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館驿沖突
“無職小吏安文恭見過陸指揮使……不知陸大人這般兵戎相見,所為何事?”安敬還真撐得住氣,他極其優雅的在前廳門處立住身形,單手負後,昂首挺胸,哪有半絲懼意?廳門前的都頭鄧懷與十多名樂壽府衙的皂袍衙役一個個手摁個刀柄也都怒目圓睜盯着準備撲上來的侍衛龍武軍,其實他們心裏也十分的不安……
陸敬武上下打量眼前幾個人,最後盯着安敬,不由冷笑了起來,良久才止聲變臉,點指安敬道:“好個通敵叛賊,你有何資歷在本官面前開言?侍衛軍拿賊,你卻敢拔刀相抗?長了幾顆腦袋?竟有潑天狗膽……”
安敬微微仰了下頭,盯着臉黑的陸敬武不屑的道:“通敵叛賊何指?文恭卻不知,還請陸大人明示……”
“你……你這叛賊,不是你安氏父子又是誰人?嘯風口聚結強賊,安貞知情不報,是何居心?哼……”
“陸大人此言差矣,嘯風口聚賊一節河間府鄭大人早呈禀朝廷,三衙殿帥不曾知會陸大人嗎?陸大人言我父子通敵可有實證?空口白牙何以服衆?我父子被冠以賊名卻舍生忘死保護皇後娘娘一路殺出險境,你陸大人忠貞不二于皇後娘娘遇險之際又在何處?你不是貪生怕死畏敵先逃了吧?這刻又有何臉面指某為賊?”
“你……放肆……”陸敬武老臉漲紅,氣的須發皆張,左右瞅了一眼,喝道:“還不與本官拿下叛賊?”
馬泰這一刻也不敢怠慢了,明知高寵等人武勇過人,但他懾與陸敬武之淫武,也只得拔刀相向,“衆軍士聽陸大人所令,先擒了叛賊……”他也精明,只是揮着腰刀指使軍士們上,他卻一步不往前移,怕壞了性命。
鄧懷等差役也都抽了刀出來,對安大人他們是忠心的,但這一刻要他們與朝廷作對,也都心虛了,所幸衙內口氣強硬,還為他們做主心骨,但誰也沒動,似乎還在等衙內的最後命令,高寵雙拳也握了起來,他的那杆大鐵槍就插在前廳門石階下,槍櫻迎風抖動,若飄蕩的血線一般,不少龍武軍的目光也都聚集在他身上。
安敬于此時也大喝一聲道:“陸大人切莫自誤,如此不分青紅皂白的拿人,某等不服……河間府鄭大人馬上便至,安文恭便與陸大人去皇後娘娘駕前辯個事非曲直,若娘娘治罪我父子,某亦無話可說……諸軍士且慢動手,休要自相殘殺,須知娘娘查清了事實,怪罪下來你等可吃罪得起?陸大人,三思之,後果你當知曉……”
“好個靈牙利齒的小賊,弓弩手聽令,先與本官射殺此獠,枭其首者賞錢千貫,違令者軍律論處……”陸敬武是橫了心了,他正希望安敬這般硬抗呢,正好借口殺了他們,再把嘯風口的那些責任推在他們身上。
已經上了館驿圍牆張弓搭箭的衆軍士聞令都不再猶豫,振臂開弓、箭出……嗖嗖嗖,數十箭羽直取廳前立身的衙內,一場沖突至此已無可挽回……鄧懷斜身一側,高喝一聲,“周全衙內……”他當先揮刀,似車輪般激舞起來,磕的箭羽四下飛濺,安敬身後的高莺美身形微晃,就擋在了他身前,長劍不知何時來到手中,點顫間,銀練驀地布滿周遭數丈方圓,遭她磕回的箭羽卻不亂飛,竟遁着來向倒射回去,蹲了一牆的弓弩手還沒搭上第二支箭,就一通慘號的全數中箭落到了牆下去,這一幕簡直看傻了所有的人,陸敬武不由大駭。
此際,館驿外長街上的老百姓驚慌的四下奔走,亂成一團,尤其牆上那群弓弩手的摔落,更把局面搞的一團糟,而院落中的龍武軍只是幹喊着不敢沖,因為高寵已然步下前階,将他那杆虎頭錾金槍執于了手中……
這萬人敵的殺神在嘯風口留給人太深的印象,此刻寒着一張臉,虎目中迸射出森寒殺機,叫人膽喪魂飛。
“反了,反了……快派人調兵,速速通傳河間府尹,館驿的樂壽知縣安貞父子造反了,要殺娘娘……”陸敬武生恐局面不夠混亂,心忖,待些時候調來重兵,圍剿了這十餘人等,自已便可高枕無憂矣,嘿……
他陰森森的眼神瞅着安敬不由露出一絲奸笑,而安敬鋼牙一咬,斷喝道:“高寵,擒賊擒王,勿傷無辜……”
“喏……”高寵正躊躇如何出手呢,聽聞衙內口令,頓升明悟,手中槍杆一抖,身形驀地标前,擋在他與陸敬武之間的衆龍武軍士,卻象枯枝敗葉不堪狂風吹拂一般,紛紛四下散落,摔的天昏地暗、七葷八素。
“啊……”陸敬武驚呼一聲,還未抽出肋下佩劍抵擋,虎頭錾金槍的槍尖已挑飛了他的頭盔,高寵揉身跟至,大腳一伸正踹在陸敬武的小腹,身形頗為肥壯的陸大人應腳摔出,下一刻明晃晃的槍尖已然點在他喉間,冰寒殺氣透體而入,陸敬武雙腿一抖,當時就把騷尿噴了一褲裆,閉着眼尖叫一聲:“我命休矣……”
高寵一出手,便把所有的人都鎮住了,給他崩倒在地的十數人灰頭土臉的都忘了爬起來,個個驚呆當場。
“河間府鄭大人到……”館驿外一聲唱諾,外間便是一陣騷亂,內裏對陣雙方卻都松了口氣,那虞候馬泰立即喝道:“龍武軍士且退下,莫要害了陸大人性命……”他怕惹急了高寵,一槍透穿了陸敬武的喉嚨……
安敬此時劍眉挑了挑,心下又開始計算下一步棋的走法了,鄭仕元也算是自已的娘家人了,沒有偏幫高俅的道理,另因鄭居中也與蔡京、高俅等人有隙,借此機會整一下高俅,老鄭是絕不介意的,這趟戲有看頭。
在他身側的高莺美心下卻泛起異樣感覺,只看衙內從容之态,似早算到此刻的情景,自已好象給他耍了?
鄭仕元,字廷石,淮南人,非荥陽鄭氏,自後唐五代,荥陽鄭氏漸漸凋零,勢不如前,世族子弟散于天下各處,再無盛唐時名氣……不過鄭仕元極有心智,政和初鄭貴妃冊封皇後,他便知機會來了,攜十萬貫金珠入京尋沂國公鄭紳來‘認親’,看在十萬貫金珠的份上,‘國丈’鄭紳也要認了這門親的,随後鄭仕元便在河間修了鄭氏宗祠,歷時數個月,宗祠始落成,沂國公鄭紳便把荒陋的祖祠廢去,盡數遷往河間府……歲末,鄭紳以‘外戚不幹政’之由自請出汴京,回河間‘老家’頤養天年,徽宗大悅,更贊‘老丈人’之德性,實是‘戚之楷模’,當即也就加封鄭紳為‘河間郡王’,食俸若幹……郡王鄭紳至此便來到河間府當了土皇帝。
都說‘天下鄭氏出荥陽’,河間郡王鄭紳這一支顯然與‘荥陽鄭’毫無瓜葛,但其時鄭女貴為國母,鄭紳‘一支鄭’就顯貴無比了,這無疑是光宗耀祖的無上風光,然本系世族人丁不旺,鄭紳正為興宗盛族之事而苦惱之際,河間鄭仕元就來認親了,更獻上大興宗祠以聚宗親的妙計,以此造成較大的影響,散于各州府的‘鄭氏’必望風而至,哪管它是親非親,一筆又書不出兩個‘鄭’字來,你怕沒人來捧‘國丈’的臭腳嗎?
至此,河間郡王鄭紳就把鄭仕元當做了‘親侄’來看待,便是皇後娘娘也視鄭仕元為‘從兄’,而鄭皇後此次出京前朝廷就頒下了旨,又授河間知府鄭仕元為河北東路經略安撫副使、馬步軍副都總管(其實是一虛職,不掌多少實權,要是摘掉官銜中的‘副’字,那就是實至名歸的河北東路大長官,軍政大權一手在握)。
不過在河間府也非是鄭仕元一手遮天的,宋制本就冗吏,而鄭仕士雖為河間知府,但在河間府也不是他一個人說了算的,中央朝廷另派一‘通判’制肘着他,小事可作主,大事卻須與‘通判’商議,沒有通判簽署的命令便形同廢紙。‘通判某州某府’都是皇帝派來監督、制衡地方官的,這就等于州府之內有兩個長官同時存在。知府在朝中若有硬靠,自然能壓着‘通判’一頭,反之就要看‘通判’的臉色了,鄭仕元的靠山确實夠硬,但是‘通判河間府’的蔡宏也不是一般角色,此人乃是蔡太師宗親從侄,若非河間郡王鄭紳來府坐鎮,讓蔡宏有所忌憚,鄭仕元想壓他一頭卻是不能,之前也是鄭仕元八面玲珑,和的好稀泥,倒也相安無事,蔡宏也樂得輕閑,日日在府中擁着美妾嬌奴玩耍的不亦樂乎,政事多甩手不問!這樣一來鄭仕元也多握權柄。
只是今日館驿之事鄭仕元也不無擔憂,他踏入館驿就看到那陸敬武萬分狼狽的給高寵以槍指在地上,心下也不無鄙視,這幾日他更與鄭皇後見過多面,嘯風口內情也完全熟知,同樣為‘妹夫’安貞父子建下的奇勳感覺光采,但是‘外甥’安敬不知輕重的這般處置此事,卻是不好收場了,但事以至此,只有強撐下去了。
幾名府衛護着鄭仕元進來,他面色嚴整的掃了一眼全場,最後目注倒地的陸敬武,哼聲道:“陸指揮使何以如此狼狽?嘯風口畏戰先逃,不顧娘娘之安危,如今又來誣陷忠良之士,鄭廷石倒要與你去娘娘駕前讨個說法……人來,帶了陸指揮使前往郡王府……”言罷,他又望了眼廳前的安恭,“安文恭,你卻大膽……”
安敬上前幾步,拱手為禮,“樂壽無職小吏安文恭見過鄭府尹,親軍無憑無證拿人,文恭心下不服……”
“不服便可拔刃對抗親衛侍從?河間府自有法度,你卻無視,人來,一并拿了安文恭,且聽娘娘發落……”
當然這也是給安敬下臺階,只聽最後一句‘且聽娘娘發落’,衆人就放心了,安氏父子救了娘娘,娘娘自不會罪他,親衛龍武軍這邊無人說話了,最高指揮陸敬武都要給人家帶走了,那個馬虞候自然不敢多放個屁。
要知道鄭仕元的身份就是當今‘國舅’,只是未入朝為官罷了,在別人看來,那還不是遲早的事嗎?誰又敢得罪于他?河間府幾個親衛上來就把高寵槍下的陸敬武提了起來,那陸敬武驚魂甫定,嚷道:“鄭大人……”
“你休多言……”鄭仕元有娘娘撐着腰,自不把這侍衛馬軍的都指揮使放在眼裏,便是高俅在此他也不懼,要知娘娘已經恨透了那無能的腌臜太尉,自已當然要擺明了态度,“安氏父子未賞,你卻誣陷他二人,不知是何居心?娘娘面前自有你說話時候,帶走……”最後又指了指高寵,“你這莽漢也大膽,一并押了走。”
就這樣,一場風波就給鄭仕元三言五語的化解了,還讓他把一幹惹禍的‘主角’統統帶到了郡王府去。
安敬自不擔心,這次來河間也不止一次見過鄭仕元了,雖沒怎麽說過話,但鄭仕元也流露了對自已的贊賞,從他此時神情不難看出,他也是要與高太尉對着幹的,眼下不撕破臉也要把高俅的心腹陸敬武先整了。
館驿事件暫平,撤走的龍武軍虞候馬泰卻急慌慌的跑去給殿帥高俅報信,陸敬武給鄭仕元帶走非是小事。
聞報的高俅不由也陰沉下了臉,但說心裏話,他也真是不敢得罪鄭皇後,打發了馬泰就召來了心腹幕士王洛,“……甫初,這遭陸敬武怕是要扛罪了,你的移禍之計落空了,不想這鄭廷石卻是如此難以應付……”
王洛,字甫初,高俅府內一門客,心計過人,頗受高俅賞識,他皺了下眉道:“大人,陸敬武一粗鄙武夫,替罪不惜,大人只管将一切責任推在其身上,此次事件蔡太師也算陰狠,卻将大人也算計了,他與那鄭居中有隙,又借這次機會想一舉滅了‘鄭系’,不料憑空蹦出了安氏父子,以致功虧一篑,大人不若如此這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