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自損八百

“那時候,你還未成年呢。”果然就聽代如亦輕笑了一聲,四兩撥千斤。

劉笑陽心中苦澀,大好的秋夜,整個人如墜冰窖。

他自以為當初和代如亦接觸不多,他心裏是什麽想法,只有自己知道。但是聽她這麽說,他又莫名感覺不到驚訝,只是有些令他不太舒服的情緒,驟然便壓在了心髒上。

太沉了。

好感終究是缥缈而過,他也想不到自己會就此執着了好幾年。何況……即便是代如亦早就知道他的心思,不也一直當做不知道嗎。

終究是年少之時,時機不足,緣分不夠。

“是啊。太小了。”

劉笑陽直視着代如亦的臉。

歲月從不敗美人。她一如從前素面朝天,神情悠遠。

他一向猜不透她在想些什麽。

愈是年少,愈是容易一頭熱地傾注情感。盡管,對方并不在意。

劉笑陽走的時候,代如亦給了他好幾盒茶葉。

他看不出茶的品種,也想佯裝沒看懂代如亦婉拒他之後表現出的客氣,沒有接。

或者說,她的态度從頭到尾也只是請一個多年未見的相識喝了一杯茶而已,自然,禮貌,溫和,卻又疏離。

至于代歸瀾的打趣,那只是玩笑。而代如亦湊近看他的臉那時的些許暧昧……不過是他癡心妄想産生的錯覺罷了。

出了這道門,大家的生活仍然不相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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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如亦态度堅定,就像待任何一個上門做客的客人一般盡地主之誼,還是把東西塞到了劉笑陽手裏。

“不是什麽貴重的東西,工作辛苦,保重身體。”挑不出半點差錯的話語,這話好像不管送出門的是誰都可以說。

劉笑陽點頭,心裏苦笑,定定看了看她不甚清晰的眉眼,走了。

“……謝謝。”

走到街道拐角處,他還是沒忍住,回了頭。

代如亦已經不在那裏了。

劉笑陽頓感失落,還有一些莫名其妙的怨怼。

真要做足姐姐粉的姿态,不是應該目送他走遠才對嗎?

人就是一種矛盾的生物,見不到人的時候恨不能壓上自己的前生來世,只為了見一面。等見了面,卻又止不住貪心更多。

他很不滿,自嘲了一會兒之後心頭卻是一酸。

掂了掂手上的茶葉,不算重。

禮輕……劉笑陽眉眼低垂,近乎呢喃道,“情意重哪,劉笑陽。”

劉笑陽剛走,屋子裏的人就跟長了眼睛似的,一聲聲地叫代如亦。

“師妹——”

“小亦——”

“代如亦——”

代如亦被他叫喚得無奈,應了一聲就往裏走,身影隐在了陰影裏,恰好沒有看見在下一瞬回頭的劉笑陽。

代如亦盤腿在代歸瀾對面坐下,“胡大爺呢?”

代歸瀾手裏拿了本楊绛的《我們仨》,書頁翻開,不知道的人可能會以為他真的津津有味地讀了大半,哪裏想得到這個人其實根本看不見。

她大師兄性情和喜好都異于常人,是個特立獨行狂放不羁的瞎子,對他的種種怪異行為,代如亦早就見怪不怪了。

“在你們聊天的時候回去了。”

代如亦颔首,表示知道了,爬起來在代歸瀾茶桌後面的儲藏櫃裏倒了杯梅子酒。

胡大爺其實只是胡同裏拉電三輪的一位大爺,和他們連街坊都算不上。但據代歸瀾自己說,喝茶講究的是個眼緣,眼緣合上了,一起品茶就是樂事。

一來二去,代如亦也就習慣了這裏時不時出現一些喝茶的陌生人。

也不知道代歸瀾一個看都看不見的,哪兒來的什麽眼緣,成天滿口胡言。

代如亦端着酒又坐了回去,代歸瀾嗅到酒香,玩味道,“青梅煮酒,英雄沒見到,倒是來了個idol。”

代如亦被他逗得笑起來,“大師兄,穿這一身衣服就別抖英文了,再說我也沒拿他當偶像,他那麽小。”

“不就是個五六歲。”代歸瀾不以為然,“一關注他就是好幾年,別告訴你還真是在追什麽星。”

“見到本人和通過屏幕看很不一樣。”代如亦不置可否。

如果僅僅是未曾謀面的粉絲,那她就好辦多了。但偏偏不是。

其實劉笑陽問她是不是還記得他,她是打算裝不記得的,這樣對他們都好。但是話一出口就突然轉了個彎,變成了承認。

只是這話的确不該說。

回想起剛才劉笑陽離開時那副灰暗的神情,代如亦握着杯子的手緊了緊。

她又抿了一口,感覺今天的梅子酒突然變得有點澀。

如果她繼續裝不知道,是不是會更好一些。不用僞裝了,達到目的了,是輕松了。只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

她虧了。

劉笑陽有雙深邃好看的雙眼皮,微微斂着眼皮由上至下凝視一個人的時候,格外蠱惑人心。

代如亦記得他的眼睛曾經被某知名雜志說是眼裏藏了一條星河,耀眼美麗,神秘幽深。

不可否認,真正對上他,她的自制力其實很有限,總感覺……時時刻刻都在被誘惑。

湊近他的時候,她要費很大力氣才能讓自己不親上去。

五年前,他至多只是一個長相過分出色的少年,但現在,他已經是一個男人了。當面細看他的五官輪廓,深了許多,較之當年更為致命。

更何況,還是一個處在事業上升期的當紅藝人。

“師兄,他是演員,我覺得很好。”代如亦把梅子酒喝了一小半,“但他還是個明星。”

代歸瀾挑眉,“那又如何?”

代如亦道,“如果他不做這行了,那我還粉他什麽。”

代歸瀾忽然笑了,握着書拍了拍代如亦的腦袋,戳穿了她,“我說的不是這個。”

代如亦揮開他的手,也不否認,片刻之後才道,“歸瀾師兄,他還很年輕。”

只有說正經的大事,代如亦才會用上這個稱呼。

他上一次聽見代如亦這麽叫已經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代歸瀾瞥她一眼,但笑不語。

代如亦把酒杯攥在手裏,望向屋外,月色很薄,算不上好看,房檐上的風鈴叮叮咚咚,她一眼就找到了剛才劉笑陽站在院中的位置。

半晌,她自顧自笑了笑。

代如亦記憶中第一次見到劉笑陽,是在五年前的廈門碼頭上。

那時候她住在福建泉州,代歸瀾交友廣泛,說是一個導演朋友新劇開機,是和茶道相關的主題,想做得精致講究一些,缺個禮儀指導,一來二去就找到了代歸瀾頭上。

代歸瀾天性憊懶,無拘無束,當然不想去,但又不好直接拒絕,所以就以離得近為由讓代如亦代他去。

劇組上鼓浪嶼選的時機不好,現在正是暑假,鼓浪嶼上到了旅游高峰期,人山人海,很鬧。

代如亦猶豫再三,按理說順便幫個忙沒什麽,正好她有時間,但是她實在不想去看人頭。

代歸瀾猜到她在想什麽,老神在在忽悠她,“只是一部電影的幾個鏡頭而已,你待上一兩天就可以走了。”

代如亦将信将疑,但代歸瀾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她也只有硬着頭皮上了。

直到劇組給她看了合同,她才知道被代歸瀾坑了。這哪裏是一兩天,只要劇中有茶具出現的場景她都得盯着,最重要的是,這樣一來她就要全程跟着劇組拍攝移動位置,少說也要好幾個月。

代如亦殺氣騰騰給代歸瀾打了電話,對方機智地關了機。

于是代如亦只好懷着不怎麽美麗的心情坐上了去廈門的動車。

她在廈門住了一晚上,然後訂了第二天最早班的船票去鼓浪嶼,她打車到了碼頭。

排隊進渡口和候船的時候,代如亦旁邊站着一家三口,是趁着暑假出來旅游的。神采奕奕的父母和無精打采的兒子。

一家三口中的母親看上去很有活力,手裏拿着一張旅游地圖和身邊的丈夫熱烈地讨論着一天的行程。

丈夫看上去則淡定了很多,耐心地聽着她說話,研究了一下鼓浪嶼上各個景點活動的起始時間,一條條地列出了個最佳方案,頭腦清晰地分析完了所有行程安排。

婦人指了指地圖上的一個地方,不滿道,“但我想先去這裏。”

丈夫溫和地否決了,“我們到島上的時候這裏還沒開,不如先去別的景點,這個排在後面。”

婦人被說服了,不情不願道,“好吧,都聽你的。”

代如亦頗感有趣,再加上這對夫婦就在她旁邊,離得很近,所以他們的對話都進了代如亦耳裏。

兩個人一直讨論着,後面的兒子從頭到尾都沒有出聲,只是一聲又一聲地打着哈欠。

他穿着一身黑白的運動連帽衫和運動短褲,背上挂了一個黑色背包,衣服帽子拉起來罩住了頭,看不見臉,沒有站直但看得出身量修長,運動短褲下一雙小腿筆直有力,一只腳的腳踝上綁着一根黑色的繩子,上面挂着一方小小的玉牌,溫潤的色彩把清瘦的腳踝襯得極為好看。

父母暫時結束了關于參觀路線的安排,他又打了個哈欠。

婦人擡手重重拍了他一下,“早跟你說了今天要早起,你還熬夜打游戲!”

他也沒躲,不吭一聲挨了這一下。

婦人無奈,又問了一句,“趕過來也沒吃早餐,餓不餓?”

他腦袋微微晃了下,應該是搖了搖頭,“困得很。”

濃濃的鼻音,聽上去就跟剛睡醒一樣,但是掩不住清朗的聲線。

結合穿着打扮,代如亦推測這應該是個十七八歲的大男孩。

婦人沒好氣應了一句,“那就待會兒到鼓浪嶼了再去吃東西。”說完又扭頭繼續興致勃勃地研究起了島上的景點。

登船的時候,精神很好的夫婦倆先代如亦一步上了船,慢悠悠沒睡醒的兒子落後在後面,正好在代如亦後面。

代如亦有心讓他們一家人一起走,往旁邊退了些,讓男生先走。

渡口海風很大,代如亦穿着一身素白的茶服長裙,裙擺被全部吹起來,臨風的一側緊緊地貼在腿上。

還好出門的時候把頭發盤了起來,不然這會兒得被吹成什麽樣。

風直往臉上吹,代如亦被吹得冷了起來,纖長白皙的脖頸上起了一片雞皮疙瘩。她也想快點上船,側側身餘光看見男生還站着不動,不禁催促道,“你先上。”

男生瞌睡醒了大半,回頭看了看後面還有人等着要上船,長腿一跨,進了船艙,卻不急着找位置坐下。

代如亦畢竟就住在福建,來過鼓浪嶼好幾次,知道二樓風大,在一樓找了個靠中間的位置坐下。

只有很少坐船的人為了圖個新鮮,才會都往二樓上跑。其中就包括了剛才的那對夫婦。

男生看着父母上了二樓,猶豫了一下,在一樓靠邊的位置坐下了。這個角度正好可以看見前排某個人的側臉。

鼓浪嶼不遠,十來分鐘就到了。

早就有興奮的乘客堵在了一樓出口處。代如亦還要拎行李,不想去擠,就坐着等人下光了之後再走。

于是男生也沒動。

一樓的乘客離出口近,漸漸走光了,二樓的乘客也走了大半,代如亦估摸着再過兩分鐘她也可以走了。

男生的父母也下來了,看見空蕩蕩的一樓船艙和坐着不動的兒子,母親羅莉詫異地喊了一句,“笑陽,你怎麽還不走?”

劉笑陽過了幾秒站起身,跟上了父母,“沒注意睡着了。”

羅莉一聽這個理由就橫了兒子一眼,懶得跟他說話。

父親劉承言則叮囑道,“吹着風睡着很容易感冒,把你的外套拿出來穿上。”

劉笑陽雖然根本沒睡,但還是照做了。

站在碼頭上,他又回頭看了一眼。

劉承言見狀問道,“掉東西了嗎?”

“沒有。”劉笑陽收回目光,嬉笑道,“快走吧,我要補個覺。”

羅莉命令道,“先吃點東西再說,昨天晚飯就沒吃,除了打游戲你還知道什麽?”

劉笑陽不以為意,“我這都畢業了。”

好不容易高考完,高中沒玩夠的東西現在當然都要補回來。

羅莉見他态度敷衍,還要再說,劉承言立刻出來打圓場,“我餓了。”

羅莉被他們父子倆個氣得笑起來,三個人說說笑笑着走遠了。

作者有話要說: 回憶殺.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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