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請君入甕
寒氣,浸入骨髓的寒氣。
即使是做好了心理準備的寧瑤,感受到眼前的寒意,面色也有些發白。
那一道道滾雷震得她出了神,冷不丁被丁昭昭溫熱的手掌一抓,她下意識後退一步。
刑堂的人看出了她的退縮,吩咐要立馬押送兩個嫌犯進去。
看管封印的人絕大部分時間都駐紮在這裏,閑得發慌,冷不丁來了個活,長官又發了話,自然要拿出最高效率來辦事。
于是,她們兩個還沒來得及接上話,便雙雙踏進了封印的地界裏。
身後巨大的封印逐漸模糊,被湧動的白霧覆蓋,丁昭昭再往來路去時,發現那條路已經消失了。
待到白霧散去,對面是嶙峋的山壁和坑窪的一條小路,枯草死木零散地點綴在光禿禿的灰黑岩壁上,倒像是她們兩個憑空落到了峽谷之中。
她們兩人都是築基境修為,修士到了這個境界,很少受外界溫度影響。
但也有特殊情況。
浮海泉便是一處十分特殊的寶地,那樣充足的水靈力,足以改變修士對溫度的感知。再加上她為了養魚,要讓水靈力在自己經脈裏走上一遭,是以時常挨凍。
那樣的冷還在丁昭昭忍耐範圍內,然而這裏的寒意,比起浮海泉徹骨的冷還要有過之而無不及。
才進來一會兒,丁昭昭就感覺牙關有些咬不住了。
她看着大門處的變化長嘆了一口氣,沒轉身,說:“大小姐,這會兒來說說你的打算吧。宗門裏出事了,這下不管你留了什麽後手,我們倆都摘不清了,這會兒我們還是齊心協力,想想怎麽盡快出去吧。”
沉默了半晌,身後都沒有聲音。
丁昭昭頓了一下,“怎麽了,你連話都不跟我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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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着,正欲轉過身去。
那邊的寧瑤還維持着進來的姿勢一動不動。
“怎麽……”
“了”字還沒出口,丁昭昭身轉了一半,看到離她們十餘米的地方,一條通體漆黑,脊背上有兩條白紋的巨蛇正盯着她們觀看。
原本巨蛇的頭對準的是寧瑤,它脊背上的白色條紋一直蔓延到頭頂,連通了上眼睑,看上去有些滑稽。
但丁昭昭笑不出來。
随着她轉身的動作,巨蛇被她這個活物吸引,支起來的上半身随之轉了方向。
一雙猩紅的雙眼同她對視,狹長的蛇目倒豎着,蛇瞳收縮得只餘一線,看上去分外興奮。
“別動。”身邊的寧瑤小心翼翼地深呼吸,“先別動——”
巨蛇的尾部同尋常蛇不一樣,雲霧狀般的尾鳍一樣的尾巴興奮地輕拍地面,來回扭動。但除此之外它暫時還沒有別的動作,上身直立着呈攻擊狀,卻并未前進半步。
兩人一蛇的狀況還處于僵持期,正是互相試探的時候。
丁昭昭聽話地保持了靜止态。
沒有想到,即便是修□□,動物仍保留了她那個世界的習性與規則。
蛇捕獵的方式,也沒有因為它巨大的體型和奇異的花紋而改變。
當然,也有可能是她們還沒體驗到。
丁昭昭小心翼翼地從儲物袋裏翻找着。
忽然,巨蛇動了,蜿蜒着朝她們爬來。
它似乎确定了自己正處上風,決定往前走一步改變一下局勢。
“它動了,怎麽辦?”寧瑤有些慌,旋即一咬牙,“我數一二三……”
“等等。”
丁昭昭阻止了她,終于從儲物袋裏拿到了那枚東西。
“那是什麽?”
寧瑤看清了丁昭昭手裏的奇怪物什,細長的針狀管後綴着一個橢圓形暗紅尾巴,無論在哪個世界她都沒見過。
“自己做的小玩意兒。”丁昭昭說着,抽掉隔開兩種藥劑的格擋,手指一曲,長針飛速地朝一個方向射去。
藥劑陡一接觸,溫度就開始飛升,稍微遲點就容易被燙傷。這樣的溫度落入巨蛇的感知,就像一滴滾油掉進了冰水,它迅速被特殊的高溫吸引,前行的動作也一滞。
“走!”
長針刺進了附近的石壁,暗紅的尾巴迅速發亮,內裏孕育着巨大的能量反應。
寧瑤被丁昭昭拖着跑,轉過身沒幾步,身後響起一聲山崩地裂的巨響,震耳發聩,她腦子被這聲巨響一沖擊頓時一片空白,聲音消散後耳畔還有耳鳴聲。
但此刻她卻顧不上耳鳴,悶着頭跟着丁昭昭一路狂奔。
跑了許久,确認甩掉了身後的巨蛇,兩人才放緩步子好讓自己喘口氣。
耳鳴聲已經消失了,寧瑤還覺得耳內隐隐作痛,問:“那是什麽鬼?生化武器嗎?”
提起這個丁昭昭就開始肉疼,那紅色小果子的材料珍貴,總共她手上也沒幾顆,原本是用來壓箱底的大威力殺傷武器。如今剛踏進寒雷峽谷,還什麽都沒幹呢就消耗了一顆。
她擲的可不是武器,是金錢。
丁昭昭想哭。
“先找個安全的地方再說吧。”
……
薄野澤聽聞護山大陣被魔族毀壞,也陷入了震怒之中。
他立馬召集幾個能聯系的,同他一樣處于非常安全的位置的部下,于自己在太陰峰的住所開會。
“你們搞什麽鬼?”薄野澤根本想不通怎麽會發生這樣的事,“我不是說了不要輕舉妄動嗎?讓你們制造騷亂,可沒讓你們弄出這種亂子。負責的人呢?”
魔界誰人不知小魔尊的脾氣,見他如此動怒,衆人都深深地低頭,不敢妄自說話。
但小魔尊都問話了,只能回答,安靜了片刻,部下中才有一位硬着頭皮開口:“已經被宗門處置了。”
他一時身份沒轉變得過來,話一開口就不安起來。
薄野澤冷笑一聲,“宗門?你倒是适應得好。”
“屬下不敢。”
薄野澤捏着眉心,十分心煩,“弘人仙宗外的事呢?”
那人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指,“一切順利,弘人仙宗不僅從宗內派遣了大批弟子前往調查,也命令所有即将歸宗的弟子前去幫忙,葉天頌也在這之內。”
薄野澤臉色總算舒緩些,眉心一點豔紅痕跡發亮,看上去十分詭異。
“去查查護山大陣到底是怎麽回事。有我的吩咐,那群蠢貨絕對不敢妄為,一定是有旁的人動手了。”
“會不會是正道的人起疑心了?”另外一人剛提出,就意識到自己說了句蠢話,立刻低下頭去。
薄野澤斜着眼睛睨了他一眼,輕飄飄地擡起眼,一副不願與這白癡多言的樣子。
最先開口的那人大着膽子推測:“會不會是妖族?”
在人族看來,妖魔屬于同一陣營。但只有他們自己才知道,妖魔兩族互相間下的絆子有多少。每一個魔族對妖族的排斥和厭惡都是發自骨子裏的,妖族也是如此。看對方倒黴,他們喜聞樂見。
薄野澤神色一頓,腦海中瞬間浮現出兩道極其相似的身影。
……
刑堂公審一結束,阮飛桐立時趕往天機閣求見掌門。
羅霄站在刑堂門口,看着阮飛桐離去的身影,袖中的手緩緩捏緊。
那邊李曦耀還在與褚徵弈棋,桌案的傳信玉簡亮個不停,連褚徵都無法不注意。
“看來掌門還有事要處理。”褚徵緩緩放下一枚棋子。
李曦耀不拿玉簡也知道是誰在喚他,他手指夾着枚黑子,沉思着掃視眼前的棋局。
片刻後,他卻沒下那一步,反而将棋子投回棋盒。
李曦耀嘆了口氣,“我不敵你,不必再繼續下下去了。”
“掌門說笑了,不到最後一刻又怎能分出勝負。”
原以為是推辭之語,李曦耀同他對視,發覺他眼神安定,神色居然頗為認真,仿佛是真的這麽以為的。
李曦耀想了想,意外地認可了他這種說法:“說得也是。”
慧門推演講究見時知幾,旁人或是走一步看一步,或是走一步看三步,這門心法卻要人做到走一步看十步。
李曦耀最擅長推演測命,一盤棋下到這裏了,再加上他棋藝本就不如褚徵,照理說棋局的結局是理當猜得到的。
但他此刻卻抛棄了以往“宿命論”的想法,反而來贊同褚徵。
“既然如此,弟子便替掌門保管這一局棋,來日我們再繼續。”
“行嘞。”李曦耀站起身,拍了拍有些發皺的衣袍,抱怨道:“當掌門就是累啊,大大小小的事都要處理。”
褚徵淡淡地笑了笑,也舍去了往日客套的一面,“如果弟子沒記錯,宗門內大小事宜似乎都有執事堂處理。”
這話說得可不算客氣,李曦耀橫了他一眼,又嘟囔了幾句責怪褚徵不給他面子和孩子大了管不住之類的話,便晃晃悠悠離開了。
李曦耀雖然走了,褚徵卻仍坐在原地,駐守管理雪降海的弟子不敢輕易上前收拾他們留下的殘局。
他坐得太久,雪花已經落滿了整個衣擺。
法衣自動将雪花隔離開,融化後的雪花和新落的雪花疊在一起,鏡子般折射着天光。
褚徵略略擡手,水汽便蒸發似的消散了。
丁昭昭身上的那枚耳墜傳來的氣息告訴他,她已經進入寒雷峽谷了。
寒雷峽谷兇險異常,以丁昭昭的能耐,十有八九是出不來了。
他遇到過很多人,“丁昭昭”對他而言也不是一個全然陌生的存在。
他隐約記得,在很久很久之前,她也是嘗試過來靠近他的。雖然後來的大部分時候,她都以一種存在感很低的姿态活在他的故事裏。
然而這一世,她有些不同。
不同于許多人處心積慮,卻又一眼能看破的接近,她的出現,倒像是沒有明确的目的導向的。
但這也影響不了什麽。
她眼裏的防備是真實的,和其他所有人一樣。
在他真實的身份暴露出來後,過往對他或親熱或恭敬的同門、師長紛紛對他避而遠之,哪怕到後來他被關在籠子裏,那些人還會露出厭惡又畏懼的神色。
“看那個怪物。”他們說。
從這一點看,丁昭昭并沒有什麽不同,只不過是萬千個他們之一。
同她一道的寧瑤倒是早就言行奇怪,詭異之處頗多。
她選擇進入寒雷峽谷倒是不出他的意外。
想必對方此刻,正守在那裏守株待兔吧。
褚徵不知為何有些想笑。
這樣一想,讓對方如此大動幹戈卻又白費力氣倒是他的不是了。
褚徵略一思索,取出了一枚封存已久的羽毛來。
那羽毛生得豔麗非凡,呈現出一種金屬光澤的綠藍色,色澤浮金,自羽毛主人贈與他以來,他還從來沒拿出來過。
羽毛在他的手裏微微發亮,很快光澤又消散了,重新回到褚徵體內。
是時候叫葉天頌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