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顧時臨下午下班時,又碰見了那個小護士。
她手上拿着藥單,匆匆下樓,與他擦肩而過。
樓梯上,青年頓住了腳步,眼眸沉沉的望着小護士急匆匆的背影。
因為是陰天,樓道裏黑乎乎的,也就早早亮了燈,小護士跑的很快,快到,根本沒帶上自己的影子。
一直到底下蹬蹬蹬的急促腳步聲沒了,他這才收回目光,繼續不緊不慢的往下走着。
今天風很大,秦政依舊趕上了末班車,司機的位置上是一張眼生的年輕面孔,陸陸續續上車的乘客們坐在位置上了就開始埋頭玩手機,或者是插上耳機閉眼聽音樂,沒有一個人擡頭看上一眼駕駛位的陌生面孔。
也許只有當事人才知道,一位司機死在了自己的工作崗位。
顧時臨并不怎麽意外,臉上也沒有什麽唏噓的神情。
這個世界原本就是這樣,事不關己高高挂起。
投幣兩元之後,他坐在了靠前的位置上,一直坐到了家中。
顧時臨住的地方不錯,是個挺高檔的小區,他走進去,恰好碰到一個年輕媽媽笑着拉着孩子的手往前走,看見他了,臉上的笑收了收,将看着有五六歲大的男孩往自己身邊扯了扯。
她很警惕顧時臨的靠近,察覺到這一點後,他主動遠離了她與那個孩子,避開他們進了電梯。
顧時臨是去年搬進來的,而直到今年初,他才算是真正的‘活’了過來。
在活過來的前一天,他還趁着人家年輕媽媽買東西,抱着孩子送着他回了家。
雖然說送小朋友回家什麽的值得表揚,但重點是他送人家孩子回家時,他|媽媽就在旁邊。
可以想見年輕媽媽付個錢的功夫一回頭發現孩子不見了是何種心情,她簡直哭的站都站不穩,一邊哭一邊找物業查監控,結果監控查出來,卻發現和自己同樓的顧時臨将孩子抱上了樓,一直送到了她家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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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清楚之後,物業一個勁的安慰也許是顧時臨不知道她就是孩子媽,以為孩子走丢了才送他回家,年輕媽媽簡直要氣炸了,都是同個小區還是同一棟樓的,每天擡頭不見低頭見,在電梯裏也碰見過好幾次了,她就不相信顧時臨能不知道自己就是孩子媽媽,更何況當時她和孩子站的那麽近,偏偏家裏婆婆也說人家小夥子可能是真的不知道,讓她帶着孩子去上門道歉。
好不容易平複了心情帶着孩子去了,結果顧時臨直接了當的說,自己知道她就是孩子媽,只是因為她帶着孩子出來太危險,才好心把孩子送回家。
年輕媽媽:“……”在小區超市門口能有什麽危險。
從那以後,這位同樓的年輕媽媽見着顧時臨一次就躲開一次,生怕哪天他又當着自己的面悄悄把孩子抱走。
清醒過來後,顧時臨也覺得自己做事挺無語的。
他原本是音朝的一個神棍,雖然做事不能說是滴水不漏,但至少不會這麽直勾勾的得罪人,只是輪回時也不知道出了什麽差錯,本該記憶全消,偏偏還留下了一些殘缺記憶,而魂魄又不全,就跟缺了根筋一般,導致自己前二十多年的人生都過的相當被人嫌棄。
小學時,因為看見同桌身邊跟着靈體,就直接說:你身邊有鬼。
同桌吓得哭叫不已,晚上不敢睡覺,兩人的友誼就此斷絕。
像這樣的事件在初中高中時不停發生,人們不會相信顧時臨真的看到了鬼,只覺得他性格惡劣,喜歡拿這樣的事吓唬人。
顧時臨的成績從小到大就屬于頂尖,但從小到大都保持了所到之處,無一人說他好的優秀歷史。
人人都說他神神叨叨,只會到處吓唬人,十分的不合群,漸漸的,沒人再願意和顧時臨有什麽接觸。
當然,他從沒感覺到自己被孤立了,畢竟缺了根筋,提醒也就提醒了,別人不聽也不會上趕着要去幫忙。
那個小男孩是個特例,他撿起過顧時臨的手機,叫了他聲哥哥,小跑着還給了他。
所以,在看到他眉間有着黑氣時,顧時臨抱起了他,離開了那個有可能會讓那個孩子殒命的地方,将他好好送回了家。
而在做這一切時,他從來沒想過要和就站在前面背對着他們的年輕媽媽解釋一句。
因此,招來怨怼也算是理所當然的了。
缺了根筋的顧時臨不明白啊,他想不通明明自己幫了那孩子,為什麽反而要被怪罪,因為想不明白,他一晚上沒睡覺就在思考。
也許是太糾結了,思考着思考着,三魂七魄歸位了。
三魂七魄歸位,讓他結結實實在家裏躺了好幾天梳理自己這一生的記憶。
顧時臨是遺腹子,母親在他三歲時改嫁,繼父一直不遺餘力的要和他這個繼子打好關系,有兩個親伯伯,大伯是醫院院長,二伯生意做得挺大,兩人都因為對他父親的感情而對這個侄子照顧有加,而顧時臨本人一直跟着爺爺生活,直到爺爺去世,他又成年,母親将他父親留下來的房産轉到了他名下,從此一個人開始生活。
學醫,剛剛實習結束,因為這個狗脾氣在醫院和人相處不好,大伯剛剛才給他安排了人民醫院的工作,并且千叮咛萬囑咐他可千萬別再亂說話。
顧時臨這次沒亂說話,來到現代社會的他被這滿大街的殘魂驚呆了,每天忙着到處搜羅殘魂送去輪回換功德,哪裏還顧得上去和別人交流。
進了家門,顧時臨徑直走到書房去,打開電腦繼續搜索起來。
通過這些天的查詢,和之前的記憶,他基本上已經可以确認,現代社會已經沒了玄門。
也是,他輪回前,玄門就已經被當政者殺的只剩下一個空殼子了,現在又過去了一千多年,那些傳承估計早就斷了個幹淨。
顧時臨合上電腦,站起來推開窗往下望去,卻正好看到那個年輕媽媽牽着孩子的手從小區門口走進來。
遠遠的就能看到那孩子身上的黑氣,淡淡的,卻消散不去。
他能醒過來,也算是有那孩子的推動。
書房中,青年站起身,向着外面走去。
***
“對,帶些雞翅回來,佳寶跟我念叨好幾天了,現在外面風那麽大我也不帶着孩子出去買,媽這不是前陣子腿摔了,不好下樓嗎?”
“你還想吃什麽菜就一起帶回來,嗯,好,不說了,我到超市了,買瓶可樂回去,等你回來了給他做可樂雞翅。”
張雅一邊給老公打電話,一邊牽着兒子的手到了小區超市,這家超市很小,門口停着一輛摩托車,一只橘色的胖貓在車上眯着睡覺。
小男孩眼眨也不眨的望着貓咪,期盼的揚起小臉,“媽媽,我想和小貓咪玩。”
張雅還記得超市老板說過這只貓是他養的,打過疫苗的,她也喜歡貓,本來就打算等到孩子再長大一點就養一只的,于是摸了摸兒子的頭,溫聲道,“去玩吧,只看着,別摸它,就在門口玩啊。”
男孩乖乖點了頭,他一向是很懂事的,張雅放了心,想着就進去一會不會出什麽事,就進了超市,直奔飲料區。
選瓶飲料的工夫,她這心裏卻總是心神不寧的,眼皮也不安的跳動着,想着外面的兒子,張雅也顧不上再買些鹽,付了錢就往外走。
摩托車旁,沒有兒子的身影。
張雅心口一悸,正慌的不知道怎麽辦才好,突然聽到右側兒子脆聲喊了句,“媽媽!”
她連忙轉身望去,卻見兒子正好好的站在右邊的樹邊上,開心的笑着沖着她跑過來。
猛地松了一口氣,張雅抱住兒子後才發現自己的手都被吓抖了,又是氣又是急,輕輕彈了一下孩子的小腦瓜,“佳寶!你吓死媽媽了,不是讓你就在門口玩嗎!”
男孩有些委屈的捂住腦袋,“是哥哥叫我,我才過去的。”
“哥哥?哪個哥哥?”
“就是那個哥哥。”
張雅順着兒子小手指着的方向,看到了那個穿着淺白色毛衣,身形修長的背影,正是他們之前還碰到的顧時臨。
她立刻想起來上次這個人幹的好事,誠實的說,顧時臨的背影還是挺好認的,畢竟帥成這樣的真的少見。
可惜,帥是真帥,是個腦殘。
人都走了,張雅忍下怒意,蹲下身認真的看着兒子,“佳寶,哥哥都跟你說什麽了?”
男孩乖乖的奶聲奶氣複述,“哥哥說我烏雲蓋頂,有血光之災。”
張雅:“……還有呢?”
“哥哥給了我小紙人,說讓我拿着,可以擋災。”
張雅立刻警惕起來,“什麽小紙人,給媽媽看看好嗎?”
男孩乖乖攤開掌心,白嫩的小手裏,靜靜躺着一只喜洋洋的剪紙。
張雅:“……”
這到底是那個大帥哥在逗孩子呢還是在逗孩子呢還是在逗孩子呢。
但是逗孩子也不是這個逗法,雖然知道是開玩笑,烏雲蓋頂血光之災什麽的也太過分了。
察覺到了媽媽的臉色不好,男孩小心翼翼的把喜洋洋收了回來,“媽媽,我喜歡這個小紙人,可不可以留下來玩。”
張雅是十分想要把它丢掉的,但見着兒子這副護寶貝一般的模樣,還是忍了下來,摸了摸兒子的小腦袋,“當然可以,看,可樂買到啦,我們回家吧。”
剛走了沒兩步,手機突然又響了起來,她低頭一看,是同事的電話。
“雅雅,我正好路過你家小區,帶了點土特産給你,你在家嗎?我送上去吧。”
人家送東西,怎麽還好意思讓她跑一趟,張雅連忙道,“不用不用,我就在樓下呢,我出去接。”
她挂了電話,站在小區門口一看,果然見到同事的車就在路對面停着,此刻正下了車沖着她招手。
張雅牽着兒子走了過去,同事将手中的袋子遞給了她,笑道,“你上次不是說要給佳寶買輛小孩子騎得自行車嗎?我侄兒正好換下來一輛,放着也沒什麽用,我就給帶過來了,就在後備箱放着呢。”
“多少錢啊?”
“要不了多少錢,你就讓佳寶騎着吧,上次我出事,要不是你趕過來送我去醫院,我肚子裏這個還說不準保不保得住。”
同事說着,滿是母愛的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往後面走去,“這輛車你先騎着,要是覺得不好意思啊,等到你家佳寶不騎了你再還給我不就得了。”
兩人正說着話,一直黑貓從花壇上跳下來,豎高了尾巴去蹭張雅的腿,喵嗚喵嗚甜膩叫着要吃的。
張雅低頭笑着摸摸它的腦袋,“乖,今天沒帶貓糧。”
她喜歡貓,又不能養,因此總喜歡買些貓糧在小區裏喂,這只黑貓就是總纏着她讨食的其中之一。
同事笑着道,“我看啊,等佳寶一上一年級,你肯定巴巴的抱只貓回來養。”
這位同事家境一直挺優越的,和張雅的關系也最好,要不然也不會剛從老家回來就來給她送東西。
張雅心裏感激,和同事一起走到後備箱,完全沒注意到一直乖乖跟着自己的孩子突然看到了小區門口剛剛走出來的同學,高興的掙脫了媽媽的手向着想要回到小區。
兩人一起将小自行車擡了下來放在了地面上,同事拍拍車頭,“這輛車我小侄兒也沒騎多久,所以看着還挺新的,你先湊合着用吧,主要是孩子長得快,買新的不劃算,等過幾年啊……啊!”
“喵嗷!!!喵!!!”
原本乖順的黑貓突然凄厲焦急的叫了起來,同事吓了一跳,下意識捂着肚子驚叫一聲。
張雅被同事的驚叫提醒,這才發現一直牽着的小手沒了,她猛地回身,卻見馬路上,小小的孩子正左顧右盼着要往小區門口走。
她吓的連忙上了馬路,要去把孩子拽回來。
就在張雅剛剛踏上馬路的下一刻,一輛大貨車轟隆隆的在她眼前而過。
貨車盲區并沒有讓司機看到前面矮小的孩童,簡直可以稱得上是徑直碾壓過去。
貨車過去了,馬路上,一個小小的身影臉朝下趴着。
張雅大腦一片空白,幾乎是立刻眼淚刷的掉了下來,她顫抖着身體,瘋狂地沖了上去。
如同母獸失去幼崽凄慘的嘶吼着:
“佳寶!!佳寶!!!啊——佳寶!!”
她抱起了那個小小的身體,慌亂不知所措的道着歉,“都是媽媽的錯,媽媽沒有看好你,是媽媽不對,佳寶,媽媽帶你去醫院,別怕,別怕……”
小小的細嫩聲音從她懷裏傳了出來,“媽媽?”
張雅的身體頓住了,懷揣着期盼與膽怯的低下頭,對上了兒子黑亮又迷茫的眼。
他還好好的,他沒事。
這個想法鑽進腦海中的下一瞬,年輕的媽媽抱着孩子哭得泣不成聲。
男孩不明白媽媽為什麽要哭,他有點被吓到了,“媽媽,燙。”
“哪裏?哪裏燙?”張雅現在對孩子的身體緊張到了極點,聽了連忙帶着滿臉的眼淚急切的問着。
孩子伸出了小手,右手原本白嫩的掌心裏,只剩下了一些黑色紙灰。
依稀能看到,紙灰在掌心凝成了喜洋洋的形狀。
作者有話要說: 前五位小天使發紅包,再随機五位小天使發紅包,咪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