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以五歲小女孩的腳力，外加她從一年前就在織田作之助的引導下，開始堅持慢跑和爬樓梯。等織田深雪跑到廢樓所在的地方時，也就過去了十幾分鐘。
路上還遇到了小區裏比較熟悉的叔叔阿姨，笑着問她“阿雪是要去做什麽呀？”、“跑慢點，別摔了”、“你爸爸呢？”
而織田深雪一邊努力控制呼吸，一邊用“找爸爸”、“好的叔叔阿姨”、“他迷路了，我去找他”作為回答。
甩鍋的姿态非常之娴熟。
廢樓的周圍是片坑坑窪窪的砂石地，到這裏後織田深雪不敢再跑。她用三分鐘時間低頭翻過石塊山，期間還踢了兩腳碎石頭。
廢樓這邊深雪之前也來過，那種幾十年前修建的老樓，據說曾經是員工宿舍之類的地方，出入只有一個門洞。裏面早就沒什麽東西了，門一般也不會上鎖，因此白天有不少小孩在附近玩。
但是今天……織田深雪走近樓門，發現大門居然是關上的。
那幾個男孩聊天的時候，因為距離外加理解能力，織田深雪只猜出他們把志村轉弧騙到了這裏。但具體做了什麽、之後他們又怎麽打算“放他出來”，她完全沒去思考。
直到這一刻，身高剛過一米的小女孩盯着眼前關上的門、尤其是門鎖那裏扣着的一把鎖，表情呆呆的愣住了。
她呆了小半分鐘，然後完全是本能地伸手，去拽了一下那把看起來就很有分量的鎖扣。
“咦？”
三秒之後，織田深雪有些驚訝的出聲。
這把鎖并沒有真正鎖上，只是被扭成了正面相對的樣子，乍一看像是鎖好了一樣。女孩沒再想什麽，拽着鎖身掰到相反的方向，憋足一口力氣，把鎖環往上提。
最後她連拉帶拽把鎖抽出來，閉合的大門緩緩錯開一條縫，摩擦出“嘎吱”一聲。
這仿佛靈異故事開頭的聲響，讓織田深雪本能地退後小半步。
但她很快鎮定下來，重新鼓起了勇氣，試着推了把門——門是木頭做的，現在基本已經看不到這種沒什麽防盜能力的外門了。
雖然是材質比較硬的木頭，依然能被一個小女孩推開。
下一秒，織田深雪透過打開的門，在一樓靠窗的牆邊，看到了抱着坐得縮成一團的志村轉弧。
“小轉？”
她說。
男孩聽到聲音，緩緩擡起了頭。
他之前環着小腿坐在那裏，腦袋搭在膝蓋上，動作是一種近乎習以為常的安靜。黑色的短發遮住巴掌大的臉，眼眶泛着明顯的紅，但臉上沒什麽表情。
那模樣讓織田深雪莫名感到了不安，雖然小孩的閱歷讓她完全說不出原因，僅僅是本能而已。
“……小雪？”
幾乎是同時，男孩那種完全不敢相信的語氣，讓她腦中的其他念頭都消失了。
織田深雪看了看門，又看了看坐在地上的志村轉弧，撐着門的兩只手繼續用力，把它徹底推到了打開的狀态。
然後她有些嫌棄地拍了拍灰，快步跑向男孩坐着的地方，然後在他面前停住了。
“我聽到有幾個讨厭鬼在說這裏，所以找了過來~”她有些得意地說，“總不能讓你一個人被丢在這裏。”
男孩擡頭看着她，然後緩緩的眨了眨眼睛：“謝謝小……咦？那個，門上的鎖，你是怎麽弄開的？”
鎖？
織田深雪跟着眨了眨眼，回憶了剛才自己“開鎖”的過程，然後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那個鎖啊，根本沒有鎖上！”
志村轉弧：“啊？”
“就是、就是沒有鎖上，只有鎖挂在上面了。”織田深雪有些混亂地說，然後又随口提出猜測，“我覺得是他們太笨了，根本沒有檢查鎖扣好了沒有，直接走掉了。否則的話，我可能要找別人幫忙才行。”
“是、是嗎？”志村轉弧有些茫然地說，回憶起自己被那群人關在這裏之後，聽到從門外傳來的聲音。
似乎是有很明顯的“咔嗒”一聲，而且那群人還很嘲諷地說了什麽……否則的話，他也不會在那一瞬間又急又氣，直接氣得哭了出來。
但是現在，小雪說，沒有鎖？
男孩的表情變得更茫然了，擡頭看着比自己的視野高不了太多的女孩。從她篤定的表情看到打開的門，最後慢慢點了點頭。
小雪是不會騙他的，但那些人就不一定了。
所以他相信他。
“我說小轉，你怎麽還坐着呀？”織田深雪站着等了半天，見到小夥伴依然是一副神游天外的表情，最後終于失去了耐心，“你這麽看着我，不會覺得脖子累嗎？起來啦。”
于是，小夥伴依然保持着一副狀況外的表情，從地上爬了起來。
連衣服上的灰都沒擦。
織田深雪翻了個白眼，小大人一樣開始給小夥伴拍土——老實說并沒太大作用。畢竟她力氣不算大，基本也就是意思意思蹭了兩下。
蹭完還自認為滿意地拍拍手。
志村轉弧倒是被那兩下拍清醒了，目光重新聚焦在女孩的身上，然後露出了淡淡的笑容。織田深雪對此感到滿意，看了眼外面差不多要落山的夕陽，決定開始事後算賬：
“所以說，小轉你是被他們欺負了嗎？”
想起小夥伴臉上曾經被家暴（語出織田作之助）出的傷，她不知道對方在家究竟發生了什麽。而無論是志村家的其他人，或者織田深雪的便宜父親，都沒有和她探讨的意思。
但這一次就不一樣了，是她親耳聽到、現在親眼看見的——
就是三個人欺負一個嘛！
志村轉弧露出了糾結的表情，類似于有人同仇敵忾之後感到高興、剛剛從恐懼中脫離出來、又微妙的不想在小夥伴面前丢臉的複雜感。內心的感情和矛盾變化堪比一出大戲，最後他還是點了點頭：
“嗯。”
真的不想承認啊。
“唉。”織田深雪深深嘆了口氣，眼神仿佛恨鐵不成鋼，“他們以前欺負過你嗎？”
“那倒沒有。”這次志村轉弧搖了搖頭，“班上有些同學被孤立過，但之前沒有我。這次是因為，他們幾個在聊……‘英雄’，我不肯加入，然後他們說我看不起他們什麽的。”
織田深雪哦了一聲：“既然這樣，你有沒有想好，怎麽不讓他們繼續欺負你？”
志村轉弧茫然地看着她。
“難道你就這麽白白被欺負了？”女孩的表情更加氣憤，“要不是我過來找你，誰知道你要在這裏待多久。”
“說起這個，我都忘了和你道謝。”志村轉弧連忙說，“小雪，我……”
“哎呀那個不重要！”織田深雪小爪子一揮，示意他無事退朝，“重要的是，你要還回去嗎？”
女孩的眼睛是一片朦胧的灰色，裏面卻永遠閃耀着黑白分明的色彩。這樣堅定而一往無前的明亮，讓志村轉弧無比羨慕。
從第一次看到的時候，他就是這樣想的了。
“如果是小雪的話，會以牙還牙嗎？”
最後，男孩輕輕地問。
“當然啦。”有些詞織田深雪不會說，但不妨礙她聽懂，“就像在幼兒園裏，凡是搶我東西的、想逼我和他們玩游戲的、還有老師上課不讓我聽課的，我都揍回去了！”
“……”志村轉弧。
志村轉弧沉默了幾秒：“小雪好厲害。但是，萬一打不過怎麽辦？”
“不會呀。”女孩露出了理所當然的表情，“有阿助教我，阿助可厲害了。而且，就算他們之後去告老師，老師來了我的就哭——哭得比他們還慘。”
志村轉弧：“……”
織田深雪：“然後老師就會罰他們去站牆根了。”
志村轉弧：“……”
年僅九歲的男孩看着比自己小四歲的女孩，覺得自己有點神志不清：“但是，小雪你是女孩子吧，我是男孩子——老師說，男孩子不能哭。”
“為什麽不能？”這下子，女孩是真正感到疑惑了，“女孩子和男孩子，有什麽區別嗎？”
“Emmm……”志村轉弧。
作為一個九歲的男生，這點上他倒是知道一點，至少比面前的女孩多。
但是……
織田深雪看到他猶猶豫豫的樣子，決定不等了：“男孩子又怎樣？眼淚只是武器而已——這是阿助告訴我的，雖然我不太懂，但他的話總是對的。”
阿助就是小雪的爸爸，和他的爸爸完全不一樣。志村轉弧想了想，點頭表示贊同。
“是吧。”得到認同的小女孩很高興，又努力回憶說，“他還說過，喜歡哭這件事，就和喜歡笑一樣。”
織田深雪毫不自知地潑出一大缸雞湯，潑到一半，突然陷入了沉默。
然後，漸漸露出了沉思的表情。
她想起了一個人……或者是一件事。總之，是她本來就不該忘記的，在過來找志村轉弧之前，和某個未成年大人的約定。
【“我二十分鐘內回來。”“不許遲到哦。”】
——關于某個被她遺忘多時的、這會兒可能已經在家嗷嗷待哺（并沒有）的老父親。
織田深雪：……藥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