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爆發
賀薄文呆滞地立在床邊, 整個人都僵住了。
喬阿穿着短褲,小吊帶因為一頓亂扭圈上去,露出纖細的腰來。房裏悶熱, 她出了一身汗, 脖頸亮得發光,扯了扯寬寬的肩帶, 嘟囔幾聲直接把它脫下來扔到一邊。
同一秒,賀薄文別過臉去, 皺起眉,咬了下牙, 把地上的被子撿起來扔到她身上。
他沒有久待,把窗拉開一半,讓風透進來, 就下樓去了。
手上留下酒精味,沖了好一會, 擦幹後, 擡頭看到鏡子裏的自己,神色更加嚴肅,又打開水龍頭,撩了把水撲在嘴上。
這件事讓賀薄文失眠了, 可他還雷打不動地晨跑, 且比以往更遠,更快。
用完早餐,便去工作。地址不在樂園內, 是一處高二層湖景別墅,從前作花園餐廳用,後被改造成了工作室。
賀薄文有個合作夥伴, 中美混血,長居國外,現在人在泰國。兩人一起做了不少案例,現在着手開發東南亞市場,視頻會議持續了四十分鐘。
結束後,小劉拿着一堆材料進來,彙報新館策劃方案,是一個星際主題,被小劉描述得天花亂墜。他總是用一些華麗詞彙來形容一些很簡單的事情,賀薄文提過很多次意見,可就改不了似的,聽得人發困。
“再往裏,一架飛船如流星而降,劃過長空,剎那間地動山搖,緊接着,由我們NPC扮演的外星人邁着……”
賀薄文手扶額,一句半句地聽着,從小劉開始介紹路線的時候,他就一直在走神。
講到最後,小劉直接繪聲繪色表演起來,在辦公室裏一陣轉悠,最後喘籲籲地問:“老賀,怎麽樣?”
“老賀?”
賀薄文回過神,放下手:“可以,整合一下,給我成圖。”
“得嘞。”雖然是老板,但賀薄文沒什麽架子,同手下相處一直很愉快,小劉邊理文件邊打量他,“老賀,昨晚沒睡好啊。”
“有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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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眯會,我讓人別來打擾你。”
“好。”
終于清淨了。
賀薄文閉眼靠到椅背,頭有些隐隐脹痛。
看一眼時間,九點一刻了。
她應該還沒醒。
……
喬阿十點半才醒過來。
宿醉很難受,仍頭疼想吐。她震驚地看着熟悉的房間,連自己怎麽回的這裏都不記得了。
晃晃腦袋,一片空白,昨晚發生了什麽?誰送她來的?
坐了會,胃裏又翻江倒海,她起身往衛生間去幹嘔,吐了點膽汁。
口幹舌燥,下樓喝點水,碰到買菜回來的劉阿姨。
“醒啦。”
喬阿點下頭。
“我給你弄點蜂蜜水啊。”
“不用,我要走了。”
“別走啊。阿禮,你就別跟你叔叔鬧了,回來吧,你走的這幾天他食欲都差了。”
“是麽?”
“氣色也不太好,今早黑着兩眼圈出去的。”
喬阿站得實在難受,抽椅子坐下:“他說什麽沒有?”
“就讓我照顧你,還讓你別亂跑了,等他回來。”劉阿姨進去廚房,不一會兒端着杯子出來,“先喝點吧,宿醉可難受,都吐了,胃裏沒東西可不行,我去給你煮點清淡的東西吃。”
“我不想吃,喝點這個就好。”
“那你多喝點,餓了跟我說,”劉阿姨坐在旁邊看她,“你叔叔最近在做一個新項目,挺忙的,你就不要讓他操心了,好好在家,有什麽事都可以再聊的。成績出來了吧?昨天聽你叔叔說你考得很不錯。”
“他怎麽知道?”
“這我就不清楚了。”
他還是關心自己的,喬阿咕嚕咕嚕喝下大半杯,壓下嘴裏的苦味。
“慢點喝,我再給你兌點來。”
“不用了,謝謝。”
劉阿姨心疼地看着她:“瞧瞧,都瘦了,在外面受苦了吧。”
“沒有,天天跟朋友們出去玩,吃的也挺好。”
“你就別瞞我了,臉都尖了。女孩子的心思,男人不懂,我這過來人還不知道嘛。”她嘆口氣,“只是你們這關系确實複雜,鬧成這樣,小賀心裏也難受,成天看着心事重重的,估計不知道該怎麽辦吧。”
喬阿握着水杯不說話了,倏爾,又起身:“我走了。”
“還走?上哪去啊?”
“住的地方,行李都在那邊,放心吧,沒事的。”
“要不還是等你叔叔回來再說。”
“不用,”喬阿快步出去,“你別送了,我去打車了,再見。”
直到走遠,她才捂着腹部放慢腳步,太難受了,胃裏放了個絞肉機似的,一會一陣劇痛。
喬阿什麽也不想吃,買了瓶水帶去酒店,喝幾口又睡下了。
她是被吳美香電話吵醒的。人近乎彈坐起來,接通電話:“奶奶。”
“阿禮啊,你現在過來一趟,一起商量商量志願的事。”
“我已經想好報什麽了。”
“想好了?你要報什麽?”
“文”
沒等她說完,吳美香直接說:“電話裏講不清楚,還是過來再說吧,我在家等你。”
“我”
“就這樣,路上小心。”
電話被挂斷了。
喬阿郁悶地坐着,吳美香應該還不知道自己離家出走的事。
胃還難受,她忍住沖了個澡,下樓買了點藥才打車去老賀家。
前腳剛到,賀薄文後腳來了。
兩人對視一眼,氣氛冷到極致。
他着一身黑,一幅生人勿近的氣質,聲音倒是沒那麽冷:“不是讓你在家待着。”
“你管我。”
賀薄文無話可說。
兩人一起走進去。
老張見人,知道是來幹什麽的,忙道:“吳老師在樓上,晚文房間呢。”
賀薄文去洗手了,喬阿先上去。
還沒到門口,就聽到吳美香教訓晚文的聲音,大概說的是專業的好壞與未來的發展。
她嘆了口氣,在外面停頓幾秒才硬着頭皮進去:“奶奶。”
吳美香看過來:“來了,過來坐。”
喬阿走近些站着,見晚文背對自己,低頭看一張畫滿符號和字的紙。
吳美香的注意力暫時轉移到喬阿這裏,嗅嗅鼻子,皺起眉:“你喝酒了?”
“喝了一點點。”
“小孩子別亂喝酒。”取得好成績,吳美香不想在此刻嚴厲教訓她,便放松了些,壓下怒意問:“你說你想報什麽專業?”
“文學。”
“文學?你一個理科生報什麽文學?之前不是說學醫嗎?”
“那時候沒想好。”
“文學不太好,有點局限,畢業了做什麽?現在碩博都不大好就業。學醫就不錯,你這個分數,任何一家醫科大都足夠。”
“我已經決定好了。”
“你為什麽想報這個?”
“喜歡。”
“喜歡?到底是小孩子,想一出是一出,不考慮未來,跟晚文一樣,非想學英語。”吳美香幾秒沒說話,“那也行吧,你叔叔怎麽說?”
“還沒跟他說。”
“你的文筆确實還不錯,也可以往這方面發展,以後繼續往上讀,未來進個大出版社或者高校,也沒什麽問題。我們終歸不是你父母,不能決斷你的未來,只能給參考意見,不過也別認定非文學不可,你可以再想想,考慮考慮其他的。學校呢?有什麽想法?”
“東大。”
“東大?東城大學?”
“對。”
吳美香驚奇地笑一聲:“你分數這麽高報東大幹什麽?至少比東大線高四十分吧。阿禮,你告訴我,怎麽想的?”
“不想去太遠的地方。”
“為什麽呢?因為朋友們都在此地嗎?還是因為薄文?”
喬阿心裏咯噔一聲。
“長大了總歸是要離家的,你也不可能一輩子待在大人身邊,陌生的環境适應适應就好了,不用擔心。”
不是她想的那個。
“這麽高的分數,不能浪費了,這是影響你未來的一個重要抉擇,不能馬虎。”
喬阿不想與她争辯。
“眼光要放長遠些,往高處看,別因為這些原因浪費寶貴的機會。東大就別考慮了,再看看,不急,我們慢慢商量,今晚”
“這是她的事。”晚文冷不丁出聲,将母親的話打斷。
吳美香和阿禮同時看向她。
晚文一動不動地坐着,垂着頭,看不清表情,只有低沉的聲音傳出來:“您能別管這麽寬嗎?她又不是你的女兒,幹涉這麽多,合适嗎?”
吳美香無疑被她的話和反常的狀态惹怒了:“你這是什麽話?”
“你管我管得還不夠,從吃穿用、學習、生活、專業、學校、未來、戀愛,所有事情都是你在做決定,我必須照你定下的軌跡安分地走下去,一點差錯都不允許有。”她忽然冷笑一聲,“我活該,誰叫我是你女兒啊,你的女兒不能有自由,不能有選擇,不能有思想,只能無條件地歸順。您多厲害,大學教授,曾經的院長,雕塑協會會長,東城有頭有臉的人物,這麽優秀的人是不能有廢物女兒的。所以,我被困住就算了,你還要管別人。”
吳美香臉都紅了。
喬阿聽她說出這些話,心裏一陣苦澀。
晚文将面前的幾張紙撕碎,扔到垃圾桶裏:“您不用跟我商量,有什麽好商量的呢?反正您都已經決定好了,我想什麽重要嗎?我不過是您的附屬品,是吳美香的女兒,不是什麽賀晚文,我連人都不是。您從來不會把別人的想法當回事,您永遠是正确的,別人都是蠢貨,無知,傻逼。那就随便吧,學校,專業,您開心就好,還跟我介紹這麽多幹什麽?我又做不了主,多此一舉,您累不累?有這時間,您不如去琢磨琢磨您的課題。”
賀岳然笑着和賀薄文交談,忽然聽到樓上吳美香憤怒的聲音。
隔太遠,聽不真切,反正不是什麽好話。
匆忙上來,見吳美香面紅耳赤,又氣又傷心,眼淚都快掉出來了:“賀晚文!從小到大我事無巨細為你操心,給你最好的生活和教育,你居然!你怎麽能這麽想!誰教你說的這些話?”
賀岳然茫然問:“別吵別吵,好好說。”
“有什麽好吵的,只有她自己在這咆哮。”晚文聲音冷得可怕,“都別在這堵着,散開點,我都悶死了,快喘不過氣了。”
“這是什麽話,晚文,你怎麽了?”賀岳然嗅嗅鼻子,“誰喝酒了?”
喬阿緊握着拳,她已經快站不穩了,胃裏翻江倒海,忽然趴到垃圾桶邊哇啦哇啦把先前喝的水全吐了出來。
吳美香本就氣得說不出話來,見她這樣更怒:“你這是只喝了一點?你們聞聞,一身酒味!本來是個好日子,我不想多說你,可你怎麽能喝成這樣!一個女孩子家,就算高考結束可以放松,那也不能胡來,更何況還沒成年!賀薄文!你也不知道管管!”
賀薄文沒搭話,抽出幾張紙遞給她。
喬阿接過來擦擦嘴,捂住胃站起來。
晚文嗤笑一聲,從抽屜伸出伸出摸出包煙和打火機來,熟練地點上,吸了一口。
吳美香頓時更爆炸了,戳着她的腦袋質問:“你什麽時候學會抽這個的?賀晚文!你為什麽變成這樣?是不是之前那個男孩子教你的?你還和他有聯系嗎?說話啊。”
真讓人窒息。
就像晚文說的,透不過氣了。
“我要離開你們家。”
輕飄飄的一句話,只有賀岳然和賀薄文聽到了。賀岳然疑惑地看向喬阿:“你說什麽?”
“我決定離開你們家了。”
吳美香這才看過來:“什麽意思?什麽離開我們家?”
喬阿低垂着眼,一鼓作氣全說了出來:“謝謝你們這些年的照顧,我不知道怎樣才能表達感謝。爸爸留下的錢,我不要了。我知道你們對我的恩情不是錢可以償還的。如果以後你們有需要,我會随時回來照顧你們。可現在,我無法作為一個小輩留在這裏。”她擡起眼,坦坦蕩蕩地看着賀薄文,“因為我愛”
賀薄文一臉凝重:“阿禮。”
喬阿不理他,繼續說下去:“因為我愛上他了。”
吳美香瞪大眼看着她:“什麽?愛?愛誰?”她見喬阿對着賀薄文的方向,“你?你們?”她怒火攻心,直接上前扇了賀薄文一巴掌,話都說不利索了,“作……孽啊!你!你怎麽!你們怎麽能幹出這種龌龊事來!”
賀薄文沒有解釋。
喬阿擋到他面前,眼淚掉了下來:“您別打他,是我的錯,是我妄想,一直暗戀他,跟他沒有關系。”
吳美香氣得渾身都在發顫,攥住喬阿的衣服把人推到一邊,自己卻跌坐下去。
賀岳然趕緊扶住人,一臉無奈。
吳美香指向賀薄文:“你知不知道?”
“知道。”
“你以前怎麽跟我說的?說當女兒養,不會有什麽事,現在怎麽會這樣?啊!”她捂着胸口,老淚縱橫,“所以你們就天天在一個屋檐下茍……搞出這些敗俗傷風的事!”
“媽,不是你想的這樣。”
賀岳然穩住人:“你聽孩子說清楚,別講這種話。”
吳美香完全聽不進去他的話,盯着賀薄文質問:“你們有沒有過親密的行為?”
喬阿:“沒有。”
賀薄文沒法否認,昨晚她還親了自己。
“都長大了,能耐了,一個比一個厲害!”
好吵啊,吵得頭疼。
晚文堵住耳朵,可聲音還那麽清晰。
“你們一個個都不讓我省心!一個早戀,一個動起這種心思,一個……”太難以啓齒了,吳美香忽然起身。
賀薄文把喬阿拉到身後護着,任吳美香推搡自己。
“你給我出去,小孩子不懂事,你這麽大年紀了!我不想看到你們!出去!”
別說了。
別說了,別說了……
啊啊啊啊啊——
求求你們,停下吧。
他們在拉扯,沒注意到晚文。
她站起身,安靜地走到窗邊,跳了下去。
“晚文——”喬阿撥開衆人,往窗口奔去。
吳美香看着她驚慌的樣子,回頭看過去,晚文呢?桌邊沒人,房裏沒人,到處都沒人。
她木讷地看向窗戶,張口結舌,一個白眼,直接暈了過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