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異度坐标(五)

到了傍晚,楊臣修提議去一家名叫塔道斯的俄式西餐廳用晚餐。

蘇澤和陳希揚都沒有聽說過這家店的名字,也從未吃過俄式西餐,一時有些茫然。

楊臣修興致勃勃地介紹道:“其實我在來哈爾濱之前,就已經對這家西餐廳慕名已久。這是一家名副其實的百年老店,據說餐廳的始創人叫塔道斯什麽什麽的,是沙皇俄國時期亞美尼亞人,店裏出售的食物都是正宗的俄羅斯食物,帶着獨特的高加索風味,很受大家歡迎……”

他話沒說完,便被自己的手機鈴聲打斷了。他迅速看了一下來電顯示,說了聲“抱歉”,便走到一旁接電話去了。

通話時間很短,但是楊臣修回來之後,臉色卻變得凝重了許多,在符寧止耳邊低語了幾句,符寧止面色暗了暗,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

然後楊臣修朝蘇澤和陳希揚略帶歉意地笑了笑:“真不好意思,原本還打算請你們兩位去吃西餐的,沒想到臨時有事……”

“沒關系沒關系,”蘇澤忙擺手道,“你們有事就先去忙吧,我們自己去好了。”

于是楊臣修告訴他們西餐廳的地址,還好人做到底,幫他們叫了一輛出租車,直接把他們送了過去。

塔道斯西餐廳位于一條巷子的拐角處,店名寫在一塊歐式風格的墨綠色牌匾上,不張揚,但很能抓住路人的眼球。

兩人穿過走廊,看見幽暗的燈光下,古老的家具、歐式的壁爐、泛黃的照片、斷斷續續的留聲機以及留着俄文筆記的舊書籍,感覺像是進入了時空之門,一瞬間便穿越到了過去。

兩人挑了個靠窗的座位,在服務員的熱情推薦下,選了一份雙人俄式套餐,什麽炭燒牛仔骨、魚排酸奶滋、紅菜湯,對于宅男陳希揚來說都是新鮮東西。

就在等待食物上桌的時間裏,蘇澤看見一個背着挎肩包的清俊少年匆匆忙忙跑進來,差點和店老板撞了個滿懷。老板黑着臉低聲訓斥了他幾句,他便點頭哈腰地賠不是。

這一幕發生地很低調,并未引起太多顧客的注意,但是坐在附近的蘇澤卻看到了。蘇澤莫名地有些同情這個少年,便留心多看了幾眼。

少年被老板放行之後,跑到鋼琴前坐了下來,從背包中取出曲譜,端端正正擺好,片刻之後,悅耳的琴聲便從他指尖流瀉下來。

此時服務員送上了蘇澤和陳希揚的雙人套餐,蘇澤趁機搭讪道:“這位彈鋼琴的小哥,看上去好像還在念書的年紀啊。”

“是啊,”服務員笑着答道,“小任是我們這裏年齡最小的員工,因為還在念大學,打工的時間不多,老板看他可憐,就讓他每天晚上過來彈彈鋼琴什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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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人?”蘇澤迷惘地眨巴了一下眼睛。

“哦,他姓任,所以我們就叫他小任了。”

蘇澤恍然,向服務員道了聲謝。

待服務員走遠之後,陳希揚才擡眼看了看蘇澤:“你很關心他嘛。”

“一邊念書一邊打工,一定很辛苦吧。”

“其實你想說的不是這個吧?”陳希揚撇了撇嘴,“這樣千方百計引起我的注意,你到底想說什麽?”

蘇澤被揭穿了目的,讪讪咳了一聲,壓低聲音道:“陳希揚,你看到小任身旁的那個……背後靈了麽?”

陳希揚一邊大快朵頤一邊漫不經心地道:“唔,看到了,怎麽了?”

“這個男生,該不會被那背後靈纏上了吧?”

“是又怎麽樣?”

“你不打算幫幫他嗎?”

陳希揚停下手上的動作:“他現在遇到危險了麽?”

“呃,目前看來,沒有。”

“那你要我幫他什麽?”

“可是,他被背後靈纏上了啊!”

“你不是也說了,他現在沒有危險嗎。”

“雖然現在暫時沒有危險,那萬一以後有危險怎麽辦?”

陳希揚嘆了口氣,覺得很煩。但他還是耐着性子開口:“你看見這男生後腰上的白色細線了嗎?”

蘇澤眯起眼睛仔細看了看,還真有,這條白色細線呈半透明狀,很輕靈,氣流滑過時,就會像河裏的水草一樣輕輕搖曳。

細線的一端系在少年身上,至于另一端……蘇澤循着那細線延展的方向望過去,漸漸睜大了眼睛,細線的另一端,竟栓在那背後靈的手腕上!

那背後靈原本一直默默注視着少年彈琴的側影,此時似乎感應到了蘇澤的目光,緩緩轉過頭來。

蘇澤忙調開視線,裝作是在聚精會神地欣賞少年的琴藝。

那背後靈細細看了蘇澤一眼,微微皺了皺眉,然後又回過頭去,繼續注視着彈琴的少年。

一滴冷汗從蘇澤臉上滑落,他輕輕呼出一口氣,假裝看不見鬼魂這種事情僞裝起來真的很辛苦。

陳希揚将一切看在眼裏,抖着肩膀悶笑。

“喂!”蘇澤對于陳希揚毫不掩飾的幸災樂禍感到非常不滿,但還是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緒,壓低聲音道,“我看到他身後的細線了,這線是什麽意思?”

“這是羁絆線。”陳希揚解釋道,“羁絆線一開始是無形無色的,時間久了之後,才會漸漸顯出形态來。如果是善意的羁絆,絲線就會變成白色;如果是惡意的羁絆,絲線就會變成黑色。”

蘇澤恍然大悟:“這麽說來,這背後靈對那個男生沒有惡意咯?”

陳希揚聳了聳肩:“我講的只是純理論的東西罷了。”

這麽一句,又讓蘇澤開始擔憂了。如果那個背後靈對少年沒有惡意,就應該速速離去才是,為什麽要這樣寸步不離地跟着他呢。那少年若是知道有個鬼魂一直這樣跟着自己,只怕會吓得吃不下飯、睡不着覺吧?

少年彈奏了一個多小時的鋼琴,蘇澤就在餐廳裏耗了一個多小時,陳希揚屢次勸他不走,也懶得管他了,取出手機自顧自地玩起了游戲。

好不容易等到少年起身離開,蘇澤便拉着陳希揚遠遠跟了上去。

一路上陳希揚一直捏着斂息訣,隐藏了他和蘇澤的氣息,才不至于讓那背後靈察覺。

少年乘坐公車抵達了中央大街,下車之後,他走得很慢,一邊走一邊欣賞兩邊的建築,有的時候甚至停下腳步,望着一些景物出神。

這中央大街融建築、商貿、文化、藝術于一體,素有“亞洲第一街”的美譽,每日都有來自各地的游客在其間川流不息,到了晚上,整條街更是籠罩在五光十色的燈光下,斑斓炫目。

那背後靈耐心地跟在少年身後,少年走幾步,他便走幾步,少年停下來看風景,他便也停下來看着同一個方向,少年看着看着會突然嘆氣,他便也輕輕嘆口氣。

少年來到一座具有巴洛克風格的建築面前,擡起頭向上看,二樓的陽臺上,一個五六人組成的小型樂隊正在深情演奏着《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少年呆呆站在原地聽了半晌,臉上漸漸布滿了眼淚。然後他蹲下身去,将臉埋進了臂彎裏。那背後靈緩緩走到他的身側,垂下雙眸默默注視着他,眼中溢滿了悲傷。

蘇澤和陳希揚站在距離他們十幾米之外的地方,沒有再靠近,川流不息的人群很快淹沒了他們的身影。

不知過了多久,少年整理好自己的情緒,又站起身,繼續往前走。這一次,他加快了腳步,仿佛恨不能盡快逃離這個地方。

陳希揚看了看身邊的蘇澤:“怎麽不跟了?”

“不跟了。”蘇澤輕輕嘆了一口氣,“如果那個背後靈想要加害于他,早就可以動手了,何必要這樣形影不離地跟着他呢。也許那鬼魂,生前是他的朋友吧,因為心有羁絆,才舍不得離去。”

陳希揚笑着調侃:“謝天謝地,你這木瓜腦袋終于想通透了。”

蘇澤轉頭看陳希揚:“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他們的關系了?”

陳希揚不置可否地聳了聳肩。

“那你為什麽不告訴我呢?”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你會相信我的話嗎?”陳希揚道,“你非但不會信,沒準還會給我扣上薄情、冷血的帽子,我何必自找沒趣呢。”

蘇澤剛想反駁,但張了張口,卻沒能說出來。仔細想想,他心裏的确是賭了一些氣的,覺得陳希揚置身事外的态度有些惱人,此刻回想起來,便覺得有些對不住陳希揚。

他讪笑了一下,又說道:“那個背後靈就算沒有惡意,但老跟着那個男生也不是辦法啊,一來他自己入不了輪回,二來,時間久了,那男生會染上陰氣,這對男生也不好啊。”

陳希揚瞥了他一眼:“你操心的事情還真多。”

“這不是你以前告訴我的嗎,我們總不能見死不救吧?”

陳希揚被他的濫好心徹底打敗了:“好吧,如果還有緣遇上那男生,我就救他,這總行了吧?”

這天晚上,兩人在中央大街上随意逛了一會,便打道回府了。

坐在回去的公車上,陳希揚又開始犯困,打了幾個呵欠之後,轉頭看見蘇澤一直把玩着從中央大街上買來的套娃,樂此不疲的模樣讓他百思不得其解,于是問道:“一個套娃也能玩這麽久,你越活越回去了?”

蘇澤笑嘻嘻地道:“你不覺得它很眼熟嗎?”

陳希揚觑了一眼:“哪裏眼熟了?”

“它披着長頭發啊。”

“……所以呢?”

“它穿着很漂亮的花衣服啊。”

“……所以呢??”

“和你穿上巫服的樣子不是很像嗎?”

陳希揚無語了片刻,挑了挑眉:“所以說,你玩它就等于是在玩我咯?”

“诶?”蘇澤呆滞。

陳希揚伸出手,面無表情地看着他:“沒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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