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秋高氣爽,柳書言在後宮無事閑逛,身邊只跟着個小桃紅。他不喜歡烏泱泱一大群人綴在身後,因此去哪都只帶一個侍女。

他漫無目的地走着走着,來到一處修葺中的宮門口,斑駁的牆壁被鏟平剝落的牆皮,重新粉刷着顏色,破敗的青瓦也被悉數摘下,換上簇新的琉璃瓦。

柳書言定睛一看,是變了樣的秋千小院。宮人門忙着擡瓦和泥,井然有序地進行着翻新。柳書言上前詢問一個帶班首領服飾的中年內侍:“請問公公,這殿為何翻修?”

那老太監不認識皇後,柳書言也沒穿瞿衣和黃衫,只一身柔軟的黛色錦緞,但他出塵脫俗的容貌和嬌養出來的貴氣無一不昭示着他身份尊貴。宮裏伺候的都是有眼色的,老內侍只擡頭望了來人一眼便低下頭恭敬地答曰:“回禀主子,是皇帝陛下下令翻新此殿,至于原因皇上沒有言明,故而老奴不知。”

柳書言點點頭,一絲愉悅和甜蜜湧上心間,躍上眼角眉梢。宮人們奉旨辦事,而确定了是韓君夜的意思後,柳書言情難自抑地想,或許他也覺得此處可紀念,算是他們定情的地方,所以想修葺一新,時時感懷。

想到這裏,柳書言沉浸在新婚的幸福裏。雖說韓君夜有後宮,這讓柳書言十分地不快,但這段時日韓君夜日日都宿在紫宸殿,無一例外。盡管很多夜裏自己什麽也不許他做,年輕的帝王明明難耐也沒有轉而去其他妃嫔那裏。

柳書言心情舒暢,走到禦花園見秋菊盛開,姹紫嫣紅,便着小桃紅去備茶,想賞一賞菊。

小桃紅很快回來了,帶着宮人布置了皇後喜歡的白牡丹還有桂花糕。柳書言喜歡白茶,而宮裏福建上供的白牡丹和白毫銀針都俱比他在家鄉能喝到的品相滋味更佳。韓君夜發現皇後喜歡之後把宮裏的白茶全賞給了紫宸殿,庫房裏放了一大堆,喝都喝不完。

柳書言品着茶香看落英,正是惬意,涼亭裏闖來一個不速之客,是一身妖嬈裝扮的熙嫔莺歌。

莺歌出身于酒肆,喜好豔麗的服飾,如今進了宮也只挑亮眼的顏色穿。她好似一只花蝴蝶,主動撲閃着翅膀飛進涼亭。

“臣妾參見皇後娘娘。”莺歌上前行禮。

柳書言雖然不想和這些後妃多打交道,但人已經到跟前了,他總不好趕人走,于是客套地講:

“平身,熙嫔可要一起品茗賞花?”

“那恭敬不如從命了。”莺歌爽朗地立即答應了。

柳書言吩咐小桃紅替她斟茶,人是坐下了可柳書言确實同她沒有話說。

莺歌用桃紅色的宮裝掩着嘴喝茶,見皇後沒有要閑聊的意思,突然掩面抽泣起來。柳書言被這出吓了一跳,忙詢問她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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莺歌用手絹按着臉上并不存在的淚痕,開始講:“臣妾一見着這桂花糕就想起皇上當年救我的情形來。那時臣妾被幾個胡人調戲侮辱,皇上就是用一盤軟糕點将那幾人打退,救臣妾于水火之中,至此臣妾便以身相許,非君不嫁。”

她講得嬌羞,臉頰泛紅,眼神癡纏,生怕別人不知曉她的愛戀。柳書言在一旁抿緊了唇,臉色算不上好看,韓君夜的這些風流情史他可是一點兒也不想知道。

小桃紅伺立在一旁全聽見了,替她家主人氣得心肝脾肺全都冒煙兒了,連忙過來趕人。

“君後要回宮歇息了,熙嫔娘娘請回吧。”

莺歌搭眼瞧了她一眼,不以為意地應下。

“既然皇後娘娘乏了,那臣妾恭送娘娘回宮。不過臣妾有一事不明還想請教娘娘。近日臣妾習讀女德,其中講到勿應善妒,若二女共侍一夫,夫人獨占夫君使得妾室日日獨守空房,此夫人是否就是善妒的典型?”

柳書言皺了皺眉,這個熙嫔拿這種問題來對應女德釋義,分明是在映射他日日獨占君恩,拐着彎罵他呢。

柳書言很有風度地回她:“女德中講為人妻妾當以夫為綱,夫君意志不可轉。但我私以為,兩情相悅不可強求,君若棄我便休,無謂癡纏。”

意思是當人妻子小妾的都要以夫君意願為先,他想睡哪屋就睡哪屋,不争不妒才叫女德。不過啊我自己認為,兩情相悅可遇不可求,如果他不喜歡你就自己趕緊走,別做無意義的癡纏。

這番話氣得莺歌眉毛直跳,這皇後什麽意思,敢情不是他霸占着皇上不放,是皇帝每天舔着臉去找他了!她還從來沒有見過這麽不要臉的人,歷來皇後只占初一十五,這個柳書言日日都要占着不說,還反過來教訓她不要癡纏。

莺歌眼見柳書言已經起身,正待離開,惡言脫口而出:“臣妾以為,女德的基本是一女不侍二夫!”

柳書言定住腳步回頭看她。

莺歌從他臉上的表情能看出來,望月沒有騙她,關于這個皇後的真實身份。自己一針見血,戳到了他不可見人的痛處。莺歌得逞一般福身準備告退,嘴角挂着勝利的微笑。

柳書言立在涼亭邊緣的陰影裏,秀麗的眉目顯出忍無可忍的淩厲來。他沉聲吩咐道:“桃紅,掌嘴。”

小桃紅本來就氣得不行,甫一得了令馬上就上前啪啪兩大耳刮子。莺歌猝不及防被打得左右踉跄,雪白的臉頓時顯出明顯的五指印來。

她捂着臉指着桃紅又指向柳書言:“你竟然敢打我!”

小桃紅擋住她的視線,叉腰和她對罵:“打你怎麽啦,你一個嫔位,屢屢出言冒犯皇後,娘娘是後宮之主,管教你理所應當!”

莺歌詞窮,她萬萬沒料到性格溫軟的柳書言竟然一出手就如此狠絕,素日裏宮人們還盛贊他平易近人,看來都是裝的!她要去找皇帝告狀!戳穿他的僞裝!她就不信皇上見她被打會一點不心疼,到時候同皇後離心,那自己的目的也就達到了。

“皇上會為臣妾主持公道!你們且等着吧!”莺歌說完惡狠狠地走了。

小桃紅搓了搓手掌,她剛才那兩下使了全力,毫不留情。這會兒被熙嫔一将,又後怕起來。

“君後,我是不是給你惹麻煩啦?”

柳書言原本的好心情被折騰光了,疲憊地揉了揉眉心。

“不怪你,你是奉我的命。”

“可是,那個熙嫔真找皇上告狀,皇上他會……”小桃紅瞧見柳書言臉色不好,不敢繼續說了,她那兩下讓熙嫔臉腫得老高,其實沒什麽大礙,不過看着挺吓人。不知道皇上到時候會相信誰,偏袒誰。

其實柳書言心裏也忐忑,他之前做皇後一直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地活着,是韓君夜登基後才讓他能每晚安心地入睡。這些時日的寵愛更是令他生出了倚仗,于是在今日的冒犯後他頭一次下令懲罰了後宮的人。

這個莺歌,韓君夜有多喜歡她?他會為她心疼嗎?會覺得我恃寵生嬌欺負人麽?柳書言不确信了,但他轉念一想,如果韓君夜真的為了這個莺歌怪罪他,那他就……就上清平寺念經去!

君即棄我便休!自己說過的話猶在耳畔,柳書言下定了決心,也就不再苦惱,回紫宸殿該幹什麽幹什麽去了。

禦書房外,熙嫔莺歌跪着求見。她特意什麽藥膏都沒擦,頂着一張紅腫的臉跪在白玉階抽泣。

韓君夜近來忙着河南賊匪的事。河南一幫馬賊,趁着帝王更疊的時期舉旗造反,還打出了“炎朝覆滅,新王代韓”的旗號。本來一夥泥腿子而已,翻不出什麽風浪,但派出去的探子回報,他們竟然暗中得了成王的資助。

成王算起來是韓君夜的堂叔,輩分雖高,但因為出生得晚,眼下還正值壯年,興許也是因為暗恨晚出生了這許多年,錯失了當時争奪皇位的機會,于是乎現在生出來異心。

韓君夜不是優柔寡段的性子,掌握了情報立即部署了兩員大将領五萬精兵,勢必剿滅賊匪全部勢力。另一頭派夜行衛潛入西南封地搜集成王叛變确鑿證據,将其一網打盡,永絕後患。

這一議就議到了掌燈時分,期間為不打擾軍國大事,熙嫔的求見一直被內侍扣着,此時才報到韓君夜耳邊。

韓君夜一時記不起熙嫔究竟是哪個,等人進來才想起是自己在西北救下的歌女。

莺歌臉頰通紅,五指印浮現其上,她哭得梨花帶雨,口裏念着:“皇上要替臣妾做主啊。”

韓君夜被她哭得頭疼,不悅地問:“何事?”

莺歌跪着膝行過去,抱着皇帝明皇的袍角落淚,告狀道:“臣妾今日在禦花園遇見皇後,前去請安,結果還沒說幾句就被皇後下令掌了嘴,嗚嗚嗚。”

韓君夜蹲下身,捏住莺歌的臉迫她站起來,“你說皇後下令打了你?你都同他說什麽了?”

韓君夜心焦這女人到底跟柳書言說了什麽?能把他好脾氣的皇後氣成這樣。

莺歌望着皇帝眼裏的狠厲,昔日威風凜凜的将軍如今成了皇帝更添迫人的氣勢。她腿軟得站不住,鉗着她臉的手勁越來越重,原本就火辣的皮膚更加刺痛起來。

事到如今,她也沒有回頭路了,只好撿着對自己有利的講:“臣妾只不過講了和皇上相識的過往,皇後他就嫉妒發狂沖我下毒手!”

韓君夜聽完将人重重一推,莺歌順勢跌倒在地上。韓君夜氣恨,柳書言本來就介意,這女人還挑到他跟前去。當年他不過是見人可憐,出手相救,誰知這歌女從此就非跟着,還趁他酒醉爬了床。

“你說的話我一個字也不信,”以柳書言的心性,若她只是以過往相激,柳書言根本不會動她,只會自己傷心生悶氣。

“別以為和我睡過一次,就把自己當回事。既然皇後罰了你,說明你罪有因得,以朕看還罰得輕了。”韓君夜冷着臉對外頭下令:“來人!熙嫔沖撞皇後,仗責二十。”

“不要啊!皇上!将軍!”莺歌來不及抓住眼前的袍角就被拖了出去。臨關門前她在新皇韓君夜眼裏只看到了冷漠和無情。

黃昏最後一絲光亮隐去,禦正殿外這場鬧劇最終收尾,熙嫔哭喊的聲音,棍棒擊打在肉體上的聲音混合交織,最後又漸漸弱下去歸于平靜。

韓君夜腳步匆匆,戊時已到,操勞了一天的帝王卻還沒用晚飯,拂曉在後邊追着喊:“皇上,先用膳吧,龍體要緊。”可韓君夜心裏卻只念着該怎麽向自家皇後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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