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登山
喬阿九點半才醒,賀薄文已經出去了。她洗漱完,又去沙發上躺着,給賀薄文打電話。
接通後,那邊有些吵,喬阿隐約聽到了雕漆、紅漆等詞彙,想來他已經在博物館了。
賀薄文:“剛醒?”
“嗯,你怎麽不叫我一起去。”
“趁假期多睡會,開學你可沒得睡了。叫點吃的,別亂跑,我晚上才能回去,帶你出去吃飯。”
“那你一天都展覽?”
“上午在。”
“好吧,那我先去吃東西了。”
“去吧。”
挂斷電話,喬阿去房間換上衣服出門。她沒什麽胃口,買了瓶酸奶,打車去博物館。
不愧古都,建築很有韻味,像古時宮殿似的。這麽大的館,再加人多,找賀薄文不是很容易。她快速溜達一遍,在漆藝館看到了高大挺拔的男人,他實在是太顯眼了。
賀薄文站在展櫃邊,聚精會神地盯着裏面的東西。不遠處有兩個年輕女孩對着他的背影笑着竊竊私語。這種情況喬阿見多了,她直奔賀薄文走去,站到他的旁邊:“小文叔。”
賀薄文正看入神,聞聲移開視線,看到一旁的女孩,沒有質問她怎麽自己跑來了,而是說:“怎麽來了不告訴我?”
“怕打擾你,邊看邊找你。”
“一個人不要亂跑,尤其在異地。”
“知道啦。”
Advertisement
賀薄文繼續看向展櫃,喬阿也看過去,因為玻璃擋着,有些距離,細節看不真切,她微微彎腰看字:“楚國木制彩漆耳杯。哇,這麽久還保存這麽好,完全看不出來年代。”
“漆藝就是這樣。”一聊起這些,賀薄文就有點滔滔不絕了,“楚文化裏很有名的就是木制工藝,你看它的造型、色彩和線條,尤其是線條,抽象又輕盈,叫楚式雲紋。看這黑底紅紋,這流動感,放到今天的裝飾畫裏也不落俗,太靈動了。”
喬阿不懂這些花裏胡哨的形容詞,只知道說:“好看。”
只見賀薄文沉醉在藝術裏,那份癡迷與專注比文物本身更吸引她。遠處的兩個女孩仍在打量他,是啊,這樣美好的人怎麽會不引人注目。
喬阿忽然很慶幸,慶幸他的重度潔癖,慶幸他的自律和遠在情愛欲之上的更豐富的精神世界。
他們一起生活了不短時間,喬阿自認為還算了解他。賀薄文這個人吧,正經,但不十分刻板,他是有幾分小趣味在身上的,偶爾也會開開玩笑,調侃你幾句。
他喜歡喝茶熏香、讀書下棋,喜歡古樸的純音樂,卻偶爾也去酒吧喝上兩杯,聽聽搖滾,看看熱鬧。他愛收藏,卻道“獨樂樂不如衆樂樂”,把多年來各種途徑收來的好東西全拿出來分享……
他有時嚴肅得像父親;有時親切得像哥哥;有時像糖葫蘆上的糖衣,又甜又涼;有時又像幹涸地表上一陣春雨,像燈泡熄滅時的餘溫……像一個溫柔又遙遠的愛人。
喬阿喜歡他保守的一面,也喜歡他風趣的一面。好像每一種特質在他身上都融合地恰到好處,甚至覺得那些小潔癖也異常可愛。
她滿心歡喜,又心懷憂愁。可再想想,凡事何必求個結果,現在的陪伴已是上天賜予她最大的溫柔了。
賀薄文還在滔滔不絕,而此刻的喬阿腦袋裏裝滿了糖醋廢料,稀裏糊塗問了句:“這些很值錢吧。”
“無價之寶。”
……
喬阿跟他後面走馬觀花,來到瓷器區,只能靠賀薄文幾句介紹來看明白這都是些什麽東西。
她駐足于一只造型奇特、狀似老虎的物件展櫃邊。只見它匍匐在地,脊背處有一根提梁,高昂着頭,嘴巴被做成一個大圓,十分滑稽。便問賀薄文:“這是什麽?”
“不識字麽?”
“青瓷虎子,幹嘛用的?”
“男用夜壺。”
喬阿啞口無言地看向它的口部,大張的圓口直通虎腹,裏面好像全空,原來……如此……這……
她偷瞄一眼賀薄文,他表情正常,并未多想,只是純粹地回答了她一個問題。
再往旁邊,是一只造型簡樸的熏爐。
喬阿決定閉嘴,安安靜靜陪他觀賞,不能再暴露自己的愚蠢和無知了!
不久,有個小青年過來:“老賀,走了,李老師到了,他一直想見你,這回可算碰見了,正好中午一起吃個飯,不許拒絕啊。”
賀薄文說:“我這還有個小朋友。”
小青年歪頭看向他身邊的喬阿,只見她笑着朝自己招手,打了個招呼:“帶着呗,走走走,先過去再說。”
賀薄文不緊不慢地對喬阿說:“你在這裏轉轉,外面有休息區,累了就去坐會,走前我給你電話。”
“好。”喬阿知道他忙,不便一直跟着打擾,自覺走開。
……
中午是讨厭的大人聚餐,如果不是賀薄文在,喬阿寧願去路邊攤吃個面。下午,一位老教授邀請他們去家裏做客,喬阿也被帶了過去。
他們一直在書房裏講話,一會說到銅器,一會說到鐘表。喬阿不想聽,陪教授家的狗狗在院子裏玩了一下午。
傍晚,一群老學究終于停止交流。賀薄文沒與他們共進晚餐,找個借口先行離開。一是本就不愛酒桌文化,二是看喬阿憋得快瘋了。
教授的一位學生開車送他們回去,他是本地人,但任河北一所大學的講師,目前正在忙着寫論文、評職稱。與賀薄文聊了一路這方面的東西。
快到酒店時,話題才變得有點意思。他介紹了一番洛陽的景點、小吃,還聊到大學生們的一些趣事。
賀薄文和喬阿都不怎麽餓,因為下午在教授家用了點餅幹和茶水。晚上七點半,賀薄文才叫她出去吃飯。
他帶喬阿去了昨晚的飯店,剛到樓下,喬阿站住腳,不肯往裏走了:“小文叔,好不容易出來,幹嘛老在一家,不能換個地方吃嗎?”
賀薄文對吃這種事沒什麽研究,幹淨、健康、相對可口便行。他問喬阿:“你想吃什麽?”
“反正不吃這個。”
一輛出租車從遠處駛來,喬阿兩步跳下臺階,攔住車。她回頭,跟賀薄文招招手:“跟我走吧。”
喬阿記性好,報出送他們回來的那位大學老師提到的一家店名和所在街道,行駛不到一刻鐘便到了。
這是家不起眼的小飯店,賀薄文停在塑料皮做成的門簾外,遲遲沒有往裏走。喬阿掀開門簾看他:“你幹嘛呢?”她知道賀薄文下句要說什麽,搶先打斷:“我餓得要暈倒了,走不動了小文叔,快進來。”
賀薄文只好先進去。
喬阿點了兩份燴面和胡辣湯,已經進口,賀薄文還在擦桌子。她邊吹着胡辣湯邊盯賀薄文,一言不發。
“怎麽了?”賀薄文問。
“我要看你擦到什麽時候?小文叔,要不你把整家店都擦一遍好了。”
賀薄文将紙放進垃圾桶裏,又去水池邊洗了個手,做好一切準備工作後,才對面前的食物行注目禮。
喬阿忽然笑出聲。
賀薄文:“笑什麽?”
“沒什麽,快嘗嘗,好好吃。”
賀薄文從懷裏掏出一個長盒子,拿出自己的筷子和勺子,淺嘗一口胡辣湯。
“怎麽樣?”
還不錯,他直言:“可以。”
老板送上兩根油條來,賀薄文等人去後廚忙活,才對喬阿說:“少吃這些東西。”
喬阿不理他,将油條掰成幾段,放進胡辣湯裏泡着,見賀薄文一臉嫌棄,又說:“你嘗嘗就知道多好吃了,比你的面包牛奶菜葉子好吃一百倍。”
賀薄文并無興趣,夾了塊面嘗嘗,這不符合他的口味,便放下筷子:“羊膻味過重,面還算筋道。”
喬阿招呼老板:“來一盤涼拌牛肉,再加一碗胡辣湯,謝謝老板。”
“稍等。”
不一會兒,老板端着牛肉上來了:“這都是自家做的,我們自己都吃。”他見這男人正襟危坐,器宇不凡,店裏又沒什麽客人,便熱情聊上兩句:“來這旅游的?”
賀薄文放下勺子,禮貌回答:“算是。”
“都去了哪些地方?龍門石窟?白馬寺去了沒?”
喬阿抱怨起來:“一個都沒有!去了博物館。”
老板笑了:“剛來吧。”
賀薄文說:“是的。”
“老君山最近下雪,時間多可以去看看,美得很。”
……
賀薄文不同意去老君山,一是沒興趣,二是回去有事處理,三是快過年了。可是他這個人有點問題,不說重度潔癖,而是他的耳根子軟,尤其對于喬阿來說,總是經不住她的軟磨硬泡,最終還是答應下來。
喬阿沒和賀薄文單獨出來玩過,但從前他倒是經常與喬桢帶自己去打球、釣魚。上一次旅游還是在一年半前,跟着賀家老小去浙江的一個古鎮玩。關于那段記憶簡直不堪回首,充滿了無趣與壓抑。
賀薄文包了個車去老君山,到景區門口已經快下午三點了。喬阿有些餓,包裏只有兩瓶能量飲料,她去路邊的小飯店買了兩個雞蛋灌餅,高興地遞給賀薄文一個。
他打量這餅許久才開口:“太油了。”
“一點都不油,很香。”說着就在他鼻前繞一圈。
中午吃的少,賀薄文也微微有點餓意,可他不喜歡在非飯點時間進食,但等會要爬山,如果不補充點能量怕是扛不住。他環顧四周,沒見便利店,又看向黃燦燦的脆皮,說:“拿個盤子,坐下來吃。”
喬阿鼓着嘴,邊嚼邊說:“你不會還想用刀叉切着吃吧?要不要再配個高腳杯,小酌兩杯?”
賀薄文不搭這茬,看她不雅的吃相:“咽下再說話,不許浪費,兩個都吃掉。”
喬阿跟在他身後走:“你生氣啦?”
“沒有。”說着,賀薄文從背包裏取出塊巧克力拆開。
喬阿不知他什麽時候買的這個:“你偷偷藏食。”
賀薄文看向她,把巧克力放到她嘴邊,什麽話也沒說。喬阿張開嘴剛要咬一口,他的手縮了回去,自己默默吃掉。
“你——”喬阿一手握着一個雞蛋灌餅,跳到他面前擋住去路,剛擡手朝他嘴巴伸過去,賀薄文及時擋住她的手腕。
他輕笑了一下:“這招用過了。”
……
冰天雪地,并不适合爬山。地上的雪被踩成了冰,稍不留神便會滑倒。
纜車只能坐兩段,十裏畫屏仍需步行上山,這是登頂的一條最美路線,路圍山而建,棉花似的雪壓在條條樹枝上,挂了許多紅色的祈福牌,在雲霧缭繞中仿佛漫步仙境。
喬阿昨晚做過攻略,這段要走上近一個小時,算算時間,等到金頂道觀的時候,剛好是夕陽。
由于是工作日,游客不是很多,零星路過幾人,都在小心慢行。
喬阿愛玩,膽子又大,在平地上滑起冰來。身後的賀薄文不停地在叫她小心。
終于,一屁股滑坐在地上,歪着身體捂住屁股嗷嗷叫:“好疼。”
賀薄文慢悠悠走到她面前,居高臨下地看着:“好玩嗎?”
“好玩。”
他沒有伸手拉她,直接往上走去:“那你慢慢玩,腿折了我可不管,自己爬回去。”
喬阿拽着木欄杆借力起身追上去:“那可不行。”
前面下來一位道士,頭頂束發,一身藏青色道袍,還留着長長的胡子。
喬阿多看幾眼,等人走遠,才悄聲對賀薄文說:“他們是長年在這裏修行嗎?”
“你去問問。”
喬阿一本正經地看着他:“真的?那我去了?”
賀薄文笑了。
喬阿氣得拍他一下,沒把他放倒,自己倒先倒了。
賀薄文背着手走了:“叫你小心,不長記性。”
路滑,衣服又厚,上山的人們紛紛大喘着氣,隔一段便歇會。
小孩子到底精力旺盛,幾十個臺階爬下來依舊活力滿滿。賀薄文長年堅持健身,體力方面沒的說,輕輕松松跟着她,大氣都不喘一個。
兩人不到四十分鐘就爬到了南天門,再往上便是道觀,有免費的香火燒。
賀薄文不信神佛,可既已到此,還是上了幾炷香。
喬阿一本正經地拜着,嘴巴裏還咕哝咕哝念叨什麽。許完願,見賀薄文負手立在身後,問:“小文叔,你不許願嗎?”
“沒有願望。”
“怎麽會?最簡單的願望,健康。”
“健康不是靠許願來的。”
這回答果然很賀薄文。喬阿不想與他談論這些,看向通往道觀的長梯:“我們去上面看看吧。”
賀薄文一早就注意到這條又窄又陡、兩邊綁着粗鐵鏈的長梯,以及盡頭布滿游客的道觀。他不想去擠:“你去吧,我在這裏等你。”
喬阿往上望去,又看回賀薄文,明白他的難處,剛要說不去了,就聽他道:“去吧,好不容易來一趟。”
“那我看一眼就下來。”
“小心點。”
“好。”喬阿小跑着過去。
“慢點。”
她回頭擺出個“OK”的手勢,便握着鐵鏈上去了。
爬到一半,回頭俯視,只見賀薄文立在長梯右側,與自己對望。她招了招手,繼續往上爬。
頂上密密匝匝的人,幸好賀薄文沒有上來,否則他回去非得把自己扒一層皮不可。
很多人披紅鬥篷拍照,還有無人機航拍。喬阿被寒風吹得拍照的興趣都沒了,怕賀薄文等急,轉一圈就趕緊下來。
彼時,賀薄文正在看雜貨鋪上的擺件,雖做工劣質,有些造型倒也新奇。
喬阿把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只露對眼睛在外,瑟瑟發抖地來到他身旁,兩手也被鐵鏈冰得通紅,不停揉搓:“在看什麽?”
老板一見她來,趕緊招呼:“和恁媳婦買塊許願牌呗,小的十塊大的三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