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微醺】
第二天睡到自然醒,好舒服。
民宿裏的游客大多數都出門了,小院子裏聽得見清脆的鳥鳴,除此再無其它,氣氛閑适慵懶。
子星叩門。
我去開門。子星今天依然是很簡單休閑的打扮,柔順的黑發垂落在鎖骨上,戴着一頂酒紅色鴨舌帽,上身着一件寬松的白色T恤,有點長,罩着她的黑色熱褲,兩條大長腿筆直駐着,腳上一雙白色帆布鞋。脖子上挂着那臺理光相機。
她沒立即擡頭,正刷着手機,不知道在看什麽。
我欲轉身進去,她才沒來由地說一句:“好看。”
“什麽?”我不明就裏的。
“你今天穿的裙子好看。”我今天穿了一件素白棉麻的長裙,微卷的長發及腰,也松散地落在兩旁,倒與她相襯。
“小屁孩……”
“唔……我剛找了家餐館,應該挺不錯的。我們中午吃這個?”
原來她剛剛在找這個,子星說着,靠近我,把她的手機遞給我看,我們的腦袋幾乎抵在一塊兒。我有點不自然,微微拉開些距離。
她劃拉着菜品圖片,不自知地詢問:“感覺怎麽樣?”
“我相信你的選擇。”其實我不太在意,感覺跟着子星,總沒錯的。
“喔……那就這家吧。”
這家店坐落在寧曼路,看介紹好像是主營泰國傳統家常菜,有二十多年的歷史了,不免有點期待。
子星随手招了輛即停的雙條車,讓我先上去,然後她才上來坐在外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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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一啓動,四面帶風,夾雜着熱浪,撲面而來,我的長發随着風在半空舞動,不免有些頭發絲貼到子星的臉上去,她時不時用手撩開,不厭其煩。
對面坐着兩個年輕的歐洲面孔,此時自然地開口跟我們搭讪:“You two friends?”
子星與我其實都不願輕易回別人的搭讪,但這個問題很妙。
子星瞥了瞥我,并未問我意見,繼而答道:“YepWe are friends”
“Awesome! Friends in Thailand Beautiful country,beautiful cities, and beautiful girls now”老外動不動就什麽都“awesome”,後半句我聽懂了,明顯有點戲谑味道。
我随意笑笑不理會,子星已經直接偏轉過頭,看着車廂外面。
好在沒一會,我們就到了。
子星跳下車,向我伸手,示意我搭她的手下來。
我一頓,提裙彎腰,将手搭在了她的手心上,有些微涼。心裏不禁浮起一絲奇怪,但也沒多想。
走進店裏,有些驚喜。
整個店面不算太大,是複古的南洋裝修風格,清新的牛油果綠門窗搭配着白牆,牆上挂滿了古董鐘,錯落地立着幾盞古董地燈。
子星選了個靠窗的位置落座。
“你想吃什麽?你決定就好。”她把菜單推給我。
“唔……那冬陰功湯,綠咖喱雞,菠蘿飯,炸豆腐……怎麽樣?”
“行。”子星沒有絲毫猶豫就應下了。
過了一會,服務員一一把菜品都端上來了。
“好吃嗎?”子星問我。
“唔……綠咖喱雞和炸豆腐還可以,菠蘿飯一般般,冬陰功湯沒你做的好喝。”
我一邊咀嚼着一塊雞肉,一邊如實地點評着,沒有誇大,順帶回味了下之前在醫院時,子星做的冬陰功湯,滋味确實比這兒的好喝呢。
“我的三腳貓廚藝還能被你看上,真榮幸之至。”子星哂笑了下,我猜她心裏樂開了花。
“這麽謙虛,怎麽就看不上了?”
“那我下次再給你做。”子星說下次。
“嗯。”
下午,子星帶着我去了清邁古城閑逛。
古城四四方方,紅色的磚牆,古樸的城門,塔佩門前有許多肥肥的鴿子,手上握一把玉米粒,這些鴿子就不怕人地飛過來停在手上啄食,倒也有趣。
咔嚓……咔嚓……
子星好像在偷拍我。
“南喬,回頭。”
第一次聽見子星喊我的名字。
廣場上的鴿子恰在此時嘩啦啦地飛起了一群,掠過紅牆。
咔嚓。
我回頭,看見子星距離我一段距離,正一手舉着相機,一手食指按下快門,将我和這一幕一同捕捉到了她的快門之下。
子星背對着太陽的方向,陽光将她的身影輪廓描繪得修長,她攏起手遮光,查看相機的取景框,又放下,擡眸看向我,比了個OK的姿勢,笑意逐漸綻放,是真的開心。
這一幕,這一刻的子星,在我看來,可真美好啊,年輕、純粹,被陽光擁着,如一顆星辰,閃着自己的光芒。
子星逆着光,一步步朝我走來,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想什麽呢你?”子星一句話将我的心神拉回。
“想看你拍的照片,給我看看。”我自然是想看。
“保密。到時候洗出來再給你。”子星狡黠一笑。
“神秘兮兮的,萬一你把我拍醜了怎麽辦?”
子星頓了頓,低眸認真看我,說道:“不會,相信我。”
順着城門往裏走,相比繁榮的大城市,清邁的慢節奏在古城這隅體現得淋漓盡致,怪不得是鄧麗君最喜歡的城市。
古城寧靜,有沉澱的歷史感,房屋都是低低矮矮,小道兩旁到處種滿了綠植與繁花,十分小清新。
裏面有幾個寺廟,子星和我沒有去參觀。倒是随意逛了些古着店,手工鋪子之類的。
沒有特定的目的地,慢慢走着逛着,子星大多數時候在拍街景,偶有拍我,也是抓拍,并不再喊我。
我任由着她,心情好輕快。
入了夜,子星帶我去古城附近的夜市逛逛,與白天的古城氣氛不一樣,人群熙熙攘攘的,很是熱鬧。倒也能自洽相融。
在人群之中,我的手時不時碰着子星的。
子星低着頭湊到我耳邊,道:“跟緊我,別丢了。”
耳畔癢癢的,熱熱的。心上似乎落下一根羽毛。
夜市裏彙聚了各種各樣的特色泰式小吃,有炒飯、烤魚、米糕之類的,榴蓮冰激淩,切好的水果都已裝好了袋,等等。
手工藝品小攤也是占了一半,有木雕、漆器、瓷器、紙制品、泰麻織物之類的,簡直眼花缭亂。
這回,子星和我主要是沖着填飽肚子來的,子星總是在我之前買好食物,又總是将第一口分給我吃,很是照顧我。
一開始,還有些不好意思,小屁孩很執拗,漸漸地,我也慢慢接受習慣。
肚子一吃撐,就又免不了消食瞎逛。
“這是什麽?”我停駐在一個小攤前,被一張張小網似的東西吸引,沒見過。
“捕夢網,你不知道?”
“……是什麽?”确實不知道嘛。
“據說把它挂在房間裏,可以把噩夢都趕走,把好夢都留下。”子星解釋道。
“喔,這樣啊……”我略有所思,想起昨天的噩夢來。
“經常做噩夢?”子星問道。
“倒也沒有,昨天下午做了一個,可能最近太累了吧。”我如實告知。
子星默然,掏錢買了一個遞給我。
她認真道:“送你,願你好夢。”這眼神……昨天的湖……
周圍人頭攢動,流動不息,我卻感覺時間好黏稠,流過我和子星時變得幾近凝滞,我不禁懷疑捕夢網捕的不是夢,是時間吧。
“走吧,帶你去個地方。”
時間又變成薄脆的冰塊,子星一聲而擲,嘩啦啦碎了一地,重新恢複流動起來。
“去哪兒?”
“去了就知道。”子星啊,總是保持三分直球,七分神秘。
是附近的一家酒吧。小而破舊但很有感覺,裏裏外外落座了許多客人,烏泱泱一片,有一支樂隊正在演奏爵士樂,抓耳的旋律和節奏,透過樓梯,隐約看見有人席地而坐,十分随意,很有氛圍感。
子星進來就與酒保打了個招呼,好像挺熟絡的,她說自己來過幾回,每次來都會有不同的爵士樂隊駐唱,多是即興演奏。
看得出,子星挺喜歡這的,也願意将她認為是美好的事物分享于我,直白而動人。
子星點了杯莫吉托給我,自己要了個冰啤。
我們都默契地聽着動人的爵士樂,不太說話。
空杯了莫吉托,子星又給我續了杯夢幻琥珀,她也再續了瓶Singha。
世界各地的人們,擠在這小小的天地,随着晚風,随着音樂,輕輕搖擺,情緒在這醉醺醺的夏的夜晚肆意流淌。
子星一手杵着椅子扶手,托着下巴,一手舉起那瓶Singha湊到唇邊,昏暗暧昧的燈光透過啤酒瓶子,液體下降了一些,她的喉間上下咽了一下。
我有感覺,子星在這些舉動間,眼神暧意地在我身上逗留,不曾看向別處。
“姐姐。”她輕喚着。
“嗯?”我回頭,子星突然湊得好近,鴨舌帽遮住了她的神情,只露出剛喝過啤酒的,濕潤的唇,沾着幾星啤酒沫。
“你……多大了?”她呼在我唇邊的熱氣,有啤酒味兒。
說過,我和子星不是話多的人,即使聊天也大多圍繞這個國家、這座城市,鮮少涉及自個兒的事。
想來,這應該是她第一次主動問我,關于我。
“你猜。”我猜,我呼在她臉上的熱氣,應該也帶着夢幻琥珀味兒吧。
“我猜不出。”子星輕輕地搖了搖頭。
“猜不出就不猜咯。”我猜,我和子星都有一點點醉意了。
“好,不猜。”子星乖乖地應着,點點頭。
我們不再說話,子星脫下了帽子,湊得更近了些,還是那樣暧意的眼神黏着我,毫不顧忌。
“小屁孩……”危險的距離,然而在這迷迷蒙蒙的氛圍烘托下,我也在用眼睛讀着她的眼睛。
“嗯?”子星沒開口,僅是從喉間發出一絲氣音,聽起來慵慵懶懶的。
“累了,我們回吧。”我倏地拉開了彼此的距離。
爵士樂複又流動起來,鼓聲好像大了一些呢。
我們回到民宿已經接近十二點了。
并肩走着,路過那個公共的泳池,許是夜深了,沒有人在裏面游泳,只有吧臺的酒保還在守着夜。
子星突然說:“我想游泳了。”
還沒等我回神,她已經走去岸邊,放下随身物品,快速脫掉了帽子和白色帆布鞋,擡手随意紮了個低馬尾。
轉身朝我咧了咧唇,“噗通”一聲,就潛進了透藍的池子裏,朝對岸游去。
我訝異不已,都沒換泳衣呢。
我走近泳池的時候,她已經游到對岸,好像換不換泳衣沒多大關系似的。
子星浮出水面,擡手撫去了臉上的水,兩手反撐着岸邊,遠遠看着我。
稍稍休息了一會,她又來回游了幾趟,我就坐在岸邊的躺椅上等她。
最後一趟的時候,子星朝我緩緩游來,停歇在岸邊,手臂靠着,池水沒過她的胸口,子星随着水波一蕩一蕩的,呼吸也有些重了。
“累不累?”我問子星。
“累。”她微微喘息着。
“那幹嘛突然這樣?”
“哪樣?”子星明知故問。
“三更半夜突然跳進水裏游泳啊。”
“想清醒一下罷了。”她的回複也有些莫名其妙的。
“難道大半夜不該是醞釀睡意嗎?傻不傻?”
子星只笑了笑,又不回我,她撐起身子出了水上岸,水聲嘩啦啦一陣,岸邊濕了一小灘。
原本寬松的T恤濕透,此時貼在她曼妙有致的身軀上,隐隐約約顯着黑色的內衣帶子。
我趕緊拿了早就給她準備好的浴巾,替她披上。
“喏,趕緊去淋浴間換上,別感冒了。”又把一件白色浴袍塞到她手上。
子星很快就回來了,估計只是換下了濕衣服,沒有沖澡,她坐在我一旁的躺椅上。
子星拿出一根煙夾着靠近唇邊,欲點燃,又頓了頓,收回了打火機。
“怎麽?不抽?”
子星搖搖頭,不說話。
我倏地想起了初遇子星的那夜,我曾勸過她。
沒想到當時萍水相逢随口的一句勸告,她竟聽了進去,眼下她看起來似有心緒。
“允許你偶爾可以抽一根。”
說完,又有點後悔。我是誰,一個路人甲,憑什麽,還談允不允許。暗自嘲笑。
子星看向我,憋出一句:“我是小屁孩,不抽。”
我哈哈大笑,被子星突然蹦出的這句話給逗樂了,終于承認自己是小屁孩了。
子星見我笑得這麽開心,目光追随着我,也跟着笑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