圈,發現自己的房間也小了許多。
不過孩子的适應能力也挺好的,沒兩天就習慣了,估計還覺得房間小的話,自己就不用走那麽多步也挺好的。
四阿哥在宮裏勤奮看折子,一直沒有回來。
斷斷續續有消息從宮裏傳來,比如皇帝睡了足足一天一夜才醒來,吃了點東西後精神頭好多了,還能跟四阿哥讨論一下政事。
比如宮裏宮外都挂滿了白幡,百姓暫停嫁娶,茹素守孝等等。
雍親王府裏也是如此,廚房已經被交代葷菜都收拾掉了,每天只能吃素菜。
不過孩子們正長身體,在府裏也沒外人在,懷恪和幾個小阿哥們私下能吃到肉末和雞蛋,其他人就沒有這個待遇了。
耿奕吃着素菜其實也适應良好,畢竟馬廚子能把素菜做出花樣來。
就是皇太後去世,他們得守孝一年,茹素也得一年才是。
也不能随意出去游玩,更不能在家裏作樂,連一點絲竹之聲都不能有。
弘晝喜歡的模型都被收了起來,他小臉上全是困惑,耿奕就只能一遍遍說。
孩子太小,不能理解守孝兩個字,不過也明白自己暫時不能玩模型了。
鮮豔的衣服鞋子首飾都換下了,只能穿着素色。
連脂粉都不能上,耿奕洗臉後就只上點雪玉膏,其餘的一點都不必上了,首飾也不怎麽戴。反正如今誰也不會上門來,她們也是不能出門做客的,都不見人,折騰什麽呢!
之前四阿哥要在宮裏守靈哭靈,還得幫着皇帝處理折子,耿奕擔心他這個工作狂是不是直接就忙得不吃不喝了。
四福晉也是擔心,可惜她們如今都不能随意進宮去。
如今只能茹素,連湯水都不能送,最多蘇培盛回來取四阿哥換洗衣服的時候能問一問。
蘇培盛只說四阿哥什麽都好,就是有點疲倦罷了。
宮裏有參茶伺候,四阿哥和幾個大臣幾乎是吃睡都在側殿。
看折子累了就瞌睡一會,醒來繼續看,中途再吃點東西什麽的。
大臣是累得慌,四阿哥也是如此。
好說歹說在半個月內終于把大部分的折子看完了,緊急處理的也已經發出去,不能處置的跟皇帝商議後亦解決了。
雖然有替換的衣服,能擦身卻不能洗澡,別說幾個大臣,四阿哥都有點受不住。
處置完最後一本折子,四阿哥伸手揉了揉額角,有些臣子寫得花裏花哨,全是叩問請安的折子,沒什麽用處,卻也不能不看。
畢竟這些請安折子也能看出一點端倪來,卻要仔細看才行。
四阿哥擡頭請幾位大臣出宮回去休息,自己也起身打算跟皇帝說一聲也出宮恢複歇息去了。
蘇培盛這時候匆忙進來,在他耳邊低聲道:“四福晉急急讓人請太醫過府,說是弘輝阿哥可能有些不妥。”
四阿哥聽得眼睛睜大,深吸了一口氣後快步去隔壁給皇帝請安,神色恢複如常,只道折子已經處置完畢,暫時回去雍親王府歇息雲雲。
皇帝正喝着參湯,聽了之後就點頭道:“老四辛苦了,休息幾天再回來吧。”
他喝完湯有些昏昏欲睡,四阿哥扶着皇帝重新躺下,看皇帝閉上眼睡着後,這才輕手輕腳退了出去,腳步一個勁加快,蘇培盛險些得跑起來才追得上。
四阿哥低聲問道:“太醫已經請過去了?”
蘇培盛也跟着壓低聲音道:“是,馬車剛已經出宮了。”
耿奕也沒料到,今兒依舊在府裏無所事事,就讓幾個小阿哥碰碰頭說說話。
弘輝如今不用上堂,也沒有功課,還會每天讀書寫大字,但是空閑的時間會多一些,今兒就過來跟幾個弟弟一起玩兒。
耿奕擡起頭見弘輝進來笑着行禮,紅光難得再次出現,猶如流水一樣刷的從弘輝頭頂落下,籠罩了他整個身體。
紅光出現得快,消失得也快,只是顏色比平日還要紅得多。
耿奕立刻細細盯着弘輝的小臉,他兩腮的地方微微發紅。
因為天熱的關系,他一路過來,如果臉頰被曬紅也不意外,然而今兒外邊并沒有太陽,而且弘輝的額頭沒有汗,證明身上并不熱,臉卻紅了,尤其左腮比右腮要紅得多。
左腮代表肝經,右腮是肺經。
弘輝的目光也不如平日靈動,微微有些發直,不仔細看卻是察覺不了。
眼睛也歸肝經,證明他肝經受損,這也是肝經受邪風入體的征兆。
耿奕擔心自己看錯了,見弘輝進來後落座,喝着熱茶微微皺眉,讓丫鬟換了冷茶,跟四福晉說是感覺有些熱。
然而弘輝依舊沒有出汗,按理說從外頭進來熱的話,喝水後自然而然就會發汗。
等了足足一刻鐘,弘輝的額頭依舊光潔沒有一點汗水出現。
耿奕的目光很隐晦,哪怕紅光出現了,但是卻沒有提示,她打算看清楚再說。
四福晉十分敏銳,察覺到耿奕的視線一直追随在弘輝身上。
耿奕之前發現過那麽多事,四福晉心裏不由咯噔一跳。
她借口要去裏頭說說梨膏糖的買賣,弘輝知道這事是四福晉和耿奕一起合作做的,也沒多想,更沒打算去聽。
四福晉進去後小聲問道:“妹妹剛才一直盯着弘輝,是不是有什麽不妥?”
耿奕對上四福晉擔憂的神色,斟酌着道:“我也看不準,只覺得弘輝可能是肝邪入體。”
這話聽得四福晉臉色都有點白了,聲音壓得更低了:“那弘輝是不是……”
耿奕連忙答道:“姐姐莫慌,先派人去宮裏請太醫過來。”
肝邪入體,人就容易抽搐打擺子。
午時還是肝經最弱的時候,耿奕猜測弘輝很可能午時的時候就會抽搐,提早請太醫過來才好。
四福晉二話不說就讓人拿上帖子去宮裏請太醫,弘輝是她的心肝,絕不能有任何事。
耿奕看四福晉吓得人都開始哆嗦了,急忙安撫道:“姐姐莫要擔心,太醫來得早些,弘輝不會有事的。”
四福晉點點頭,她對着鏡子深吸了幾口氣,又用手拍了拍臉頰顯出幾分紅潤來,這才若無其事出去了。
聽說弘輝不到午時暫時不會如何,四福晉勉強放下一點心,只盼着太醫能盡快過來。
雍親王府的馬夫瘋狂揮舞馬鞭,馬車跑得飛快,太醫差點給颠暈了,下車的時候險些沒能站穩。
不等太醫站穩,已經有兩個高大的侍衛扶着他進去。
說是扶,基本上就是架着了。
太醫前腳剛進二門被侍衛放下,後腳四阿哥已經快馬加鞭趕了回來,直接翻身下馬,大步進了去。
四阿哥進去看見坐在位子上還好好的弘輝,眼底露出驚訝和疑惑的神色來。
不過他相信四福晉不會在這種事上開玩笑,只請太醫給弘輝把脈。
太醫來之前還以為弘輝有多緊急,一路馬車飛馳,進來後弘輝好好坐着,他一臉懵圈:就這?
只是太醫收斂神色,趕緊上前就要把脈。
弘輝卻突然臉色一變,整個人仰後倒下。
四阿哥眼明手快接住了弘輝,發現他在懷裏開始抽搐個不停,頓時臉色也變了。
太醫飛快伸手給弘輝把脈,面色驚訝道:“脈象緊促,脾氣虛肝火盛,需要瀉心肝補腎之藥。”
他飛快寫下藥方,蘇培盛一路小跑讓人抓藥,然後他親自煎藥。
弘輝在四阿哥懷裏抽搐得越發厲害,太醫也是一籌莫展。
他抽得太厲害,用銀針的話就不好對上穴位,刺錯地方就無效了,只能讓四阿哥和四福晉把弘輝按住。
又讓人塞了帕子在弘輝嘴裏,免得他咬着舌頭。
耿奕看着弘輝心疼,太醫居然就等着送湯藥來,束手無策,她就有點憋不住了,對四阿哥道:“爺,我來試試,叫弘輝能稍微好一點。”
太醫急忙問道:“不知道側福晉打算怎麽做?”
耿奕就飛快解釋道:“大腿內側有三條經絡,肝經、腎經和脾經,在肝經上推一推能讓弘輝的抽搐稍微好一點。”
太醫點點頭,對四阿哥道:“确實是個緩解的法子。”
他想說可能作用不會太大,所以自己剛才沒用。
四阿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