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交易

徐湛從小讀的是孔孟文章,尊的是成仁取義,即便他并不愚直,骨子裏的傲氣卻似渾然天成,因此他受到這樣的痛苦,除去肉體上的折磨,更讓他難以接受的還是對尊嚴和靈魂亵渎,仿佛靈魂被抽空,已經不具備任何的思想,只剩一具行屍走肉在經受苦難。

不斷有人提醒他,招了吧,将賬本交出來,一切都結束了,你還是個少年人,大好的年華在等着你,世間富貴極樂還來不及享受,何必卷入朝廷紛争,做無畏的犧牲。

卻也總有一個聲音在耳邊萦繞:“從今往後,學生僅以先生為作則……待要看看,朝廷還有多少良知!”

良知!先生這樣的官員,才是大祁的良知,憑什麽代人受過,做替罪羔羊!他們這幾樣“小把戲”尚且令他吃不消了,先生在诏獄裏,不知要受到怎樣的淩虐,先生這樣清直孤傲的士大夫,最是受不得□□。

徐湛從小體弱,怕疼,卻也是個很擰的人,凡是認準的事情就會一股勁兒撐下去,不計任何代價。

徐湛再一次醒來,緩緩睜開眼,愕然發現自己竟躺在床上,頭頂是十尺見方的帳頂,被褥用的是柔軟的西洋面料,仿佛兩天一夜的折磨僅僅是個噩夢,但渾身酸痛,頭痛欲裂的感覺又在提醒他事情的真實,聽到一陣窸窣的腳步聲,忙閉上眼睛假寐,有人拉開了床幔,光線刺眼,忍不住擡手遮擋。

“你醒啦?”溫柔清冽的聲音,讓他心裏一緊。努力睜開眼,見一鵝蛋臉大眼睛的小丫頭望着自己,他猛地一哆嗦,又來……

“小相公莫怕。”小丫頭微笑着屈膝道:“奴婢叫小蓮,是奉命伺候您的。”

“……美人計?”徐湛咧一咧嘴角,手足無措。

小蓮沒聽明白,突然退去一邊。一個樣貌英俊的女子湊上來,說英俊一點也不為過,但應該是女子,只見她雙眉如劍,眼睛灼灼有神,頭發若男人般簪到腦後,穿一身合體的紅色武士服。

“啊!”徐湛吓得周身一顫,不吃美人計,也不等于好這一口啊。

徐湛從床上驚坐起來,定睛看看,愣了半晌。

這女子,正是半個多月前率領一衆千從衛包圍府衙,抓走幾位大人的女軍官,林部堂口中的千從衛指揮佥事關山月。

“醒啦?”關山月見徐湛驚駭到這種地步,臉色更加難看了幾分,冷聲道:“讓你受驚了。”

徐湛睨她一眼,輕輕挪動一下酸痛的腿和被鐐铐勒腫的手腕。原來是她下的黑手,大家都不傻,在這裝什麽無辜?

“我叫關山月,是千從衛都指揮佥事。”關山月小意道。

“我們見過。”徐湛冷冷道,不是他有意裝酷,他現在很累,身上空空如也好似失去了感情,忘記了怎麽笑,怎麽生氣,也不知道該笑還是該生氣。

關山月幹咳一聲掩飾尴尬,避重就輕道:“不知你聽說了沒有,皇帝看到了你的訴狀,認為你小小年紀,知恩圖報,勇氣可嘉,告訴下面不許為難你。”

徐湛又睨了她一眼:“難怪。”前倨後恭的人,最該鄙視!

“我本意不是想要為難你的,我說讓他們好好看管,下面的人妄加揣測,誤會了我的原意,害你受了這麽多苦。”關山月欲蓋彌彰道。

千從衛會有這麽弱智?哄鬼呢!徐湛輕抿了嘴,不想再說話。

“我下令帶你過來後,就進宮當差去了,今天剛剛回來,一問才知道,你被人私下提走審問已經兩天了。”關山月解釋道。

徐湛扭頭向床裏,佯作沒聽到,經過這麽一場煉獄般的磨練,他好像學會了冷靜與冷酷,現在滿腦子裏只有一個想法:此仇不報非君子!

見他一直沉默,關山月有些着急:“都是我禦下不嚴,害你受這樣一番折磨。只要你肯跟我談,一切都好商量,哪怕讓我罷官卸職……”

“關佥事言重了,既然說了是誤會,就讓它過去吧。只是……”徐湛強擠出一絲笑意,肌肉有些僵硬,笑容很難看,“那些對我動刑的人實在可恨,不知這樣愚蠢的下屬,将受到什麽樣的責罰?”

“罰奉降職是免不了的……”關山月頓了頓望着他的眼睛。

徐湛猶不開口,關山月趕緊沖左右吩咐:“将他們帶過來,就帶這兒來。”

少頃,三個為首對徐湛施刑的千從衛被人押進來,速度之快,顯然是事先有過安排,三個粗壯的漢子赤着膀子,就押到徐湛的床前,屋子裏頓時塞滿了人,熱鬧起來。

這些男人戾氣很重,讓左右侍女驚怯不已。徐湛尤其記得那滿臉虬須的漢子,讓他遭受煉獄般的折磨,此刻暗咬銀牙,恨不得将他挫骨揚灰。

關山月看一眼徐湛,見後者一副坐等好戲開鑼的神色,便命令旁人:“給我打,打到徐公子喊停為止。”

侍從唱諾,從外面拎了幾根胳臂粗的棍子,将三人褲子一扒,棍子穿過腋下叉了起來,另有人拎起刑杖攜風打下,沒幾下便綻開了皮肉了,血流滿地,屋裏的侍女吓得渾身戰栗。

徐湛冷眼瞧着,心中嗤笑,這是他在府衙就見慣了的把戲,觀之可怖,實則并不傷筋動骨,休養個幾天就能好,反而那樣不流血的,筋骨都碎在皮肉下面,反而非死即殘。

關山月本以為讀書人懦弱心軟,見不得血光,沒幾棍子就會喊停,卻不想徐湛若沒事兒人一樣袖手旁觀,一狠心,給行刑者遞了個眼神。

只見棍子如疾風驟雨般的砸下,着肉也聽不見多大的響聲,三個硬漢漸漸哀嚎起來,徐湛知道,這才是動真格的了。

關山月心想打殘他們,總能解你心頭之恨了吧,卻見徐湛躺在那裏安然不動,最後竟然閉上了眼睛。

關山月急了,她想不到徐湛這麽狠,非得要他們的性命。內心一番掙紮,關山月頹然将目光移開,擺了擺手。這是杖斃的訊息。

三根棍子直追三人的後心,只聽“嘭嘭嘭”三聲,三個翹首哀嚎的腦袋立時垂到了地上,鮮血從口鼻中溢出,侍從檢查了他們的氣息,死了。

像小蓮這般沒見過血腥的侍女們,吓得體若篩糠,被連同三具屍體一同拖了出去。屋裏終于安靜下來,除了滿地的血污,窗格透進的陽光一照,散發着瘆人的顏色。

“算你狠。”關山月望着地面出神。

“相比關佥事,相形見绌。”徐湛臉色慘白,雖覺得他們死有餘辜,卻終究第一次看見殺人。心裏則更加鄙視關山月,狡兔死走狗烹,拿手下頂缸,不光彩至極了。

“你這樣的人,真不好惹。”關山月怪聲道:“日後當了官兒,必是酷吏。”

“扯遠了,”又瞥到地上的血漬,徐湛忍住惡心:“佥事有事請直說吧。”

“郭大人時常提起你,說你聰明,獨特,不落窠臼。”關山月此刻倒顯得不那麽急了,有人搬來椅子,她在他的床邊坐了下來。

“老師……還在诏獄?我能見他一面嗎?”徐湛道,不由得紅了眼睛。

“這個關節上,最好還是不要。”關山月搖頭道:“我不敢将你在京城的消息告訴他,再者你們貿然見面,對彼此都沒有好處。”

徐湛頹然的點點頭。

關山月接着道:“我們做個交易吧,你将證物交給我,我來幫你達到目的。”

“你,幫,我?”徐湛疑惑。

關山月輕嗤:“自然是幫郭大人。”

徐湛學着她的樣子輕嗤。“我憑什麽相信你?”

關山月氣悶道:“憑你一個小角色根本辦不到!我想你已經看過賬本,撫陽決堤是貪腐案,牽涉朝中百官的利益,一旦戳穿,非但你沒有活路,對郭知府也是致命的。”

徐湛靜靜的看着她,輕聲道:“我原以為,佥事想将賬本代為轉呈聖上,卻原來是想拿去與人做交易……”

關山月仿佛被人戳穿心事,劍眉一蹙:“這其中牽扯之廣,你一介孺子又明白什麽!”

“我雖然不甚明白,但我知道你這是與虎謀皮!”徐湛垂下眼簾:“老師是什麽樣的人你應該清楚,他将名節看的比生命還重,這樣的交換,等于讓他舍棄清白茍且偷生,他不屑,不稀罕。”

“蠢貨!枉我不當你是那些酸腐書生……”關山月氣憤交加:“你到底想要怎樣!非得把他害死才肯罷休?”

“何不……想辦法讓我面聖,介時我交出證物,先生的冤屈得以申訴,孰生孰死皆由聖裁,且不連累關佥事,豈不兩全其美?”徐湛道。

關山月氣笑了:“你以為皇帝是你們縣官兒嗎,想見就見?”

“那就要看關佥事的本事了。”徐湛撂下一句話,翻個身倒在榻上假寐。

“你……”關山月氣得瞪眼:“我真想掐死你!”

關山月正在氣悶,兩個穿紅裝的姑娘跑進來,在她耳邊輕聲嘀咕幾句,只見她臉色驟變,床上的徐湛也顧不上了,氣沖沖的破門而出。

還未走遠,又折返回來,從懷中掏出一串念珠扔到徐湛身上,正是榮晉贈與他的,在受刑時不知去向,想是被人拿去交給了關山月。

“這是宮廷之物,你從哪來的?”關山月質問。

徐湛把玩着出神,喃喃道:“一位小友相贈,說将它示人,或可遇難成祥,可惜他們看了無數眼,甚至奪走了它,依舊不肯放過我……”

他說的自然是對他施刑的人,後來他也想明白了,這東西再厲害,也得碰上識貨的人。

作者有話要說:

猜猜關山月什麽動機吧。。

今天肚子痛的好憂桑,什麽也不說了,乃們看着辦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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