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啪啦一聲脆響,永寧宮正廳地上,一個青瓷白玉小瓶四分五裂碎了一地。
太後砸了東西仍是不解恨,氣得坐進金絲楠木扶手椅,仰頭閉上了眼睛。
一旁的老太監連忙來給她捶肩捏背。掌事宮女招呼下邊的宮人來打掃。老太後阖開一絲布滿皺紋的眼,第一次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老了。
今日在朝堂之上,她垂簾聽政。底下的心腹大臣按計劃上奏,稱睿王立下戰功,應賜予封地,即刻離京赴任。
誰知陳閣老率先站出來反對,他說睿王功勳卓著,又是皇室嫡支,理應在皇上養病期間,鎮守京師,以免心懷不軌之人趁機作亂。
緊接着好幾位朝臣附議,紛紛稱睿王殿下智勇雙全,能堪大任,建議朝廷授予攝政王之名任其輔政議事。
太後心中破口大罵,什麽心懷不軌之人?最需要提防的就是他睿王了!本以為今日就能将這煞星送得遠遠的,結果萬萬沒想到韓君夜這麽些年遠在邊關,卻暗中早已将手伸向了朝廷。
陳閣老是他的人,這幾個附和的官員顯然也是,朝中還有多少人已經悄悄被他拉攏,又有多少牆頭草在聞風觀望着局勢。
太後蒼老而銳利的眼神隔着紗帳掃射着底下的昔日心腹們。有些話不能由她來說,必須得有人站出來。
戶部尚書戰戰兢兢出列說道:“微臣以為,睿王殿下德才兼備,在軍中治下有方,更有一顆為國為民的心。倘若淮南封地不能使睿王殿下一展抱負,那麽西南封地如何?西南世家割據,州牧稅收艱難,正需鐵血手腕整治一番,若睿王此次前去……前去……”
韓君夜擡眼冷冷看着周秉琛,使得對方開始有些結巴。
這是又拿他當刀使,西北十幾年來沒有熬死他,又想将他推去整治西南番邦。
“周尚書的意思莫不是皇上治國無方才導致西南混亂?西南既如此不堪,一州巡撫難辭其咎,理應撤職。周大人足智多謀,能當大任,本王看不若就由你頂上吧。”
韓君夜聲音不疾不徐,氣勢卻咄咄逼人,一頂大帽子扣下來,吓得周尚書雙股顫顫,不敢多言。
本是頂着太後的壓力提議,誰知三言兩語間竟是把自己給發配到了邊遠地區,他簡直後悔莫及。
此時其他朝臣出列,支持睿王留京輔政,再無異議之聲。睿王韓君夜言詞懇切:“願為皇兄分憂。”
Advertisement
順勢應下,塵埃落定。
太後內心憤怒,可後宮不得幹政,她就是再不情願也只能眼睜睜看着事成定局,韓君夜名正言順地留京成了攝政王。
太後揮開輕輕揉着她太陽穴的手,吩咐人去叫太醫,她要确保皇後盡快懷上孩子。她不信自己鬥不過韓君夜,畢竟他娘當年就是她的手下敗将。
柳書言含着一顆蜜餞,悄悄翻牆出了自己的寝宮。每日三大碗苦藥喝得他胃口全無,嘴裏一股苦味揮之不去,只能随身揣着一點梅幹蜜餞。
剛剛躺在床上,傍晚那一海碗藥汁令他喉頭發苦,幾欲作嘔。于是他索性爬起來,一個人跑出去散步吹風。
夜晚的皇宮安靜下來,白日的喧嚣暑氣都随着習習涼風消散得無影無蹤。柳書言避過夜巡的士兵,走着走着又來到了秋千小院。
這裏比別處黑了不少,破敗的宮燈無人點亮,唯有月光照亮這一方寥落的小院。柳書言習慣性地坐上秋千輕輕搖晃起來。接着他聽見內殿那邊傳來一陣聲響,有腳步聲急急走過來。
不會吧?他才第一次走夜路,這就遇上鬼了?
柳書言吓得從秋千上跳下來,正準備奪命狂奔。
“是你?”
韓君夜出現在寒涼如水的月光下,聽語氣有質問,還有一絲的失望。
“大半夜的,你不要吓人啊!”
柳書言驚魂未定,這人晚上不回王府睡覺,跑來這裏幹什麽!他口中嗔怪着,全然忘了自己也半夜不睡四處溜達。
韓君夜立在小院,清白的月色給他鍍上一層冷淡的光。他眼神迷離,神色落寞,仔細看衣襟袖口被沾濕了,泛出比別處深沉的墨藍。
柳書言嗅了嗅,空氣中若有若無飄散着一股酒味兒。
“你擱這兒喝酒?”柳書言難以置信。
“不幹你事。”韓君夜難得沒有調戲他,轉身又要進內廳。
“唉唉,見者有份,你得帶上我一起!”
雖然柳書言不大喜歡這個睿王,但是自從進了宮,他就再沒有嘗過一口酒。因為太後要他綿延子嗣,明令禁止他沾酒,禦膳房連只醉雞都不肯做給他吃。
柳書言一個箭步跟上去,只見昏暗的內廳裏,落滿灰塵的桌上孤單地擺了一壇子酒。堂堂炎朝王爺,不在自個兒王府好吃好喝住着,也不上酒樓花天酒地去,反而跑這深宮裏獨自買醉,這是個什麽路數?
而且連盤下酒菜都沒有!
“你為什麽不回家?”柳書言是真的很好奇。
身旁人沉默了一會兒,苦澀地開口:“我沒有家。”
柳書言擡頭去看韓君夜的表情,屋子裏太暗瞧不分明,但柳書言似乎在那張冷峻的臉上看出了傷心的意味。那個平素裏不可一世的睿王殿下此時像一個無家可歸的可憐孩子,讓人忍不住想去安慰。
生在皇室,親緣涼薄。柳書言雖不能完全體會,但自己眼下的處境也能令他略知一二。
柳書言自己搬了個凳子坐,開口道:“我是有家不能回,咱們彼此彼此,借酒消愁吧。”
說罷他準備替自己斟一杯,誰知一看根本就沒有酒杯,于是也不管了,拎着壇沿就往嘴裏灌了一大口。
舒爽!
韓君夜今晚格外沉默,只悶頭喝酒。柳書言一個人小嘴叭叭地開始講自己小時候的事。講他偷大哥的糖酥藏在枕頭下面,講他養過的一只貍花貓,還講他家門口的那顆大棗樹。
直至月上中天,柳書言才依依不舍地回了自己寝殿。
沒過多久,太後壽辰。宮裏從好幾天前就開始忙碌,禦膳房備了八大菜系全宴,鏡湖旁還搭了戲臺子,請了京城裏最出名的班子來唱八仙祝壽。
皇帝卧病未能出席,柳書言作為一個沒有家族背景的名義皇後,在宴席上只用露個臉就行。太後是今日的主角,達官貴人們争相上前去送賀禮。
柳書言嫌悶,一個人先悄悄退場了。他繞着湖邊散步,晚風将青衣咿咿呀呀的唱腔吹送過來,悠悠遠遠更甚臺前。
“又見面了。”
湖旁水榭,韓君夜迎面走來。
“睿王殿下怎麽才來?”
方才的壽宴上柳書言并沒有瞧見他。
“之前沒見着,這是惦記我了?”韓君夜站到他跟前,笑着如是講。
這人還真是,又變回了這幅輕佻的樣子,仿佛那夜沉默心碎的那個人是柳書言的幻覺。
見柳書言不說話,韓君夜托了托手裏一個錦盒,“我去送個禮就走。”
他與柳書言擦肩而過複又轉過身來,“還是不肯告訴我名字麽?”
柳書言抿着唇,如果是那天晚上韓君夜問的話,自己願意告訴他名字,同他交個朋友,但不是今晚這個混賬樣子的睿王。
韓君夜靠過來,離柳書言的臉僅僅只餘一寸,近到柳書言可以聞到他身上淡淡的迦南香的味道。
“好歹咱們也算是交換過金津玉液的”,韓君夜在他耳邊低聲說道:“你不說,我就只能叫你作,皇嫂了。”
作者有話說:
韓君夜:不管,那就是間接接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