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昔日的少年殺手永遠記得,自己在火災現場帶走了三歲的女孩後,對方醒來時的反應比他想象中平靜的多。她幾乎是立刻接受了母親死亡的消息(而當時的織田作之助甚至不知道什麽叫“委婉”),并且試着叫了他一聲“哥哥?”。
雖然沒有真正和普通人家的小孩子相處過,但作為人類的常識,也讓他明白:這是不正常的。
直到兩人一起吃第一頓早飯,在織田作之助租住的賓館樓下的鋪子裏。因為不知道三歲的女孩能不能獨立吃飯,他還問了一句。
女孩很乖地點了點頭,說:“我會用勺子的。”
早餐是清淡的稀飯和配菜,他想了想,确認店裏沒有牛奶,就給三歲的女孩要了一個雞蛋。
當時還叫閑院深雪的女孩說了聲謝謝,把盛到自己碗裏的粥拖到面前,然後非常熟練的舀了一口。織田作之助确定她沒有把粥灑出來,就低頭開始喝自己的那一份。
喝着喝着,他突然……聽到了某些異常的聲音。
“嗚、嗚……嗚嗚嗚……嗚……”
店裏的粥碗對于一個三歲的女孩來說未免過大,導致她低頭喝粥時,就像整個頭都埋了進去。而現在,一陣又輕又細的哽咽聲,從對面的那只碗裏傳了出來。
雖然聲音不大,但鄰座還是能聽到的。這一片基本都是附近的普通住戶,由于對面有兩個高齡住戶為主的小區,來這邊吃早飯的人裏,有不少五六十歲的臨退休人士。
“呀,這是怎麽了?我看看,這怎麽哭了?”
坐在閑院深雪背後——也算是織田作之助對面的顧客,是個看起來五六十歲的女人。她的頭發染的烏黑,衣着打扮相當幹練,但是在注意到身後的小女孩後,表情明顯的柔和了起來。
閑院深雪從碗中擡起頭,勺子“當啷”一聲落在了旁邊,圓圓的小臉上已經滾滿了淚水:
“沒……嗚嗚嗚……我只是想媽媽了……嗚嗚嗚……”
女人似乎有些意外,看了坐在女孩對面的少年一眼,然後眉頭皺了起來:
“想媽媽了?和你吃飯的人是誰?你哥哥嗎?”
“嗚嗚嗚媽媽走了,不要我了嗚……他……他是我爸爸……嗚嗚……”
“……”
那位女士用一種不可思議的目光看着織田作之助,重點在他當時還是少年模樣的臉上掃描了幾個來回。然後低下頭,又看看最多只有兩三歲的小女孩兒。
最後露出一個“世風日下人心不古,我果然已經老了,不懂現在的年輕人了”的表情。
織田作之助:“……”
行吧。
只要不被當成人販子,爸爸就爸爸吧。
最後女人看了看拼命抹眼淚的女孩,再看看對面一臉僵硬無動于衷的男人。她抽了張紙讓前者擦眼淚,沒忍住嘆氣說:
“既然是孩他爹,就哄哄你閨女啊!真以為養孩子都是女人的事?唉,我說你成年了嗎。一個人帶着閨女多不方便,以後要考慮的事情還多着呢,可別……”
織田作之助,男,現年十四歲。
在剛剛金盆洗手、距離法律上的成人還有四年、從未思考過戀愛相關的事、結婚更是起碼十年之後才需要思考的問題時。
遇到了傳說中遍布全世界各地,雖然從未真正練過一天功夫,卻上能爬樓砸燈管,下能疏通下水道;文能張嘴罵娘,武可斷子絕孫的——
退休大媽。
***
兩年之前,當三歲的閑院深雪第一次在早餐時哭成了淚包子,昔日的少年殺手織田作之助,只能僵硬地坐在凳子上,連胳膊都不知道怎麽伸。
還被路過的熱心大媽填鴨式教學了整整二十分鐘(沒什麽卵用)的育兒經。
而兩年之後,當五歲的織田深雪扯開那嘹亮的嗓門,已經被歲月和賬單侵蝕出大叔雛形的十六歲少年,用看穿了一切的語氣說:
“深雪,所以你只是不想去幼兒園吧。”
“……”
女孩的哭聲戛然而止。
然後,房間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我只是想讓阿助安慰我一下嘛……不管是什麽原因,看到可愛的女兒哭泣的時候,卻只會在旁邊不知所措的大人是不合格的!而且,本來就是阿助又燒掉了牛奶鍋。”
一番話的邏輯颠三倒四,不過在這個年紀話痨至此,已經稱得上是“奇跡”的水準了。
對此習以為常的織田作之助選擇性跳過對方不知所雲的抱怨,把話題拉回原點:
“我安慰你,然後你乖乖地去上幼兒園?”
“可是、可是笨蛋阿助根本不會安慰人好嗎?!而且,就算你安慰了,我也不想……去……”
仿佛風水輪流轉,這次說着說着消音了的,變成了眼睛紅紅的小女孩。
織田作之助看着她,努力讓自己更有耐心一點。
也許在不少孩子的童年時期,都出現過為了不去幼兒園,想方設法和父母“鬥智鬥勇”的經歷。
賴床、假裝生病、哭鬧說有人欺負自己……但這些總會被大人們化解,最終乖乖的(或者不情不願的)被牽出家門,又在幼兒園的門口拼命化身八爪魚。
作為曾經不屬于這類孩子的織田作之助,顯然并不具備這方面的經驗。但排除“家長”的身份之後,他又比大多數人敏銳很多。
于是十六歲的少年在旁邊的沙發上坐下,做出一副談心的模樣:“有班上的同……小朋友,對你說了什麽嗎?”
其實織田作之助已經猜到了,畢竟從去年送女孩去幼兒園開始,織田深雪雖然在最初有點排斥,但幾乎是逼着自己習慣了這種生活。
作為一個五歲的女孩子,織田深雪本質上相當好養。應該說,她所有過分活潑或者近乎耍賴的撒嬌,都只出現在“無傷大雅”的範圍內。
而現在突然表現出極其不配合的态度,反複提到這個年紀本來不該想到的“花銷”問題……
“明明兩年前就因為我的奶粉和尿布,已經花掉了很多存款吧,幼兒園的費用又那麽貴。”織田深雪不想說實話,又不敢說謊,最後只能委屈地說,“阿助已經辭職兩個月了吧,而且,而且我又不是你親生的……”
果然是聽人說了什麽……這似乎也不算很奇怪的事。
織田作之助嘆了口氣,揉了揉女孩白色的短發,然後把她抱進了懷裏:“本來打算等你生日那天再說的,不過現在看起來有點遲了——我找到了一份新的工作,就在上周。”
織田深雪本來試圖拒絕這個抱抱,在聽到這句話的瞬間停了下來:“新工作?”
“嗯,算是一家叫‘Port Mafia’的集團吧,很普通的底層工作。聽說內容有點繁瑣,但沒什麽危險性——最重要的是工資是以前的三倍,不僅夠你上幼兒園的錢,我們以後可以不用去超市買八點後的特價菜了。”
織田深雪的眼睛瞪得圓圓的,仿佛在懷疑他可能在說謊:“欸——這麽好的公司,阿助這種笨蛋是怎麽進去的?”
織田作之助有些無奈:“我也沒有那麽廢吧,好歹以前……”
不過,那段自己都不怎麽喜歡回憶的經歷,還是不要在孩子面前說了比較好。
于是他最後只是從沙發上起身,然後把女孩放到地上站好,不太熟練地在她鼻子上刮了一下:“現在,可以去幼兒園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