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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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吧大把光束轉動,祁稚身旁落下光斑與陰影。

第一次喝得酩酊大醉,她眨眨眼,已認不清身旁人是誰。

似乎,是誰也無所謂。她低下頭,彎唇笑,眼睫毛翹起,光斑恰好落在睫毛邊。

自成年後,賀執鶴第一次與她隔得這麽近。他眉眼雖淩厲,但展現出無盡柔情。下意識地,伸出右手,摸了摸她頭發:“小稚可真乖。”

雖然喝醉,但不喜別人摸頭的習慣仍在,拿出右手拍掉他手,祁稚憋出一句話:“再摸把你手砍掉。”

蘇允一愣,怔幾秒,轉頭笑道:“還挺兇。”

下一秒,酒吧樂隊下場,音樂聲暫停,全場陷入一陣低迷。

男人的腳步聲便沒有隐沒在喧鬧中。

蘇允看到來人,帶有考究的眼神看向正醉酒的某人,一切都徹底明了。

她扒了扒頭發,烏青色顯得亮眼。

祁稚其實真醉得不輕,她以為自己認不得人,但當看到許縱承一雙下沉的眼時,她還是一眼就認出來了。

太好認了,畢竟是一雙那麽漂亮的眼睛。

“祁稚。”許縱承撥開賀執鶴,附身在她跟前,兩人眼神對視,他刻意與她對齊視線。

酒吧光線暧昧而纏綿,自帶一種讓人深陷的感觸。

祁稚的眼黑白分明,黑得幹幹淨淨,幾乎不帶一絲雜質,純粹而亮閃。仿佛一彎泉水,靜靜地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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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縱承在來酒吧的路上,第一次體驗到怒火中燒,他那樣一個寡淡冷漠的人,居然生氣至此。

第一次,他知道自己情感可以充沛成這樣。心梗又無可奈何。

而且,只想快點找到她。

但在這一刻,他好像就直直地陷在這雙眼裏。可能早就陷入,只是在惱火之後,那種奇異的感覺才更明顯。仿佛有人在提醒他,他的的确确是喜歡上她了。

是平生第一次,像他這種人,也絕對是最後一次。

祁稚閉上眼睛,又很快睜開,手心有點癢,她撓了撓。一直沒說話。

嘴巴緊閉,仿佛撬也撬不開。

“還生氣?”許縱承依舊直直地望着她,眉眼沒有舒展開,看上去有點擔憂。

“許醫生,她喝了很多酒,有點神志不清。”蘇允善意提醒了句。

許縱承轉頭朝蘇允說了聲謝謝,而後,語氣沒什麽起伏地說:“我先帶她回學校。”

蘇允撒了個謊:“學校進不去了,今天門禁時間提早了。”

祁稚忽然在這一刻徹底清醒過來,她推開許縱承,言之鑿鑿道:“你別妄想。”

蘇允對許縱承很放心,想把兩人獨處時間留出來,便轉身朝酒吧門口方向走了。

賀執鶴生得也很高大,因着許縱承彎腰,整個人便徹底暴露在他視線以內。

他打量許縱承一會,聽到祁稚說的話,轉頭笑了,拍了拍許縱承肩膀,微俯下半個身體:“還需要我重複一遍嗎?”

許縱承淡漠掃他一眼,覺得沒意思,便沒搭話。

他把賀執鶴手撥開,眉眼冷淡,整個人全身都寫滿淡然。

仿佛賀執鶴這個人并不存在。

他靜靜地看着祁稚,酒吧太吵,許縱承直接拉住祁稚手,步子比來時的緩,朝酒吧門口方向走。

走到門口時,祁稚大力松開他的手,整個人踉跄一步,幾乎要栽倒。

許縱承眉眼動了動,幹脆把祁稚整個人抱起來,朝外面走去。

因着身體忽然懸空,直接被抱起,祁稚呆滞了一秒。

下意識地,她勾住許縱承脖頸,第一次被許縱承公主抱,的确有點開心,但她和許縱承還在吵架,怎麽能示弱。

出于一種莫名的勝負欲,她有點氣急敗壞道:“放我下來。”

見許縱承無動于衷,只是抱着她走向更遠的地方,祁稚抿着嘴,而後,松開他脖頸,把腿蹬得老高。

蹬了四五下後,聽到許縱承聲音:“別動。”

她以為許縱承一定十分惱火,但沒想到他聲音聽上去是這麽冷靜鎮定,仿佛,他抱的不是一個活人,而是一個會說話的機器人。

祁稚更生氣了,她聲音纏上惱怒:“許縱承,你放我下來。”

許縱承整個人明顯地僵了下,但下一秒,他步子邁得更大,聲音依舊沉穩:“你別妄想。”

祁稚酒氣很重,她自己都能聞到,濃重的酒氣并不好聞,她嗅了嗅許縱承身上氣味,幹淨而淩冽,很好聞。

和滿身酒氣的她好像格格不入。

祁稚忽然使足力氣,想從許縱承身上跳下來。

但許縱承很快感知到,趁她還沒發力,便用右手卡在她腿側,低聲道:“我說了,你別動。”

她一驚,說:“我沒喝醉,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麽。但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

許縱承低頭望了眼在懷裏的人:“我當然知道。”

祁稚還在生氣,幹脆不說話了。

賀執鶴幾乎是小跑,才堪堪追上前面那兩人。

準确來說,應該是那個男人。

他抱着祁稚,背影高大,走路時沉穩,但步子邁得越來越快。

快到賀執鶴直到他把祁稚放進副駕駛,才追到人。

“你誰啊你。”賀執鶴皺眉,朝副駕駛座位走幾步,想拉開副駕駛,把祁稚帶出來。

許縱承趕在他之前,擋在車門前,形成一堵堅不可摧的牆,淡淡道:“不是見過麽?”

賀執鶴打量他好幾眼:“是嗎?可能你太沒有記憶點,我記不清什麽時候見過你了。”

許縱承這次顯得格外耐心,一步步提醒他:“但你挺有記憶點,她沒拿你的簽名。”

賀執鶴臉色變黑,咬牙切齒道:“沒拿簽名又怎麽了?你和祁稚很熟嗎?她爸媽認識你嗎?”

許縱承在夜色中,臉顯得更冷峻,說話也沒什麽溫度:“不熟,只是一起看演唱會。”

賀執鶴臉更黑了,嘴巴動了動,卻不知道該說什麽,只好指了指祁稚:“她不想跟你走。”其後,賀執鶴笑了聲:“我也不想她跟你走。”

像是對他的話無動于衷,許縱承深深地望了眼他,夜色挂着绮麗,又藏着晦暗。

路燈将樹枝遺落的縫隙塞滿白光,漫照在許縱承臉上,鼻梁還勾了點浮光。

他一字一句,每說一個字,就卡頓一下,卻無端又顯得異常流暢和自然。

每一個字都像是挑釁,但偏偏說得沉穩,似乎安若泰山:“這可由不得你。”

說完,摁了下遙控,便往駕駛位方向走去。

男人氣場淩厲而強大,但賀執鶴沒有被這種所謂的氣場震懾住。

他用力盯着男人上了車,卻沒有再追過去,因為他知道,車門沒再鎖住,用不了一會,祁稚便會下來。

果然,趁着車門可以任意打開,像是心裏憋着一股勁,祁稚毫不猶豫地開了車門,鞋子踩在地板上。

下了車,月光淡淡,樹影吹拂,風在臉上淩亂拍打,她緊了緊衣服,往酒吧對面的方向走去。

賀執鶴看到她下車,滿意地勾嘴角道:“我送你回學校?”

祁稚搖頭:“不用。我打車。”

說完,她便走到馬路對面,低頭擺弄着手機,打好了一輛車。

賀執鶴跟着也走過來,說:“我送你回學校吧?回家也行。阿姨都和我說過很多次了,讓我好好照顧你。”

祁稚再次搖頭,态度堅決:“我說不用。”

她蹲下來等車,心裏一陣煩惱,像是要把她擊潰。

嗯,确實有點作。

但她心裏就是有一口氣,怎麽也順不下去。為什麽這個人,不能來哄哄她呢。

他是真的不太懂這些東西嗎。可是不會有人不懂的。因為一旦動心,蛛絲馬跡都是心動的痕跡。

看來,他不來哄她,只是因為,他沒有動心。

差不多将近六個月的時間,不算長,但絕對也不短。

一千八百多天,許縱承還沒有對她動心麽,都追了将近六個月了。

他把外套借給她蓋腿,接過她手裏吃不下的西瓜,一起去看演唱會,陪她一起吃飯。會在她陪他吃飯時,問她為什麽不說話。也會在看演唱會時,注意到她心情不好。在回學校途中,會特意避開聽了會不開心的電臺。更會,在下雨天借她傘,給她打傘時,還叫她過來一點。

爬山時,給她背包,她發燒時,坐在沙發上甚至睡着都沒離開。

他說過那麽多話,做過那麽多事,卻單單不肯來哄她。

祁稚強忍住再次泛紅的眼圈,忽然,一束光亮經過,她清晰地看到,許縱承的車駛過,直直地往馬路對面開去,最後消匿在夜色中。

祁稚忽然笑了。

是啊,誰會有那麽多的耐心呢。耐心告罄實在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小時候,爸爸會抽出時間輔導她功課,但她貪玩,每次爸爸教的內容,轉眼就忘記。

爸爸不也耐心告罄得很快麽。

祁稚清楚地知道,每一個的人的耐心都有限得很。連父母都尚且如此,更何況許縱承,他連照顧她的義務都沒有。

于他而言,她似乎什麽都算不上。

看着那輛總是在她面前停下的車,今夜在眼前幹脆不停留地駛過,祁稚呼吸都慢下來。

她張了張嘴巴,想說些什麽,但更沉重的想法壓在她心上,叫她不敢言。

打好的車很快到了,祁稚彎腰坐在後面。回學校的路上,她望着飛奔而過的街景。

思想放空,什麽也沒想,但似乎什麽都想過了。

逢青路街景很漂亮,是那種城市韻味一絕的街。仿佛走在這條街上,心情都變得五彩缤紛。

但今夜,逢青路還是那麽漂亮,人還是那麽多,小孩子依舊在滑他的板。甚至牽着手的情侶都比以往要多。

獨屬于秋天的糖炒栗子也出現在她眼前。

散發着板栗香味,包裝似乎不是去年的那一個。

哦,去年,她還沒見過許縱承呢。

祁稚忽然想起她和許縱承的第一次見面,是在今年剛開春的時候。她為了蘇允的真心話大冒險游戲,去問許縱承要那瓶酒。

許縱承第一次拒絕了她,還說,她可以走了。

那時候的她,很失落,但晚上,她蹲在酒吧外,許縱承開着他的車路過,丢了件外套給她。

明明是今年春天才發生的事,祁稚卻覺得過了好久。

春去秋來,季節更疊,萬物都更新,但唯一不變的是,她好像還是沒能把許縱承拿下。

夜色沉默得吓人,司機因為不好拐彎的問題,把祁稚放在了逢青路路口。

祁稚下車,看着熟悉的路口,心裏酸澀不止。

好奇怪,明明她是一個樂觀開朗的人,現在卻好想躲起來哭一哭,不要讓任何人看到,哪怕是一只貓,都不要看到。

星夜,她沉默地往學校方向走去。

腳步重得仿佛擡不起,像灌了鉛。

手機響了響,祁稚機械般接過。

“祁祁啊,明晚回家嗎?”是媽媽打過來的電話。

祁稚調整好聲音,輕松道:“你想我回家,我就回呀。”

葉雅澤笑笑:“明天執鶴那孩子生日。”

祁稚:“我明天晚上有課。”

“什麽課啊?”葉雅澤問。

“就,選修課。”祁稚說,想了想,她接着說:“媽媽,我和他不可能的。”

葉雅澤頓了頓,說了實話:“媽媽是覺得你們可以相處一下,你現在也并不是很了解他,怎麽知道就沒有可能呢。當然,媽媽是尊重你的選擇的。”

“媽媽,我有喜歡的人了,”祁稚慢慢地說,“但他好像不是很喜歡我。”

逢青路旁的樹木生長得極好,她說完,便掃了眼綠植。

意外地,祁稚看到一個人,那人朝她走來。

祁稚拿着手機的手一頓,而後,長久地頓住了。像是看到不可思議的一幕。

葉雅澤在電話裏說:“真的不喜歡你嗎?”

祁稚嘴巴動了動:“好像,有一點喜歡。”

許縱承站在她面前,祁稚挂了電話,注意到許縱承連外套都沒穿。他就穿了件剛剛在家裏穿的襯衫。

初秋的夜晚,溫度已不像白天那麽高了。深夜更是冷。

再往下看,是一雙拖鞋。

他竟然一直穿的是拖鞋。

祁稚抿着嘴,忽然有點難過和心疼。

但她一眼就注意到的是,許縱承動作有點笨拙地,不太熟練地拿着一大捧花。

很漂亮,是今天路過花店時,她一眼就看中的花束。

祁稚徹底愣住了。

心裏像是刮過一陣來自赤道的風,溫熱而熾灼。那風途徑許多地方,最後來到她心上。

但在這一刻,風好像停了,只剩下一點餘下灼熱。

一輛卡車經過,閃光燈耀眼,祁稚眼一陣眩暈。

許縱承擋在她面前,而後,伴着卡車一聲鳴笛,輕聲說:“花給你,別生氣了。”

兩個笨蛋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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