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監視

蘇苡識時務地趕緊關了音樂。

車裏安靜下來, 只剩下隐約不絕的胎噪聲。棠鳶耳尖通紅,小幅度地在臉頰兩側扇風。

“喔~”蘇苡在一邊不時地看向她,一副驚訝又了然于胸地壞笑,“費聞昭, 我家小湯圓這麽主動嗎?”

聽到費聞昭不置可否地笑了一聲, 悠悠地問:“晚上吃的什麽?”

很明顯, 他在問她。

棠鳶被突如其來的露骨怔住, 忘記了關掉藍牙,返回手機聽筒,還公放着電話。

“啊……我和蘇蘇吃了意面,”她眼睛都不知道往哪放, 只好看着擋風玻璃和車流, “你呢?”

“和幾個投資商在一起随便吃了點。”

“嗯。”

聽筒傳來倒水的聲音,棠鳶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麽。

“費聞昭, 你送個車子怎麽那麽費勁呢, 我不小心把你的驚喜說出來了, 小湯圓說她還不知道這件事, 別怪我嘴快啊!”

蘇苡開着車, 棠鳶不敢大幅度拍她,只能一直擺手使眼色。

“小章沒給你車鑰匙嗎?”他沒叫名字, 直接問。

棠鳶這才了然, “哦哦給了給了。”

所以那輛車是給她買的?還用那麽委婉的方式給她。

“我以為你借我開的。”說完便又沉默下來, 蘇苡看出來她的欲言又止,伸手把藍牙斷開,棠鳶把手機湊到耳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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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靜的環境裏能更好地聽到他那邊的聲音, 好像……有女聲叫他。

“嗯,之前看你的車不太安全, 那輛車安全系數高,适合女孩子開。”

他回應自然。

棠鳶斜靠着窗放松下來,垂下的杏眸幽靜,想了想還是開口道,“謝謝,其實你不用給我買這些的。”

“收下吧,你上班……”

費聞昭的話還沒說完,他聽到棠鳶壓低的聲音。

“我可能還不起。”

接着,電話那邊沉默許久,久到棠鳶想打破,想收回剛剛的話,想趕緊換個話題。蘇苡挑眉看她,示意她到家下車。

棠鳶點點頭,盯着屏幕看了看,又幾次屏住呼吸去聽費聞昭那邊的動靜。

剛想說先挂了,聽到對方良久的回應。

“一定要分得這麽清嗎?”

他把“這麽清”三個字咬得很清楚。

面對費聞昭語氣平靜地質問,棠鳶又開始懊惱剛剛的話,明明一開始他心情還不錯,被自己短短幾句又惹惱了。

“上班開車注意安全,先挂了。”最後他主動結束了這段明顯不愉快的對話。

“好的。”

棠鳶火速把手機扣在腿上,搖晃蘇苡的胳膊,她皺起小臉咬着指甲,“啊啊啊我是不是不應該那麽說啊!蘇蘇!我感覺他好像生氣了!”

蘇苡一臉無奈,還是好脾氣地問,“小湯圓,在你的世界裏,你想怎麽還?你覺得怎麽還的清?他送你車你也送他?”

“唉,我也不知道,就是一時間覺得太貴重,如果是借我還能接受,可是送我……”棠鳶撇撇嘴,睫毛輕動,扣着手指。

“不然我到時候送他一個生日禮物?不過我都不知道他生日,唉我是真的不想收啊。”

她糾結極了。

蘇苡拉過她的手,拍拍她,語氣像一位哄小孩的大人,“對費聞昭來說呢,這不算什麽,只要他願意,再貴的東西都送得起。”

棠鳶默默聽着。

“談戀愛就是這樣啊,不要一直糾結誰付出,他對你好,你對他好,感情裏勢均力敵,這不就行了嗎?”

“啊……”

“而且,你這女朋友當的可是不合格,”蘇苡把車子熄火,“我聽祁牧說過,費聞昭生日好像在六月底,但他從來不過生日,估計是和他家庭有關系,其他的我也不了解。”

“啊???”

棠鳶沒想到這一層。

剛剛知道他的生日,卻又了解到這個不幸的消息。

“可是……我們倆沒有在談戀愛。”她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小。

沒注意到扣過來的手機,依舊在通話界面。

費聞昭一直在等她說完。

她話音剛落,通話頁面才顯示挂斷,手機屏幕逐漸暗下。

港市。

不知道是出差以來參加的第幾次酒會,他疲于應付這些聲音嘈雜的場合。

費聞昭找了個安靜的地方,越是這樣的時刻,他越想打電話問問她在幹嘛。

沒有在談戀愛。

呵。

沒有談戀愛。

有些話總是輕飄飄的卻殺人不見血。

他挂了電話,又無數次拿起放下,緊緊捏着手機邊框的骨節愈發凸起。

深呼吸一口。

他想起自己當初對祁牧說的話,“她會不會只是跟我玩玩?嗯好像也可以接受。”

可當那些猜測變成真的,擺在他眼前,他只覺得喉嚨處縮澀,難以呼吸。

“聞昭,你怎麽在這兒,找你半天,喊你沒聽到嗎?”

駱星荷打斷他的思緒。

她走得搖曳生姿,寬松的長旗袍在腿間起伏,完全不像四十多歲。她向耳後別起自己微卷的頭發,聲音在空蕩的電梯樓間格外清脆。

邊走向他邊朝他招手,“快來,給你介紹一下。”

費聞昭半倚着窗沿,幽幽的目光定格在她身上。

他從沒想過會和自己的親生母親駱女士,同時處在這樣的場合。

那晚她突然打來電話,說想見他。自從爸媽離婚,他們斷聯十幾年,不知道她從哪裏搞來的信息。

後來她又三番五次直接找到公司。

再見面,她總是顯得格外熱情,絲毫不像抛家棄子的女人,絲毫不像他記憶裏冷漠的樣子。

見費聞昭不動,她笑着走過來挽起他的胳膊。

那種不自然,故作親昵的表情和動作,他悉數收在眼底。

他只覺得,自己的處境很可笑。

在自己有利用價值的時候才會被重視,而在另外一個人那裏,有利用價值她都不要。

“別碰。”

費聞昭克制着心裏的煩躁,掙脫出來她挽上來的手臂,徑直走向宴會大廳。

駱星荷在身後尴尬一笑,看到費聞昭挺拔的身影,她僵硬地整理下披肩的袖子,朝裏身攬了攬,聲音淺淺,“聞昭,你還像小時候,不喜歡別人親近你。”

“……”

“提醒你一下,我們各取所需就好,你幫我引薦客戶,我滿足你的請求。”末了,他頓住腳步回頭,斜睨一眼。

“你的香港老公,應該不願意你和前夫還有前夫的孩子有太多的聯系吧?”

微微的嘲諷和難以掩飾的怒意,駱星荷怎麽可能聽不出來。

說這話時,她故意去捕捉費聞昭的表情,他微側過來的面部沒有任何表情。

心狠這一點,真是像極了她。

她眼角的皺紋漾動,高跟鞋踩出噠噠聲,趕上費聞昭的腳步,“我還沒說吧,我們離婚了,現在我一個人帶着你弟弟。”

費聞昭心裏愣了一秒,聽到她繼續自然地搭腔,“以前覺得是你爸對我不好,後來發現所有男人都一個樣,哦對了,你的那位年輕媽媽對你怎麽樣?”

駱星荷摩挲自己已經有些粗糙的手背,兩只手輕輕搭住,覆握在身前,似乎在掩蓋什麽。

費聞昭用餘光瞥見她的小動作。

嗯,很難不去比較。她蒼老了太多。那雙以前總是裝飾豐富的纖纖手,現在手掌粗厚,手指還有些扭曲。

他記得,她和他父親離婚的時候還很年輕,就算是自己當時還很幼小,他也能感受得到,駱女士她漂亮,她引以為傲,她覺得自己也理應值得過上更好的生活。

在衆多排隊的追求者裏,她意外懷孕才迫不得已嫁給了他父親費之銘。

那時候,她總是用大而無神的眼睛死死盯着他,一遍遍地告訴他,三番五次地提醒他——“聞昭,不該有你的。”

“費聞昭,你害死我了。”

“聞昭,如果沒有你,我可能現在不會這麽慘。”

“我再和你爸待一天可能都會死。”

在被家暴和她主動吵架無數次後,終于得償所願的協議離婚。

自此,他再沒見過她。

再沒有見過她披頭散發的樣子,還有她對鏡子抹口紅問他媽媽漂不漂亮。

所謂的母親,是什麽意義,什麽感覺?

二十七年,他都覺得自己不該存在,甚至不該出生。是他造就了駱星荷不幸的一生,他該用自己不敢奢求的母愛來償還。

宴會廳放着爵士樂,人潮交雜,他不願再去想。

封存了很久的心事,接連被駱星荷連皮帶血的撕開,他才發覺,自己多年對童年的屏蔽和冷漠,起了效。

沒有童年的人也可以成長到二十七歲。

他可以很好地證明。

面前的水晶吊燈閃耀,來往婀娜,西裝垂正,他們都在為了自己的事業和人脈盡數賠笑。

費聞昭忽然有些不想跻身其中。

駱星荷抱着手臂,拉緊披肩,看到他止住的腳步,自然地提起,“很累吧,聞昭。你小時候最讨厭你爸喝酒,還說自己長大了絕不喝酒。”

她目光氤氲,費聞昭分不清她是裝的還是自然流露。

“人都會變成自己讨厭的樣子,”費聞昭頓步啓口,“所以現在,我們之間只做交易,不談私人感情。”

駱星荷聽後擰眉,她穿着一件寬松收腰旗袍,披肩是針腳密實的毛線,還是覺得發冷。

他比駱星荷想象得要決絕的多。

她不再去回憶,她沒有資格,畢竟她能講出來的,也就只有這麽多。

回憶寥寥無幾。

她看到身邊的大男孩,斯文中帶着疏離和淡漠,恍惚間又想起他小時候求抱抱的樣子。

“好,不說。”

她勉強地笑起,看不到自己耷拉的眼角。

人總要為自己過去的行為買單。

“星荷!你竟然真的在這裏!”遠處有中年男人朝她招手,示意她過去。

“介紹一下,這位是文城的樂酒集團老總裴道安裴總,主要負責文城的所有酒業,”她拉了拉費聞昭的胳膊,從身旁的托盤上撚了一杯酒,遞給費聞昭,“裴總,這是頌風集團……”

“費聞昭。”

他主動握手。

“小費總看起來好年輕,年紀不大吧?是不是和我兒子差不多。”

裴道安人在中年,啫喱膏打得頭發油亮有序。他打量着,略作思考,拍了一下費聞昭的肩。

“哎喲我這記性,我兒子現在就在你們那個什麽漢服,對,漢服分公司實習呢,小費總或許還見過他。”

“哦?不知裴公子尊姓大名?”

“他叫裴頃,害,估計你也不認識,他就是個打雜的。”裴道安笑起。

“對裴公子略有耳聞。”

“是嗎?這小子幹得還不錯?也不知道咋想的,畢業非要去你們頌風,放着我那集團不管,說讓他趕緊結婚,就跟我吵了一架,你說這小夥子。”

他笑得豪爽,講話沒有架子。

“現在的年輕人都是這樣,不想結婚,更不想被催婚。”

駱星荷莞爾一笑接話,費聞昭站在她身邊用餘光看到她低眉和漾起笑容的樣子。

“可不,不知道小費總有沒有女朋友?長這麽帥,不少人追吧。”

“有的。”

費聞昭抿了一口雞尾酒。

又想起棠鳶的話,自嘲地低眸。

“果然哦,哎喲星荷,你可生了個好兒子!不像我家那小子吊兒郎當的,對了,頌風有合适的小女,一定要給我兒子介紹一個哈。”

“這種事情,還是要兩廂情願嘛,你年齡這麽大了,還操這些閑心哇。”駱星荷熟絡接話。

“是,他和我說過,他好像喜歡他跟着的那個設計師,結果一問,女孩比他還大呢,又是個普通人家的小女,我老頭子,可接受不來什麽姐弟戀,不合适不合适哈哈。”

費聞昭聽到後愣了一秒,眸子若有若無地沉下。

“裴總,你們先聊,我還有點事。”

駱星荷的眼神倏然盯過來,示意他別不禮貌,費聞昭徑自轉身,離開。

“星荷,自從你和之銘離婚,咱們也好久沒見過了,在香港這邊還好吧?”

“嗯挺好的,哈哈,不然你也不會在這裏見到我啊。”

“我記得你以前不是女強人啊,現在都闖進商圈啦,佩服!”

裴道安看不懂駱星荷的笑,只聽到她聲音鎮定,“裴總,多多照顧下聞昭,他一個人在文城,年紀小,不容易。”

“嗯,知子莫若母,有需要我幫助的,盡管提。”

駱星荷聽到前半句,在心裏苦笑。

本來要回蘇苡家,結果她臨時被叫去見客戶,棠鳶只好回了自己家。

在知道費聞昭不喜歡過生日後,她突然有了某種共情。

這些年來她并不去在意這個日子,不像費聞昭,在最熱烈的夏天出生,她的生日在冬天。也許吧,她也不确定了。

一直以來想去追究自己身世的那種沖動被時間慢慢磨平。

最近的日子,疲于奔命,她都快忘了養父養母他們。

脫離關系後,能這麽快的脫身,是她沒想到的。她以為自己起碼會難受幾天,每天以淚洗面。

事實卻是,她不曾為他們流過一滴淚。

細細想來,如此痛快地擺脫,一方面是她本就與棠家人淡漠,一方面可能是費聞昭處處安慰,讓她轉移了注意力。

肚子傳來饑餓感,意面一點都不頂飽,棠鳶看了下鬧鐘,晚上九點,她随手點了份外賣。

不知道費聞昭此刻在幹嘛。

她還在為自己的話心憂。

自己不應該在電話裏去劃清界線,隔着萬裏,看不到表情,更顯得人情冷漠。

滑了滑手機,她忍不住主動和費聞昭發消息:【你出差還要很久嗎?】

【一周左右。】費聞昭秒回。

【好的。】

等你二字始終沒有發出去。

【我們下周就要開始籌劃和“她時”的對手仗了。】

棠鳶提起工作,她時品牌現在是競争力最大的對手,甚至在網上已經透露請了最火的明星小花代言。

知棠的壓力又大了幾分。

【嗯,加油,早點休息吧。】

她感覺到費聞昭沒有聊下去的欲望,知趣地道了聲晚安。

又覺得文字無趣,清了清嗓子,發了兩秒的語音。

很快,外賣小哥發來消息。

【棠小姐,外賣放在門口了,請簽收。/跳跳】

接着又發了一個鞠躬彎腰的表情包。

棠鳶點多了外賣,慢慢和外賣員也熟絡起來,後來好像是因為他推銷産品,一來一往地加了微信。

這位外賣小哥說話做事很有禮貌,偶爾的表情包又很有趣,便一直留着沒删。

【好,您先放下吧。】

她在貓眼裏來回望了望,借着門口的聲控燈看到沒人,才開門。

在網上看多了獨居女生的危險事例,她謹慎了許多。

外賣放在門口的架子上,她取回來,關門。

沒有注意到門框頂部右上角的角落裏,有不停明滅閃爍的紅色小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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