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情之所鐘

劉笑陽說出地名以後,代如亦就感覺不妙,她又不死心地向克裏斯蒂安确認了一遍。

“慕尼黑只有一個貝蒂莊園嗎?”

克裏斯蒂安神情驕傲,“當然,那是我給貝爾塔的訂婚禮物。”

代如亦自然而然接道,“會允許別人進來拍攝嗎?”

“會。”克裏斯蒂安笑了笑,眼神流露出一種意大利式的優雅,“美麗的事物,獨享是一種罪行。”

代如亦聽出了他的言下之意,“歡迎你們來中國做客。”

她還從沒邀請過克裏斯蒂安一家去國內玩。

“一定會去的。”克裏斯蒂安想了想,又補充道,“關于莊園拍攝,如果你想安靜一些,我們可以繞開那些人。”

代如亦沉默片刻,眼前浮現了劉笑陽總是在她面前顯得開朗的樣子。

長眼尾,淡色眉,高鼻梁,分明是一張冷情的臉,獨獨總對她笑。

代如亦淡淡道,“那就有勞你了。”

次日清晨,代如亦跟着克裏斯蒂安一家去了位于郊區的貝蒂莊園。

翠綠綿延不斷的大片草坪,古典優雅的古羅馬式建築,建築周圍是花園,花園外面是大了好幾倍的臺地園,噴泉順着平臺流下,水流清澈,藍天白雲倒映其上,變換不息。

眺望遠處看得到樹林,植被茂密,代如亦看不清是什麽樹種。

環顧一周,她由衷道,“這裏很美。”

貝爾塔微微一笑,接受了她的贊美,“這裏是我靈感的源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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貝爾塔在世界各地都辦過自己的畫展,中國的那一場在上海,代如亦去看過。

其中有不少畫作都是關于貝蒂莊園的。

和接近市區的小別墅不同,貝蒂莊園因為太大了,需要人手打理,所以有管家和不少傭人。在主人一家不在的時候,管家會整理好莊園的管理記錄和訪客記錄定期拿給克裏斯蒂安看。

進了室內,克裏斯蒂安和貝爾塔很快就和管家一起鑽進了書房。

貝蒂莊園對生意頭腦活泛的克裏斯蒂安而言,不僅是居住的地方,也是半個生意場所。

夫婦倆略帶歉意地請代如亦自便,代如亦立即表示沒關系。

征得兩人同意之後,她取了一本自己帶來的書,去了室外的花園。

愛麗娜性格跳脫,一早就在女傭的陪伴下跑出去玩了,艾米禮貌地詢問代如亦,能不能和他一起。

代如亦總覺得艾米年紀雖小,身上卻有着一種歐洲老貴族式的矜持優雅,她不由自主地喜歡這個小姑娘。

“這裏是你家,你想去就可以去。”代如亦說。

艾米笑不露齒,小聲說,“請你等我一下。”

代如亦點頭,看着艾米并不着急的背影,小小年紀就顯露出幾分端莊來。

或許她身上流的都是古老的意大利血液。

不一會兒艾米回來了,手裏也拿了本書。

代如亦看到了封面,“你喜歡小王子?”

艾米的回答出乎意料,“不,是因為大家都看。”

代如亦莞爾,彎下腰問她,“我可以抱着你走嗎?”

“我已經八歲了。”艾米嚴肅地搖搖頭,“但你可以牽着我走。”

“好吧。”代如亦伸出右手。

艾米把自己的左手放進了代如亦的手心裏。

代如亦輕輕握住她的手,走了出去。

一大一小在花園中消磨了整個上午。

慕尼黑的秋季氣溫不高,但天氣晴朗,代如亦穿着長袖連衣裙和短外套,陽光灑在身上有一種恰到好處的惬意。

她慢慢翻完了半本書,艾米則很快看完手中字少話多的兒童讀物,湊到了她旁邊。

代如亦指着書上中文的詞語,挨個挨個用德語跟艾米解釋。

艾米聽了一會,眨了眨撲閃撲閃的大眼睛,淺色的睫毛被陽光鍍上了一層金色。

“為什麽你的德語學得這麽好?”

代如亦刮了刮她的鼻子,“為什麽這麽問?”

艾米的解釋是:“你看,我就不會中文。”

代如亦半真半假道,“因為我膽子很小,不學會德語就來德國,總感覺害怕。”

“你可以說英語。”艾米建議道。

“那你想要我跟你說英語還是德語?”

艾米毫不猶豫道,“德語。”說完自己咯咯笑了起來。

到了正午,樓上克裏斯蒂安夫婦出了書房,貝爾塔打開窗子,叫代如亦和艾米上去吃午餐。

代如亦牽着艾米往裏走。

艾米接着之前的問題問她,“所以如果你對什麽感興趣的話,你會提前去了解是嗎?”

代如亦思索片刻,應道,“是這樣。”

艾米淡定地下了結論,“你喜歡那個哥哥。”

代如亦一愣,“什麽?”

“你的手機相冊裏全是他的照片,而且你還親了他。”艾米少有的露出了一點孩童的狡黠,“我沒有偷看,只是好奇。”

“我跑過去就看見了。”

昨天代如亦突然離開,艾米也跟了上去,看了全程之後又仗着身高矮個子小的優勢迅速鑽了回去,僞裝自己沒離開過。

代如亦現在才知道她看見了。

她有點窘迫,難得做一回這種事還被看見了。

不過想到艾米是小孩,而且和劉笑陽八竿子打不着關系,她幹脆利落地承認了,“喜歡他很久了。”

劉笑陽的眉眼,劉笑陽的側臉,他的聲音,他在電影表演中或喜或怒的每一句臺詞,她都喜歡。

包括五年前在海選試鏡中,他指尖上扣着一個瓶蓋來回轉動,都讓代如亦會心一笑。

艾米聽她親口承認,惡作劇得逞,心滿意足地笑了起來。

代如亦彈了彈她的額頭,“這是個秘密,你不能告訴克裏斯蒂安和貝爾塔。”

“只有她們嗎?”艾米問。

代如亦想了想,“還有愛麗娜。”

艾米乖巧道,“好的,我知道了。”

代如亦很滿意,艾米和她相視一笑。

不能告訴家裏人,可沒說不能告訴別人。

午餐過後,克裏斯蒂安和貝爾塔還要繼續工作,其餘人都去午睡了。

代如亦睡了四十多分鐘就醒了,趁着下午陽光暖和,她打算出去走走。

繞到花園背後,她聽見有清亮活潑的聲音大聲叫她的名字,“亦!亦!”

代如亦回頭去看,愛麗娜正站在一處閣樓上向她招手,半截身子都探出了窗外,金棕色長發飄了起來,“亦,你要去哪裏?”

“你站進去,太危險了!”代如亦喊回去,“我只是随便走走。”

愛麗娜身體沒動,興高采烈道,“那你和我去一個好玩的地方好不好?沒人和我一起爸爸和貝爾塔就不準我去。”

“好,我陪你去。”代如亦怕她再說兩句就會從窗口掉下來,無奈道,“你先退進去一點,我在下面等你。”

愛麗娜得到允許,瞬間關上窗子,身形消失在窗後。沒過幾分鐘,代如亦就看見她從樓下跑過來了。

“你跟着我來。”愛麗娜蹦蹦跳跳跑在前面。

代如亦問她,“去哪裏?”

愛麗娜嘟着嘴說,“馬場。他們總怕我一個人騎馬出意外,可是他們又很忙,根本沒時間帶我過去,我都很久沒見到愛麗絲了。”

“愛麗絲?”

“我的馬,她的皮毛是漂亮的紅棕色,待會兒你可以摸摸看。”愛麗娜說得很是驕傲,“愛麗絲脾氣很好。”

“好的,謝謝。”代如亦沖她眨了眨眼。

愛麗娜彎着眼睛笑起來,“亦,你長得真好看。”

代如亦微微一笑,“你不會覺得很多東方人都長得一樣嗎?”

聽說在西方人眼裏,很多東方人都是一副面孔,很難辨認清誰是誰。代如亦也覺得有道理,因為她走在德國街上,有時也會感覺所有人都長得大同小異。

“大多數是,我分不清他們的長相。”愛麗娜認真思考了一下,“不過有些人不是。”

“比如你……”愛麗娜仔細回憶着,突然眼睛亮了起來,指着前面道,“啊!還有那個哥哥。”

代如亦聞言看過去。

隔着栅欄,青草地上一頭毛色雪白的駿馬飛馳而過,馬背上的人穿着一身黑色騎馬裝,身姿挺拔,一躍而過。

仔細一看,不遠處還有許多人,代如亦看見了好幾臺攝影機。

愛麗娜興奮道,“他的馬術真好!爸爸說有人借我們的馬場拍廣告,我前幾天還見過他!”

代如亦一言不發,愛麗娜不知道她怎麽了,斂起了笑容,仰着腦袋小聲叫了一句,“亦?”

代如亦垂眸,摸了摸愛麗娜的腦袋,“今天可以先回去嗎?”

愛麗娜不解地微微蹙眉,随後又擔憂道,“亦,你身體不舒服嗎?”

代如亦淡淡一笑,“我害怕人多的地方。”

愛麗娜澄澈幹淨的瞳孔中倒映着代如亦平靜的神色,她在笑,看上去卻不是開心。

人總是容易在孩子面前說出最真實的話,雖然這并不是她想離開的主要原因。

愛麗娜戀戀不舍地看向馬場,又看了看代如亦,痛下決心道,“那我們改天再來吧。”

這個時候馬場上的人繞了一圈又到了她們正前方的位置,發現有人在外面,馭馬停了下來。

腰背挺直,騎馬裝服帖地拉出身體的利落線條,他側首看過來。

看不清他的面孔,但代如亦知道他在看她。

沒有理由,她就是感覺得到他在看她。

“愛麗娜。”代如亦說,“我們走吧。”

“好的。”愛麗娜語氣低落,拖着步子磨蹭,一步三回頭。

走了半天發現沒人跟上來,她無精打采回頭,就看見代如亦已經走到了栅欄邊,沖她道,“快過來,你玩夠了我們再回去。”

愛麗娜揚起一個燦爛的笑容,像一陣小旋風一樣撞到了代如亦身上,尖叫了一聲,“亦!”

代如亦捏捏她的臉,“剛才跟你開玩笑的,對不起。”

愛麗娜連連搖頭,臉擡起來下巴貼在代如亦肚子上,“我們快走吧!”

“好。”代如亦環住她,輕輕拍了拍她的背,“不過你要先放開我才行。”

愛麗娜松開手,因為高興聲音都變得雀躍起來,“你以後不能再騙我了。”

“不會了。”代如亦說。

“你保證。”

“我保證。”

愛麗娜滿意地笑笑,拉着代如亦進了馬場。

“我們先去馬廄。”

邁出一步,沒有拉動後面的人,力氣太小手腕一震,她又退了回去,扒着代如亦的腿往外看,“亦,你在看什麽?”

“沒什麽。”代如亦繼續往前走,“這裏很大。”

大到她進來才發現,她們完全可以避開劉笑陽,自己到一邊去。

她剛才轉過頭去看,他還在原地,馬兒已經呆得太久低下頭吃草了,馬背上的人卻一動不動。

愛麗娜不疑有他,接着代如亦的話道,“因為馬是自由的動物,它們能跟我們生活在一起,是我們的幸運,所以我們應該還給它們一片草原。”

這話不像是孩子能說出來的,代如亦訝異道,“你是這麽想的嗎?”

愛麗娜轉了轉眼珠,“是貝爾塔說的。”

家庭教育是孩子成長中很重要的一環,代如亦誇獎她,“你能記住就很好。”

愛麗娜的表情則有些故作老成的無奈,“因為他們每次都說。”

“你知道,大人都是很唠叨的,但他們總有道理。”代如亦也故作無奈道。

愛麗娜仿佛找到知音,樂不可支,“你小的時候也被說教嗎?”

她在家裏最活潑好動,這個也想玩那個也想玩,根本坐不住,所以被克裏斯蒂安夫婦念叨得最多。

“像你這麽大的時候,是的。”

代如亦回憶了一下,在她十一二歲的時候,耳邊每天都是“喝茶不是喝白開水,不要猛灌”“吃完飯就去寫作業,不要亂跑”“再不睡覺明天起不來我可不叫你”……諸如此類的催促和唠叨。

那個時候,她的性格還不像現在這麽沉靜,上學的時候還算坐得住,一到下課了就只想玩,父母總要在院子裏把她抓回去寫作業。

父母急了就說她不像個蘇州小娘魚,賊骨牽牽,日不做夜磨嗦。

現在回想起來,那些都是溫暖美好的記憶,蘇州的黑白園林山水,在她的童年裏紛紛溫潤而過,槳聲燈影裏細碎的溫柔時光無聲飄搖。

比起現在,愛麗娜更好奇長大了還會不會被管教,“那後來呢?”

“後來就沒有了。”代如亦說。

“我希望我長大以後也能像你這樣。”愛麗娜正是愛玩的年紀,一聽代如亦這麽說,就覺得果然長大才是最好的事。

“不行,像我這樣一點都不好。”代如亦撥了撥愛麗娜飄在臉上的一縷長發。

“才不會,想做什麽就做什麽簡直太棒了!”在愛麗娜看來,可以不被大人時時看管就是最美好的生活。

她一溜小跑奔到了馬廄,和裏面正在彎腰打掃馬廄的男人打招呼,又沖代如亦使勁揮手,“亦,這邊!”

“這是安德魯,他一直幫我們照顧馬兒。”

男人直起身來,唇上有兩撇小胡子,帶着和善的笑意對代如亦揮了揮手。

代如亦也禮貌揮了揮手。

愛麗娜則興致勃勃向安德魯介紹道,“亦是中國人,爸爸的合作夥伴,我帶她來玩。”

安德魯似乎很喜歡這個活潑可愛的小姑娘,一直跟她說着話,一問一答聊得開心。

代如亦聽着他們說話,慢悠悠地走近。

其實她剛才跟愛麗娜說的話還有後半句沒說完,後來她沒有再被父母說教,是因為她生病了。

病情迅速惡化,不能出門不能上學,最後被送到福建她師父那兒靜養,此後十年,再沒回過蘇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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