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失控·風雨欲來
太陰峰一如既往,沒什麽變化,約莫是門庭凋敝的緣故,景色顯得比其他峰還要蕭瑟凄清些。
丁昭昭走在羊腸小道上,路過了剛剛穿過來時第一次見到薄野澤的地方。
對方傲然蔑視她,眉間紅心豔麗的模樣還歷歷在目。
從前丁昭昭是不願去想,也不願去管,但這次的事情險些害死了她,她也不再想如以往一樣無視。
要不要給誰,比如說李潮生一點點提示呢?
這個念頭一冒出來,就立馬被她自己掐滅了。
護山大陣被毀正是來源于李潮生多添的那幾筆,他有意改變了某個位置的靈力走向,悄無聲息地讓整個大陣陷入癱瘓之中。
丁昭昭透過寒雷峽谷裏的靈樞,親眼看到了那熟悉的陣紋。
若她不是她親傳,也絕不能對他的陣法思路如此熟悉。
只是還有一個問題,李潮生又是如何得知靈樞所在呢?
她猛然回想起,自己的陣法圖曾經失竊過,那時還有一只手将她的圖紙傳給了她。
難道那個人是李潮生的同夥嗎?
一路想着,丁昭昭已經邁過臺階,進了大殿。
大殿中央放着一個金猊镂空香爐,縷縷白煙從上騰起,散發着一種清淡的令人精神舒緩的香味。
她精神也不由自主放松下來,寒雷峽谷關禁閉的這些天時時刻刻都處在緊繃之中。
就在她昏昏欲睡之時,有什麽東西從天而降,一張陌生的絕色臉龐近在咫尺——以倒過來的形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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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一甩手中折扇,銅片般的扇葉在面前展開,掀起一陣香風,他以扇遮臉,眼角彎起,心情愉悅地同她打招呼:“師妹,你好啊。”
丁昭昭心上下一跳,瞌睡瞬間就醒了。
她扶額,人在無語至極時反而無話可說,将他從上至下掃視一眼,隐約也猜到了對方的身份:“你就是……傳聞中的大師兄?”
葉天頌從橫梁上倒挂下來,滞空了一會兒,似乎就為了吓她一跳。
他握着扇子,優雅地落地,同時甩了甩自己鋪滿刺繡的華麗衣擺。
聽到這話時,葉天頌長眉微擰,仿佛很是委屈似的:“師妹啊,是我啊,你怎麽能用‘傳聞中’這三個字呢,與我多生疏啊。”
他湊上前來,豔光四射的臉就在她視線下方,随後握住了她的手,“不介意的話,就叫我天頌哥哥吧,如此——方能顯示我們師兄妹關系之親密啊。”
天頌……哥哥……
葉天頌的臉湊得更近了,長長的睫毛像把小扇子一樣撲閃撲閃的,看得丁昭昭自愧不如。
她冷汗直冒,被雷得啞口無言。
丁昭昭雞皮疙瘩落了一地,将手抽了出來,“大師兄,師尊在哪?”
葉天頌被她拒絕,也沒露出先前一樣誇張的傷心神色,反而将扇子收起來,露出一個別有深意的微笑,“師尊在內殿等你許久了。”
丁昭昭露出“時間不等人,我得快點去見師尊”的急迫表情來。“那我便先去內殿拜見師尊了。”
身後,葉天頌揚聲道:“師妹,要記得常與我親近啊。”
他甚至揮了揮小扇子,丁昭昭只好露出個尬笑,表示這賓主盡歡得十分勉強。
救命。
一直到越過偏殿,丁昭昭還有點懵逼。
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雙手,又拍了拍臉蛋,懷疑其自己來。
到底是她忘了原主其實與自己大師兄交好這樣的背景劇情,還是葉天頌自來熟發病?
丁昭昭揣着這些雜亂思緒進了內殿,但見到玉斂真君時,她還是乖巧地僞裝成一個不起眼的弟子模樣。
出乎意料,玉斂真君尋她竟也沒什麽其他事,而是交代了一下無相秘境要注意的事情,囑咐她注意安全,又賜了一堆丹藥陣法符紙,便過去了。
她謹慎地擡起頭看了他一眼,李潮生面容與十七八歲時相差也不大,只略略成熟了些,看上去是個二十來歲的青年模樣,只是眼裏的疲倦卻是做不得假的。
那種風霜洗劫過後的精神面貌,再年輕的容顏也掩飾不了背後的年紀。
所幸他總算做了件像個師尊的事,丁昭昭也不算白跑這一趟了。
東海一行,褚徵借着沈家的名頭掩護,實則暗地裏親自去了蝕海淵夢界一趟。
有東海的另外一位地頭蛇盛家替他遮掩痕跡,消息也不會傳到談永豐耳中。
此前他在東海斬殺逆戟蛟鯊,盛家那位掌權的公子承了他那樣大的一個人情,他便是料定這位盛其瀚是那種投桃報李的人,才毫無保留出手相助。
如他所料,此次一聽他前來東海,盛其瀚便盛情相邀。而他提出的請求更是正中他下懷——像他們這種人,怕身邊的人所求甚大,但更怕身邊的人無甚所求。
他隐藏在秘境之中,看着趨之若鹜的人群,心中也生出幾分隐秘的可笑來。
不過是捕風捉影罷了,也值當這樣舍去性命。
蝕海淵夢界當然不存在什麽山海圖之鯨,若要有,早在多年之前的那次開啓就已經流傳出來了。這些人倒也未必全信,只是更加熾熱的濃烈的欲望蠱惑了他們,人的心總是不甘于滿足的。
褚徵在水中施展起來更是自在,他也如願拿到了此行所需之物——
那是一塊小巧的石英般的石塊,曾經屬于一個巨大的鐘表般的法器的一部分,往日潔白的身軀已經被風霜的磨損染成了渾濁的顏色。
褚徵用靈力狠狠消磨那些積在表層的塵垢,這才慢慢露出它的本色來。
乳白的石身上泛着流動的金光,流動的陣紋在靈力注入時閃過一剎那的光澤,很快重新回歸黑暗。
那陣紋沉寂在大理石般華美光潤的石面上,明珠蒙塵,這能改變天地法則,遠勝于天階法器的神器,也不可避免地陷入了黑暗之中。
倘若丁昭昭在此,便一定能認出那法器上的陣紋運轉并非尋常的運轉方式。
逆行陣。
超天階的神器——天之衡。
不過只是一塊碎片而已,放在任何人手裏都不能起什麽作用。
于褚徵而言,卻是再名貴不過的寶藏。
他輕輕撫摸着上面印刻的石紋,墨藍的瞳孔裏現出一絲冷漠的痛意。
這一次,再也不會将命運交到任何人手裏。
絕不——
浮海泉入了冬之後更加冷寂,即便此時已是末冬,依舊冷得人直打顫。
積雪浮冰融了一半積了一半,卧在長堤上,幸好這裏往來的人不多,沒有把積雪踩成一團污漬。
丁昭昭一踏上浮海泉,天生鯨感受到熟悉氣息,便主動浮到她附近,露出背部的氣孔,噴出一串水柱。
丁昭昭看到它,又回憶起自己的偷渡打算來。
但很快她又想到,天生鯨是褚徵的寵物,既然他把它放在這裏養着,想必安全無恙。
真不知道該怎麽說這人了……
在宗門私自豢養寵物,這真的是允許的嗎?
丁昭昭帶着些疑慮,踏上了小島。
褚徵手頭沒有事幹的時候,就是在翻書或者自己和自己下棋,總之松散得很,這點丁昭昭倒是習慣了。
只是這一次,她見到褚徵站在浮海泉邊上,一動不動地盯着遠處的地平線,不知在想些什麽。
他出神的模樣落到丁昭昭眼中,連她也怔愣了一瞬。
此時的丁昭昭還不知道他一連數月在外奔波,只當他是一直留在了宗門裏面。
丁昭昭主動挑起話頭:“先前在秘境裏,多謝師兄了。”
褚徵擡起頭,輕聲道:“不必,照料師妹本就是我分內之事。”
是嗎?丁昭昭沒把這話問出來。
“雖說天生鯨是師兄的寵物,但一直留在宗門內,是不是不太安全?”
對方聞言笑了笑,“師妹若是擔心,将它帶走便是。”他停頓片刻,“它雖與我親近,但卻并非我的寵物。”
褚徵手中現出一道流水般的白光,在他指尖交纏了一會兒,他舉起另一只手輕輕摸了摸那道小尾巴,小尾巴舉起頭碰了碰他的掌心,片刻後,才戀戀不舍地離開了。
尾巴一入水,天生鯨受到呼喚立刻前來,它縱身一躍将那道白光吞進腹中,滿足地打了個飽嗝,露出餍足的神色來。
丁昭昭想了想,也分不清褚徵是不是在客氣,但還是說:“既然如此,那我便将它收到可儲活物的法器裏,然後帶到昭海了。”
無相秘境位于昭海,那裏海域寬廣,且不隸屬于任何一個宗門或者世家,是散居在人界的妖獸們的好去處。
說雖然這樣說了,但丁昭昭一窮二白,什麽都要現煉,這會兒也拿不出容器直接将天生鯨裝走。
不知褚徵是否看出了她的困境,他說:“倒也不必這麽麻煩。”
然後一招手,天生鯨化作一道流光飛速鑽進他的手心裏。
眼見着大變活鯨的丁昭昭:???
褚徵招了招手,示意她靠攏。走近一瞧,天生鯨不是徹底鑽進去了,而是化作了一條白色小魚,在褚徵手心裏游動,十分自得的樣子。
先前丁昭昭就在猜測他的本體,一開始在洞穴裏見了以為他是魚,後來被拖入深海卻又隐約感覺是長條狀蛇一樣的生物……
不管怎麽樣,反正水生就對了,怪不得天生鯨如此信任他。
褚徵手裏捧着天生鯨,輕聲道了句“冒犯”,便用手合握住丁昭昭的右手。
丁昭昭以為自己也要捧着手去接,剛想翻過去作捧水狀,褚徵按住她,輕輕搖了搖頭。
就在這時,她感覺丹田處的印記又多了些存在感,在那裏,一彎白色小魚游來游去,看上去分外奇妙。
丁昭昭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活物也能儲存在丹田嗎?
褚徵:“有矢浪之印在,師妹自可以将它當做自己的寵物飼養。若是将來想要放生到昭海,也只需用靈識呼喚它便可。”
丁昭昭心下一動,果然收到了天生鯨的回應。
“多謝師兄。”丁昭昭仰起臉,難得露出一個有些驚喜的笑容。
褚徵輕輕一笑:“無妨,只要師妹不要輕易抹去這印記便好。”
他話中其實另有所指,但丁昭昭聽着,只覺得這人實在是太缺安全感了,并未多想,反而用力點了點頭。
褚徵早已習慣她無形之中避輕就重的本事,索性也沒多提了。
丁昭昭憶起他本體事宜,正打算問問他一個人族(雖說也是隐藏魔族),是怎麽擁有妖獸本體的。
這時她偏過頭,忽然看到褚徵的瞳色加深。
黑色的瞳仁裏仿佛孕育着一場暴風雨,在席卷而來之際,隐現着深藍的雷電光澤。
丁昭昭愣住了。
近若咫尺的距離裏,一絲魔氣若有若無的散發出來。
褚徵……居然在她面前失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