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離別】

清晨,預約的車已經在等候。

我推着行李出來,看了眼子星的小木屋,靜悄悄的。

我沒特意跟子星說離開的時間,她也沒有提。

我不确定,昨天我跟秦岚的電話裏提及的航班時間,她是否注意聽了。

當時那麽專注地玩手機,應該沒聽見吧?

司機将我的行李一一放在了後備箱裏,我在車門旁靜默了一會,看着那兒。

該上車了。

還有些早,路上的車并不多,司機開得有些快,絕塵而去,離別匆匆。

我暗自遺憾,應該好好告別的。

【我走了,照顧好自己。】我在微信留言給子星。

子星沒回。

屏幕暗了下去,暗了很久。

過了一個多小時,飛機起飛前,我再次按亮屏幕。

沒有子星的回複消息。

飛機起飛了,發動機轟鳴的噪音在耳際揮之不去,伴随着這種聲音,我陷入了淺眠。意識似有似無,空姐甜甜的聲音……“叮”服務提示響起……周圍乘客低聲交談……模糊地交錯在一塊兒……氣流輕輕晃動着機身。飛啊飛啊,低空掠過了一片幽靜如鏡的湖面,氣流向後拂開了一圈圈的波紋。

“唰”地一聲,忽然墜入一個暗不見光的無限空間。一個人影提着什麽走近,看不清面容。捕夢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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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士,請收好小桌板。我們的飛機即将降落。”空姐輕輕推了推我。

睡得好沉,我皺着眉費力地睜開眼,空姐微彎着腰,朝我甜甜地笑着。

“嗯,好。”我挺了挺背,收起小桌板,看看時間,差不多快到C城了。

走近出口處,已然看到秦岚揮動着雙臂,大嗓門朝我喊:“南喬!我在這兒呢!”

我随着人流走出,笑着擁抱了她:“阿岚,好久不見~”

“嗚嗚嗚……想死我了。你的傷好徹底了吧?都怪我沒好好照顧你。”秦岚情緒比我還激動。

“沒事啦!我這不還到處玩了幾天嘛~”我拍了拍她的背,安慰道。

“幸虧有我們星星~不過好可惜,我也沒機會好好謝謝人家了。”秦岚終于放開了我,兩只手還緊緊握住我的。

話題轉到了子星身上,我一愣,神情略顯得不自然。

“嗯,她挺好的。”我淡淡道。

“哎呀,就讓泰國發生的愉快和不愉快都翻篇吧!歡迎重新回到C城~晚上給你接風洗塵。”秦岚還是那樣,情緒來去匆匆的,讓人跟不上轉換的節奏。

是啊,都翻篇吧。

坐在秦岚的副駕上,搖下車窗,迎着風,我捋了捋亂了的發。

是熟悉味道的C城,潮濕溫潤的空氣、矮舊樓房與鋼筋混泥土高樓交錯林立、街心公園耍着劍舞着扇的老頭老太、人行道上騎過的小黃車……一幀幀在眼前閃過。

從一個空間快速掉落到另一個空間。

不禁令我産生錯覺懷疑,清邁的故事是否真實地發生了呢,星空,毒蛇,天燈,以及……子星是否真地來過我的身邊?

我不自覺捏緊了手機,低眸按亮了屏幕。

對話框裏,還停留在唯一的一句【我走了,照顧好自己。】。

我嚴重懷疑我此刻的心緒怕是遺落在了清邁,恍恍惚惚、跌跌撞撞地迷失在萬盞天燈之中去了。

“南喬,你怎麽了?”秦岚穩穩地握着方向盤開車,轉頭看我一眼,略有些擔憂。

“什麽怎麽了?”我關上了車窗,回看她。

秦岚略一思索,想了想說:“感覺你回來,有點提不起勁的樣子。”

“累了吧。”

秦岚立馬搖搖頭否定道:“不是不是,不是累了的那種提不起勁。”

“那是哪種?”我倒是想知道她怎麽覺得。

“仔細說也說不上來,好像有點丢了魂……哈哈,我說得是不是有點誇張了。”秦岚擺了擺手,明明說了這樣,又立即否定了。

我睨她一眼。

“哎呀,你當我胡說八道吧!你一定是累了。”秦岚還是決定不糾結了。

車程四十分鐘,秦岚把我送到了家,幫我把行李運上了電梯,送進了家門。

是我和江拓的家,現代簡約風格,沒有繁複的裝飾和家具。

江拓已離開大半年,我也有許久不住,更顯得清清冷冷。

不過沒什麽積灰,倒顯得整潔幹淨,想是我母親昨天就已來幫我打掃過了。唉。

我倒了杯水,讓她坐着稍事休息了會。

我猶豫了下。

“阿岚,實在不好意思,這趟有點兒累人,要不改天我再請你吧?”

不知為何,我渾身感到脫力,如秦岚所說,其實也不算累,此刻卻已提不起勁幹任何事。

“理解理解,跟我還客氣啥。那什麽,我就不打擾你了。先走了哈。有事就喊我。”秦岚邊說着,邊起身往門外走。

我伴着她,十分不好意思地,送走了她。

“砰——”關上了門,安安靜靜,只有拖鞋的走動聲,摩挲在地板上發出的聲音。

“呼~”我癱軟在沙發上,長長籲了一口氣,倒向一邊。

竟這樣沉沉地睡了過去,無夢叨擾。

次日,我回了趟母親家裏。

我有個姐姐,叫南卉,也已成家嫁在臨市,有一對可愛的雙胞胎女兒,五歲了。

父親早兩年因病去了,本想接母親到我家同住,但她執拗堅持,要自己獨居。

大半個月在泰國,趕緊回來一趟。

“媽——”我脫了鞋進門。

“哎~來啦,趕緊洗手吃飯,馬上都好了。”馮雪梅女士見我來了,一手拿着鍋鏟,從廚房探出頭來。

“媽,燒什麽呢?”我走進廚房,瞅了瞅鍋裏。

“板栗炖排骨剛端上桌,這青椒炒肉,還有地三鮮,都是你愛吃的。趕緊洗了手出去啊,油煙重得很。”老馮女士圍着圍裙,動作利索快炒,風風火火的。

我又拾掇拾掇了水池裏的髒碗,打算洗一下。

“啧啧,說你不聽。放着,不用你來。”老馮不悅起來,一把稍用力将我推着請出去了。

不一會兒,她就端出了菜品,在桌上一一擺好,不忘給爸擺一副碗筷,一直這麽堅持下來。

一開始,我和姐理解老馮失去摯愛的悲痛。但時間久了,總覺得有點怪,勸老馮收起來吧。

猶記得老馮當時嚴肅對我倆說,我和你爸說好一輩子,那就是一輩子。別人可以忘了他,我永遠把他擺在心頭。

我和姐就默然了。

“媽,你昨天去我那兒了?”我慢嚼細咽着問道,之前沒聽她提前說起。

“啊,大半個月不在的,幫你抹了抹灰。”老馮承認道。

“媽,下次別麻煩了。大老遠的。”

“哪麻煩啦!江拓又不在,再說我去女兒家是當田螺姑娘去了,你回來也輕松點嘛!”老馮不以為然。

我說不過她,每回都由着她的說辭,當媽的一片好心。

“江拓最近怎麽樣了?哎呀,什麽時候調回來啊?”既然提到江拓,老馮不免連環問。

“嗯,老樣子吧。說是一年,實際誰知道呢。”我有點心虛,低頭回着。

自從後來在醫院挂斷電話後,大多時間和子星呆着,整日東走西游地,便僅僅是在微信上斷斷續續地簡單問候了幾句。

“我說你倆,争口氣啊。你姐,啊,帶着嘻嘻、笑笑倆在B市,一年也見不着幾回。我這一個人住,冷清得很。再說,你那些老阿姨經常問起你,我都不知道怎麽回人家,還以為你……”不會生。

叨叨叨……這一套說辭,老馮不知道念幾回了。麻木如我。

“所以說媽,你就過來跟我們住,就不冷清了。”自然也有應對的法子。

“你……這是一回事兒嗎?!”老馮“啪”地放下筷子,瞪着我。

“你說你冷清……”老馮一兇,我氣勢頓時矮一截。

“我是讓你趕緊生啊,年紀擺在那,又不是27、8還能等得起。”老馮戳破我的迂回。

“好了好了,知道了。”

“就知道敷衍我。”

一頓飯吃得我心塞,加心煩意亂。

在C城的日子過得飛快,轉眼過去了快兩個月。

暑假結束,開學已有一陣子了,這學期我才剛調轉入C大任教,一邊要熟悉新的環境,一邊适應新的工作節奏,不僅要參加開學種種級別繁雜的會議,還要準備手頭的課程、項目課題之類的,十分忙碌。

清邁的那段往事随着時間的推移,漸漸被時間的風沙一遍遍吹拂吹散。

終是塵歸塵,土歸土,不再令人執迷不悟。

我與子星已是沒有交集的兩道星軌,沒入蒼茫星海,各自浮沉。

我的睡眠開始變得時好時壞,真正睡得好的時候很少。

我把子星送的捕夢網挂在了窗前,這偶爾使我會想起子星,但她的容顏在我印象中漸漸變得模糊。

我才發覺沒有留存她的一張真人照片,連唯一的漫畫像也給了她。

忙碌和疲憊交替着,陷入惡性循環。

我盡量,盡量控制自己不吃安眠藥,不喝酒。

但常常是躺着直到兩三點,要麽腦子混沌困得要命卻怎麽也睡不着,要麽能清醒得在腦子裏走起了課題的種種細節。簡直要命。

多是選擇掀被下床,在不開燈的房子裏徑直走向酒櫃,在深夜裏倒滿一整杯紅酒或半杯威士忌,對着朗朗皓月,一杯敬過往,一杯敬明天,就着無聲的夜色暗自獨酌,掙紮着尋求一種自愈。

也只有在這種半醉半醒的癡夢狀态下,那個黑暗深淵中的另一個我才敢鼓足勇氣自問。

小屁孩,你說你會想我的,那你想起我了嗎?

子星更新過兩次她的生活狀态,但上一條還停留在一個月前。

鬼使神差的,我總忍不住點進去翻看,其中一次也是最近的一條,是關于義工的,大概是總結她的這段經歷,她沒有露面。

還有一次。

我點開那條狀态,時間顯示是我離開前的那晚深夜。

只有一張看起來挺普通的照片,記錄的是我們在酒吧的那天。

昏暗的氛圍下,夢幻琥珀已過半,流動着半透明的琥珀棕,一旁的Singha只剩淺淺。

它們立在一塊兒,當中隔着小小的距離,透過間隙,抓拍了不遠處正深情忘我唱着的女歌手。

配文:她好醉哦。

我多情又多疑,這到底是對誰說的呢?

而在對話框裏,你知道的,還是只有我的那一句,仿佛自言自語,仿佛這是個僵屍號。

飲下最後一口酒,腦袋開始變得昏昏沉沉起來。

我現在承認,威士忌确實容易醉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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