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姑娘,藥來了。”雪雁端了一只小碗進屋,說道:“已經在旁邊放了一會兒,這會兒剛剛好能入口,姑娘快些喝了罷。”
這回林言君倒是不曾再故意為難小侄女,任由她自個兒端起碗幾口快速吞了下去。
打小還未曾會吃飯就已經抱着藥罐子的一個人,這麽多年早就已是習慣了苦湯子的味兒,但這卻也不妨礙她對這東西的厭憎,說是深惡痛絕都不為過。
一小碗湯藥灌下去早已是眉頭緊鎖美目含淚,可別提多招人心疼了。
林言君從旁邊的小碟子裏頭取了一顆蜜餞塞進她的嘴裏,見她一副欲言又止憂心忡忡的模樣心中已是了然,沉默了一瞬,嘆口氣問道:“那顆寶貝鳳凰蛋如何了?”
“方才聽說已經醒過來了。”見自家主子微微松了口氣的樣子,雪雁這心裏頭是愈發憋悶不快了,嘟囔道:“到底是家裏的寶貝鳳凰蛋,任憑虧了誰都不能虧了他的,太醫一直在旁守着不說,老太太都快将自個兒的庫房給掏空了,什麽老參靈芝全都倒騰了出來,他又哪裏會有個什麽不好呢?”
“倒是姑娘自個兒……一樣是病倒卧床,他那邊床前滿滿當當全是人圍着,姑娘這邊卻是冷冷清清的,也不過只有幾個姑娘和琏二奶奶親自來瞧過兩回,平日裏說是拿姑娘當心肝肉的老太太竟不過只打發丫頭跑了一趟,真真是叫人心寒。”
林黛玉就垂下眼皮子沉默了。
老太太倒并非當真不疼她,不過終究還是有個親疏遠近之分罷了。
平日裏許是不顯,可如今寶玉卻因她的緣故生生吐了口血出來……老太太此般做派分明是惱恨上了啊。
到底還是不一樣的。
林黛玉不由得輕嘆一聲,頓感疲乏。
倒也并非埋怨老太太什麽,終究十指尚有個長短之分,人心有個偏向也不過是人之常情。
只是說一千道一萬,這心裏頭到底不是個滋味兒。
“罷了,如今他卧床養病也好,咱們走也能走得順當些,省得再等他鬧出點什麽幺蛾子出來。”
這意思分明是想盡快離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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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言君不曾吭聲算是默認了,只輕柔地撫摸着她的頭以示支持安慰。
這種複雜的情緒她懂得,一旦牽扯到感情這種東西上便不是獨獨一句“道理”可以扯明白的,理智或許什麽都明白都理解,可情感上卻并不一定能夠立即坦然接受。
冷不丁浮出水面的“真相”着實足夠一個小姑娘煩惱委屈的了。
要說老太太對待這個外孫女絕無絲毫真心真情那也絕不可能,只是終究一個姓賈一個姓林,終究這個孫女前頭還多了一個“外”字,這就是差距。
況且賈家這位老太太出身侯府又做了一輩子的國公夫人,可以說從落地那天起全部的人生都在深宅大院裏頭摸爬滾打,又哪裏還能有那麽多純粹的感情呢?
就連賈寶玉,倘若當初他并非銜玉而生僅僅只是個普普通通的孩子,便是他再如何與老國公模樣相似怕也不見得能叫老太太如此疼得跟眼珠子似的。
老太太心裏頭對這個外孫女有感情是一定的,只是她也敢肯定,一旦林黛玉同賈寶玉同賈家的利益發生沖突,那老太太也一定會選擇犧牲林黛玉,毫不猶豫。
這丫頭打小喪母,算是在老太太的膝下長大的,一腔孺慕之情也都随之轉移落在老太太身上了,今日通過這件事能夠早點撥開迷霧清醒清醒也好。
整個賈家根本沒有一個真正值得留念牽挂的人。
“宮裏已經應允叫你随我一道兒去了,給了咱們兩天的功夫收拾行李,剛好你也趁這兩天再好好卧床養養。”面對她那張毫無血色的巴掌小臉兒,林言君這心裏頭是又心疼又無奈,忍不住咬牙切齒道:“可別再尋思那些有的沒的了,有些人的出現純粹就是讨債來的,你可清醒些罷。”
可不是讨債來的嗎?這幾年因着他的緣故都不知流下幾缸子淚了。
況且攤上那樣一個母親……倘若他性子強些願意不顧一切護她,她或許不定也腦子一熱飛蛾撲火去了,偏偏他卻是個綿軟怯懦的性子,真就叫人一丁點兒妄想都不敢有。
也罷,如此也好,倒省了她不必要的痛苦掙紮,如今只需遠遠離去,靜靜等待時間沖淡一切。
那頭王夫人還尚未好全了,跟着屁股後頭這寶貝鳳凰蛋又吐血暈厥,一時間整個榮國府可真真是熱鬧忙碌極了,相距甚遠的映月閣就這麽被忽視了去,直到兩天後宮裏派人來接才叫這些大忙人恍然回神。
姐妹們拉着林黛玉依依不舍,老太太也仿佛已然消了氣,摟着外孫女哭得死去活來遲遲不肯撒手,時不時口中還念着“敏兒”,似乎企圖用這樣的方式抹掉那點別扭不快,順帶加固一番祖孫之間的感情。
縱然心中已生出了隔閡,但此時此刻林黛玉卻還是禁不住又啜泣起來,也只任由老太太摟着。
林言君也不曾急着催促或去阻攔什麽,感情若是能說斷就斷那就不叫做感情了,只要小姑娘自個兒心裏頭有數就好,淡下來不過是早晚的事。
目光掃過那幾個鮮嫩嬌俏的小姑娘,最終視線停留在那張飽滿妩媚的臉上。
可巧,許是感覺到了注視,薛寶釵的眼睛也轉了過來,一時四目相對,仿佛讀懂了對方眼神中的含義。
只見薛寶釵很是自然地離開姐妹團來到林言君跟前,笑嘆道:“才不過相識短短幾日的功夫便又要分開,再相見亦不知是何時,可惜。”究竟可惜個什麽卻是不說。
林言君亦是淡淡一笑,張嘴卻問了句頗為莫名的話,“以你的才情樣貌,何苦來哉?”
薛寶釵臉上笑意不減,眼神卻黯淡了幾分,“但凡能有條其他的路子我都敢去闖一闖,奈何我卻不如林妹妹有福氣罷了。”言語間不難聽出那股無可奈何的意味,以及隐隐約約的不甘心。
這人,還真是從未隐藏過自己的青雲之志。
固然在許多人看來較之林黛玉的超凡脫俗或許顯得過于功利了些,但……磊落坦蕩的野心并不丢人。
若非一些做法令她所不喜,她應當是會欣賞這樣一個姑娘的。
正在此時,在一旁等候許久的小太監忍不住開口催促了。
無法,賈母也只得松開手目送外孫女離去,老淚縱橫令人心酸得很。
“不論如何你也算是幫了咱們一把,這份人情我記下了,日後若有難處便來找我,能搭把手的我絕不推辭。”
說罷,林言君便也轉身進了轎中。
一行人擡轎子的擡轎子,擡行李的擡行李,很快便徹底消失在了賈府衆人的眼前,出了內院換上馬車便一路浩浩蕩蕩朝着皇宮而去。
直到再看不見一片衣角,賈母才抹着老淚有氣無力地擺擺手,“都回罷,這事兒先別告訴給寶玉聽,問起來只管借口打發了,免得他心裏一急再加重了病情。”
衆人無不乖巧應是,而後各自散去。
“方才臨走前那丫頭同你說什麽了?”薛姨媽不禁好奇,“我看你跟她站一塊兒還聊了幾句,竟是不知何時你們兩個還處上關系了?”
薛寶釵卻但笑不語。
本就不是一路人,又談什麽處上關系呢。
另一邊的馬車上,林黛玉卻是緊緊握着自家姑姑的手都冒汗了,整個人肉眼可見的緊張不安。
皇宮是什麽地方啊?全天下最尊貴最有權勢的人都在那裏頭了,一句話便能定人生死,如何能叫人不害怕呢?真真是魂兒都飄出來了。
見狀林言君就安撫道:“咱們又不是進宮做妃子去的,什麽陰謀算計也輪不到咱們,況且還有皇貴妃娘娘看着護着呢,咱們只要自個兒不犯蠢上蹿下跳招人煩大抵也不會有什麽事兒找上門的,你就寬寬心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