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折疊(男主視角)
費聞昭還能想起論壇風波過後的那段日子。
他沒有作為棠鳶的男模特出席她的新生設計秀,也沒有再和棠鳶一起探讨過國風服飾,再沒有她的消息。
那個博物館,那次出演,那些對話,那個吻。
都掉入深潭般再也泛不起漣漪。
他又恢複到了曾經的生活,繼續拒絕那些對他短暫crush的愛意。
無趣。
所幸他對論壇的過激反應,讓學校衆人不再公然去讨論他們,也獲得一份比之前更平靜的生活。
他總是找祁牧,試圖去重新激蕩起他那空洞的內心。他開始主動參加祁公子的派對,同他一起去重金屬樂的酒吧,在衆多亮片裙和絲襪的一晃而過中,只是搖着紅酒呆坐。
他看到有人如水,有人似蛇。
音樂嗡鳴,音響混動。
卻發現,自己只想聽那一聲不厭其煩的“學長”。
“喂,費大校草,能不能振作一點!”祁牧帶了兩個女伴來,“來分你一個。”
女伴妖妖嬈嬈走來,費聞昭下意識後退,吧臺的酒喝了不少,他拿起外套便走向門口。
祁牧在背後打圓場,“情傷,情傷。”
那天酒吧外下着雨,霧氣朦胧潮濕,隔壁便利店放着周傑倫的《雨下一整晚》。
霓虹浸在水裏,雨點打在水面,滴滴答答濺在費聞昭心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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間奏響起來的時候,他自嘲地笑笑。
原本的生活不就是這樣嗎。
帶給無辜的女孩傷害,怎麽竟還在奢望人家靠近?
就像他幼年永遠在期待他的母親駱女士,能夠摸摸他的頭,抱一抱他。可是明明就是因為他,才造就了她不幸的一生啊。
怎麽還敢奢望讓她來愛他呢。
雨落成線,他只身走在雨幕下,借着冷風想讓自己清醒。
身後歌詞還在漸進:
“只剩轉角霓虹燈還在閃
這城市的小巷
雨下一整晚……”
“學長!早呀!”
棠鳶出現在費聞昭面前的時候,是個春日清晨,早已過了寒假,他正在餐廳低着頭吃早餐。
周圍人群混雜,聞聲後他擡頭,棠鳶又是笑意盈盈着看他。
她怎麽還敢過來。
他的第一反應,她怎麽還敢過來。
棠鳶順手把費聞昭盤子裏的雞蛋拿過來,邊替他剝雞蛋,邊說:“好久不見呀。”
“嗯。”
四十二天。
棠鳶把剝好的雞蛋重新放回盤子,咬着吸管。
“最近很忙嗎?”費聞昭主動先開口,他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麽。
“emm…可以這麽說,我一直在準備設計秀嘛,後來放了寒假我出去兼職打工啦,賺點生活費。”棠鳶如實道。
“學長,謝謝你。”
“謝什麽。”
“你知道的。”
費聞昭沒有回應,只是喝着小米粥,把雞蛋分兩半,“吃一半嗎?”
“好呀。”棠鳶聲音清甜,看不到費聞昭眼裏的消融。
冬天再冷,也會有人喜歡冬天。是嗎。
餐廳嘈雜,他目光靜好,有什麽在心間偷偷肆意生長。
再後來。
費聞昭偶見棠鳶跳入他眼簾,依舊那樣雀躍。
只是聽說有同系男生高調追求棠鳶,他不敢提,跑去問祁牧。
“有人追棠鳶。”
“誰是棠鳶?”祁牧莺莺燕燕紛亂他眼,倒是鮮少從費聞昭嘴裏聽到女生的名字。
“打探一下就知道了。”
“什麽好處?”祁牧挑眉,“你家酒窖裏的酒,随便一瓶。”
“兩瓶。”
祁牧意識到事情的不一般,第二天早早來作報告。
“被你說準了,有男生送花給她,前兩天樓下彈吉他告白呢,現在的小年輕,可比咱們當時浪漫多了,唱了仨小時,堪比情歌王子。”祁牧咂巴嘴。
費聞昭冷冷地一記眼神投來。
“放心,棠學妹拒絕了,”祁牧補充道,“她都認識你了,還能看上別人?”
“三瓶。”費聞昭把酒窖鑰匙隔空扔來。
祁牧驚喜之餘略有所思,原來這世界上還有值得費聞昭留戀的事情啊!
真好。終于不怕他想不開去當出家人了。
他的日子夠苦了,終于有可以使他開心的事了。
很多人說,大概只有祁牧在了解費聞昭後還能和他成為朋友。
可他們不知道,也只有祁牧,才能有機會了解他。
祁牧永遠是那個充分和必要條件。
最後一次和棠鳶見面,是費聞昭畢業之前的盛夏。
棠鳶主動邀請他到附近的公園走走。
他清楚地記得,那天下了陣雨,公園裏有泥土潮氣入鼻,他們并肩走在濕瀝的鵝卵石道。
棠鳶左右歪歪扭扭搖着身子,挑選喜歡的那塊石頭走。
費聞昭很想去扶着她,又收回了差點伸出來的手。
他太不習慣身體接觸了,二十多年,除了祁牧,沒人會來主動接觸他,而祁牧搭上來的肩膀,他也會甩下。
他在一本書上看到過,這是“親密恐懼”的一種。
棠鳶和他聊以後,聊起漢服,聊到蘇苡和祁牧,聊到追她的那個男生。
“為什麽拒絕?”
“不喜歡啊,誰會和不喜歡的人在一起。而且,我也不知道他喜歡我什麽,我好像沒有什麽值得喜歡的。”
費聞昭看向女孩側臉的弧度,很想否定,但他沒有說話。
沒有意義。他要面臨的是出國,是不知道長達多久的分離。
他醞釀許久的情意,總會被時間消磨殆盡的吧。
借着棠鳶去遠處洗手間,費聞昭買了兩杯奶茶。
棠鳶開心接過:“學長你還喝這個呀?”
“不喝。聽說女孩子喜歡喝就買了。”
“那你怎麽買了兩杯?”
“嗯,怕你不夠喝,又不知道你喜歡哪種口味,挑一個吧。”
“謝謝學長。”棠鳶挑了白桃口味那杯。
他還想說,知道你喜歡什麽,以後就買你喜歡的口味。
卻發現,他們不會有以後了。
費聞昭把棠鳶送到樓下,棠鳶從懷中變出一個小香囊。
“學長,實在不知道送你什麽當作畢業留念,就自己設計了一個荷包挂件,本來要去寺廟祈一個禦守,結果睡過頭了……”
荷包上的刺繡有些歪扭,除了簡單的“福”字,還有一朵淡淡的海棠花。
棠鳶湊過來指着這朵花,腦袋快要蹭到費聞昭身上,“這個代表我的名字‘棠’,哈哈。”
“我很喜歡。”
他低頭看女孩毛茸茸的頭頂。
伸手摸了摸。
我很喜歡。
簽售會禮堂外。
團團牽着棠鳶的手,走到費聞昭面前,吃糖的時候手都不松開。
“下周一去頌風報道集合,收到消息了吧。”費聞昭從回憶裏抽身,緩緩問道。
“收到啦,不會遲到,放心吧。”棠鳶笑起,細雨濛濛下,肩膀處潮濕了些,顏色濃重暈開,隐約看到褙子下的肩帶。頭發上蒙了一層細密雨珠。
費聞昭把外套脫下,遞給棠鳶,“先套上,去洗手間暖風機下把衣服吹幹。”
“下次穿厚點。”
“謝謝學長。”棠鳶接過,另一只手被團團緊緊地捏着。
“姐姐,我要和你一起去。”
“這麽喜歡小棠姐姐?”費聞昭挑眉。
“對呀,姐姐這麽漂亮,哥哥不是也喜歡嗎?”
團團吃得嘴巴盈亮,再一次語出驚人。
棠鳶正要插話換個話題,卻聽到費聞昭從喉間發出悶音:
“嗯。”
“哥哥也喜歡。”
大學,英國,現在,每一刻。
都未曾被時間的洪流所沖淡。
所有課程拿着滿績的他,總以為,心動會停止,愛會消失,離別後總會忘掉彼此。
卻沒成想,那些泛起的漣漪在後來的陰雨中,愈演愈烈,成為可以淹沒他的浪潮。
在鐘表的滴答聲裏,一次又一次席卷而來。
甚至當時的動作和表情,每個細節要比當時都更鮮明,更鮮活。
他在腦海中不知上演了多少次借位失敗的吻,又重複了多少遍棠鳶說過的話,還有那一夜的愧疚自責。
無限放大。
那個荷包,快要被觸摸到褪色。
那件誤打誤撞得到的情侶衫,他已經複刻了所有的海棠刺繡。
再沒有可以用來日日端詳的事物。
他有些後悔。
那些兩人可以面對面的交流,耳畔的聲音,都變成夢寐。
他偶然坐在那間刺繡教室出神,她也是這樣一針一腳繡上去的嗎?
想見她的想法響徹在心間的時候,他都告訴自己,你已經離開四年了。
可是直到那次,袁清安偶然提起文城開了不少不錯的漢服工作室,她也想找位設計師試試,朋友推薦了一家,叫“初棠工作室”。
“海棠的棠嗎?”他問。
“應該是吧。”
他聽到自己那呼之欲出的心跳,在耳邊炸裂,再也無法主動壓抑。
“我過幾天會回國,接手爸的公司。”
“真的嗎,歡迎回家兒子。”袁清安驚喜道。
即使他再聰明,騙過了自己的大腦,抑制所有的多巴胺,也沒能藏起自己的心意。
“聞昭,我在莊園,你下次回來吧,明天好像有客人。”
“好。”
“什麽客人?”
“我約了那個設計師上門,好像是八點。”
“我明天會去莊園看看團團。”
所以,他特意選了那一天回到莊園,小住幾日。
所以,他在下雪時突然出現,又把棠鳶的車拖走。
此刻,他看着棠鳶披上他的寬大外套,在他的瞳孔裏漸遠。
一切都像當年。
他可以将這四年折疊。
因為他知道,過幾分鐘,她還會出現在他眼前。
就像剛剛,他能面對面地對她說——
“我在這兒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