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蝴蝶】

元旦前的一天,快下班的時候,我正打算整理完回小屋去,林莞爾卻突然出現在辦公室裏。

剛下了課還留着的一衆同事對她的突然出現都表示驚訝,大家三言兩語地打聽:

“莞爾,你不是在集訓嘛?”

“集訓咋樣程度啦?”

莞爾解釋:“集訓進度趕得不錯,緊繃了大半個月了,上面決定元旦給放一天假啦。”

“啧啧啧,上面終于做回人了——”

“趕緊回去歇着呀,咋還來這呢?”

“來看看自己班學生,順便理下資料。”

“果然是勞模啊,要是我啊,準先回家癱着了,哈哈哈——”

有人打趣着,旁人跟着笑開了懷。

林莞爾笑笑,不放在心上,順手理着手上的資料,目光一轉與我對視上,便噔噔噔踩着小高跟朝我款步而來。

莞爾拉着我坐下,腳蹬着辦公椅滑着靠近些說話。

她關心道:“最近怎麽樣?”

我綻出笑意:“還不就那樣正常上課啥的,常規的一套。倒是你,好像瘦了。”

我作勢左右端詳了莞爾的臉龐。

莞爾擡手摸了摸自己的臉:“真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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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都有點瓜子臉了。”我點點頭。

“哎,我就打打雜,主要還是這些參賽的學生累,一個個拼的啊。你別說,這子星,專業本來就強吧,一開始不願意參賽。

這進了集訓吧,不知道怎麽回事,一頭栽進去,比誰都拼命!”

“她怎麽拼了?”

“一個禮拜裏至少通宵個三四回,鐵打得一樣,勸了好多回,過猶不及。”

我皺皺眉,不清楚子星集訓時的這些細節。

莞爾繼續:“就這拼命程度,我押寶,這回她不是特等,至少也是一等。不過你也多開導開導她,你們關系熟。甭管什麽原因,我怕她鑽牛角尖裏去——身體也吃不消。”

什麽時候我們關系熟得讓人都默認了?

但嘴上并不想過于解釋了,我只道:

“行,找時間,我跟她聊聊。”

這時候,門口來了幾個學生,其他的我不認識,但是喻欣兒就站在裏頭。

她一眼瞥向我們這邊,熱情朝林莞爾打招呼:“林老師!好想你啊!”

莞爾轉頭朝他們幾個揮揮手,然後才轉頭對我說:“我們班學生來了,那我先過去了,我們改天再敘。”

“嗯,好,你忙。”

林莞爾起身離去,我也把一疊薄薄的資料塞進包裏,離開了院裏。

回去路上,我不由得想着莞爾說的這些話,子星這麽拼做什麽?不是懶得湊熱鬧麽。

既然放假了,也不知道這個小屁孩現在在做什麽。

臨近午夜12點的時候,微信界面上陸陸續續閃出了很多紅點點,提示着新消息。

新年伊始來臨之際,連平時幾乎沒有聯系的人都跳出來祝福一句,也許是群發,有的沒有備注名,還要想一想這人是誰啊。

秦岚還是一貫地打趣口吻:【祝姑娘永遠十八!新年快樂!】

莞爾:【新年快樂!】

江拓:【老婆,新年快樂!永遠愛你!】

馮雪梅女士很是直白,直抒胸臆:【新年34歲了!還不生?急死老娘了!】

……

馮女士“善意”地提醒,讓我現下的心情有點蒙灰。我接納跨入34歲的現實,但不接受催生。我當面吵不過馮女士壓槍式的咄咄逼人。

說實話,我打心底裏完全沒有做好準備去當個媽,去養個娃,即使是和江拓結了婚——

我還在慎重猶豫,願不願意跟他一起養個娃,聽起來是不是很渣女?

所以每次馮女士當面教育我倆的時候,江拓在這件事上從來不說話,不站隊。我知道他是想的。

就在我躺在沙發上酌着紅酒時,子星的訊息姍姍來遲。

0:01分。

【姐姐,今天想吃你做的飯。】

這小屁孩,連句新年快樂也懶得客套。

我馬上回道:

【好。】

一邊收拾好小矮幾上的殘局,準備鑽被窩去,一邊想着明天——

哦,不對,是今天,該燒些什麽菜給子星補補,心情也一掃陰霾。

新年第一天,心裏揣着事兒,醒的也特別早,大約1點收拾好躺下,早上7點不到就起了。

拉開窗簾看一眼,天已蒙蒙亮,太陽初升,淡黃色滲透着晨間的薄霧,算是個好天兒。

簡單對付了頓早餐,就出門買回了食材拾掇着,老式唱片機上放一張黑膠碟,頗有質感的爵士曲在空中飄浮,肆意流淌。

我探頭看了眼挂在餐桌前的鬧鐘,已經過了11點了,奇怪了,子星這個點還沒上門。照往常,早餐都已經給我順來了。

我擦幹淨手,翻開對話框,沒有新的內容。于是又撥了一通電話,無人接聽。又撥了一通,還是如此。直到第三通快自動挂斷的時候,電話接通了——

“小屁孩,怎麽還沒來?”

“……咳、咳、咳……”

子星在電話那頭喘息着,費力地咳嗽了幾聲,最後才幾近嘶啞地發出一聲:

“姐姐。”

我不由得捏緊手機:“怎麽?生病了?”

“好像是吧。”子星虛虛地回。

“發燒沒有?”

“不清楚……咳咳……沒量。”說着又補充道:“家裏沒體溫計。”

“你住哪兒?我過去。”

“不用麻煩了,我睡會就好。”

“我過去。地址?”我堅持道,不管怎麽說,子星的狀态聽着就不像沒事人兒。

“嘉宏小區9-501。”子星也妥協了。

C大的人都知道嘉宏小區,就在北門外大約2公裏,是個90年代的老式開放小區,沒有圍牆,房屋也大多低矮樓梯房,最多不超過六層,外牆基本都有破敗斑駁的痕跡,但是最外邊兒這圈屋,前幾年搞形象工程,倒是粉刷了一回,看着新點,內裏還是沒啥不一樣。

因為靠近C大,租房的人多,不愁客源,這租房的價格倒是一點也不便宜。

我趕緊給熬了鍋青菜瘦肉粥,裝到保溫盒裏,又搜羅出體溫計,常用藥什麽的,一并帶上,按子星給的地址找上門。

站在門口按了好一會兒門鈴,都沒人來開。我退開幾步,确認門牌,9-501,沒錯啊。

又撥了通子星的電話,這回倒是很快接起來,還是虛弱的嗓音:“姐姐,到了?”

“嗯,開門。”

大約過了一會兒,門開了。

子星一手扶在牆上,一手搭在門把手上,腦袋歪斜着,衣着單薄,整個人有些淩亂,恹恹的,像失了魂。

還來不及驚訝她的狀态,子星好像要朝我倒來,我趕緊上前扶了一把,她才勉力又往回撐住了自己的身軀。

我放下手上的東西,一手攬過她的腰際,用力握住,一手搭着她的臂膀,給她借力,攙着躺回了床上。

房間裏光線微弱,氣氛昏沉,窗簾幾乎緊閉,一如它的主人,此刻毫無生機可言。

我緊緊皺眉,口氣焦灼:“怎麽病成這樣?昨晚就這樣了?”

子星居然還勾了下唇角:“睡之前還好好的,就是感覺很累。早上醒了之後,就發覺渾身不對勁了。”

她又咳了咳,稍作歇頓,繼續說:“你緊張了?”

我正拿着體溫計給她量耳溫,“滴”的一聲,小藍屏顯示396。

我拿過體溫計給她瞥了一眼,嗔她一句:“還有心思開玩笑!”

她倒說:“沒事兒——咳咳——就是給累的。”

“也不知道這麽拼給誰看……”

我在帶來的塑料袋裏掏着退燒藥,兩只手竟然有些哆哆嗦嗦。

臉上也瞬間感到冰涼涼的淌着液體,撓得臉癢癢,擡手一抹,居然是眼淚,不争氣地串珠似的掉落下來,怎麽也止不住——

夠丢人的,34歲的人了,在一個小屁孩面前,至于嗎。

我低垂着腦袋,恨不得掘地三尺,留下這坨必需品,遁地消失。

可我和子星此刻的距離就是太近,我的醜态哪怕一幀都沒逃過她的眼。

恰在此時,子星握住了我的一只手,捏了捏,似乎是安慰。

她的另一只手輕輕擡起了我的下巴,迫使我那淚汪汪的雙眼與她對視,羞得我眼珠子不着痕跡地往別處瞥。

她這才把觸着我下巴的手移到我眼前,極其溫柔地拭去了我的淚痕。

直到這時,我才稍稍平複下剛剛失态的情緒,眼珠子又轉回到她的臉上。

見我敢看她了,子星這才認真回了:“拼給誰看,你還不清楚麽。”

她又拍了拍我的手背:“別擔心,吃了藥睡一覺,我就好了。你陪我好麽?”

也不知道是誰病了,誰又在安慰誰。

我點點頭應下。

我坐在一旁,扶起子星,讓她靠在我身上,喂她吃了退燒藥還有消炎藥,又輕輕把她放下。

睡意很快又浮上子星的眼皮,她拍拍床的一旁,嘴唇嗫嚅:“陪在我身邊。”

我上了床,為她掖了掖被角,隔着一臂距離,輕輕拍着哄着:“安心睡吧。”

子星把身子側轉向我這邊,閉上了眼睛,不一會兒,呼吸聲均勻平穩地起伏着。

可能是由于緊張導致的疲累,我竟也不知何時沉睡了過去,沒有奇奇怪怪的夢魇,出奇平靜的一覺。

只是醒來望着天花板還是覺得恍然陌生,忖了幾秒,才反應過來是在子星家裏。

“醒了?”

我轉過頭,子星一只手正枕着側臉端詳我。

“幾點了?”

“剛過6點。”

“睡這麽久了……你感覺好點了嗎?”

“好像好點,還沒量體溫……你給我量。”

看來真是好點了,還耍起小性子了,我頗有些無奈:“你還小哦?”

“不是你喊我小屁孩的麽……”子星嘟囔。

我無言笑笑,拿過一旁的體溫計,子星自覺把耳朵抻出來,“滴”的一聲,377。

“還燒着,不過還算放心了。”

“就說沒事兒。”

“餓了沒有?”

“餓,好不容易等着休息,可惜又沒吃着姐姐做的飯啊,哎——”

我和子星的對話因為病情的好轉也輕松起來。

“做了青菜瘦肉粥,喝不喝?”

“勉強可以吧,不過姐姐還欠我一頓。”

“我看你是欠揍!”

說着,我作勢要收拾小屁孩去撓她,她也不輕易放過我,兩個人竟然在床上打打鬧鬧起來,毫無所知地滾作一團。

待我察覺出格時,子星已經攏了被子蓋過我倆的身體,把我和她都整個罩了進去,一片黑黢黢。

我莫名覺得慌了,子星撐在我上面,喘氣近在臉前,我下意識地用手抵在我倆之間。

暧昧瞬間纏得人窒息。

我和子星兩個人都在喘着平息,平靜後也一時無言,消耗着彼此的耐心。

最後,是我先敗下陣來,心虛而小聲:“起開。”

子星直接回:“不起。”

“你想做什麽?”

我快因為缺氧和黑暗而承受不住,我能清晰地感受到子星的氣息也愈來愈靠近且促然。

子星滞了很久很久,至少我覺得是過了很久很久——

“姐姐……”

“嗯?”

“我想吻你了。”

還未及我反應,唇上已傳來冰冰涼涼的濕潤觸感,軟軟糯糯的。

我完全愣住,只覺腦子裏轟然空白,心跳“噌”地飛速跳動,好像一群蝴蝶快速扇動着翅膀飛出心口,我的手也不自覺緊緊攥着什麽布料,應該是子星的衣服領口,只是攥着,沒有推開。

子星好似試探,只蜻蜓點水般輕輕地觸碰,沒有多餘的深入動作,吻了幾秒,便退開一點點距離,但黑暗中我還是察覺她離得極近,潮熱的氣息不斷向我渡來。

不知道是因為漸漸缺氧,還是因為澎湃的心潮難以平複,我和子星的呼吸都挺重的。

這會,她倒自覺,撐着直起了腰板,主動掀開了被子,還是昏暗陰沉,但不是黑得什麽也看不見了。

冷冽的空氣倏地撲面而來,有點發冷得顫了顫。因為打鬧,而且悶太久,背上都感覺潮潮的。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就好像在水裏憋了很久似的,終于活過來了。

我坐了起來,理了理有些淩亂的頭發和衣角,子星已經下了床,杵在一旁,觀察着我做這些,也好像等着我發話。

我擡起頭來,終究還是看向她,她也直直地盯着我,看不出一絲沖動後的悔意和驚慌。

本能促使着我搜腸刮肚想憋出一句話來,眼下實在是太尴尬別扭了。

“那個……”

不對啊,憑什麽啊?沖動的是她,又不是我……

“我餓了,想喝粥。”

子星看出我憋不出話的窘迫,立馬給了個臺階下。

“好,外面擱着,走吧。”

我站了起來,子星同時彎腰側着身繞過我去拿床頭櫃上的手機,我下意識想避免與她過近的距離,重心向後靠了靠,腳下不穩,差一點又要倒回床上。

子星反應極快,左手實實在在地一把摟住,兩個人穩穩當當站住。

“小心點。”

說完才放開,轉身往外邊走。

呼——

暈暈乎乎,腦子裏像纏了一團線亂糟糟的。

現在回想起來,太真實了,不像一個夢,不像我幻想出來的。因為兩唇相觸時,我确實聞到了一股彌漫着的香甜味兒……

至于那天是怎麽逃離的,像是卡帶的黑白影片,腦子裏有些模糊,好像陪着子星喝完了粥,好像叮囑了什麽,再然後就跟斷片了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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