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家門緊緊地閉着,數不清多久有沒有打開,在這個世界裏切割出一座出不去的島。
宋綿已經很長時間沒看見自己的手機,他也記不得。他更無時無刻都沒穿衣服,長長久久地趴在季辭川的懷裏。
他害怕。
害怕季辭川,更害怕被他丢棄。
宋綿瘦了許多許多,臉頰上過去幾年養出來的肉又清瘦了回去。他最近很容易犯困,可睡得越久,頭重腳輕的感覺卻愈發厲害。
“砰!砰!”
重重地敲門聲忽然響起,像驟然響起的鼓鑼聲,把宋綿從睡夢中驚了醒來。
他下意識地扯住被子,想要鑽進誰的懷裏,身側的季辭川卻又消失不見。
宋綿驚慌失措地喊着:“季辭川?!”
沒有人回應他,回應他的只有越敲越重的門聲,連帶着整座房子都開始不停抖動。
宋綿從枕頭下摸出一把銀剪刀,随手扯了衣服套在身上,他貼着牆壁小心翼翼地走着,直到門邊。
他踮起腳尖,雙手扶住門框,眼睛對準貓眼看向門外。
他看到的是一張張猙獰的鬼臉,長長的舌頭、馬上要掉出眼眶的眼球,撞得跟爛泥一樣的臉頰,被刀割又被水泡得浮腫的皮膚。
齊齊地站在一起,站在貓眼面前,猩紅、無神、黑白的眼睛牢牢地盯着他。
跟季辭川說的一模一樣。
宋綿猛地又發出一聲尖叫,癱倒在地上,他倉皇地不停喊着:“季辭川!!季辭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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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滴、滴、滴——”
密碼鎖被輸入着,在最後一聲之後,打開。
宋綿看到的鬼更具象了,他們站在門口,身上的衣服血跡斑斑,陰沉陰沉地圍着他一個人,嘴角歪了歪,發出一聲聲地顫笑。
他癱軟在地上,抱緊着自己的腦袋,雙手雙腳并用,挪動着腿往後退着。
鬼靠近了過來,猙獰的面容越來越近。
宋綿拼命地甩着手,
“滾!!!滾開!!!!!”
他被耷住了肩膀,有人不停搖晃着他的肩膀,一遍一遍不停地喊着他:“宋綿!宋綿!宋綿?!!”
宋綿渙散的瞳孔重新聚焦了起來,他終于看清了。他眼前才不是什麽鬼,而是他這段時間裏認識的人酒肉朋友。
他又一次出現了幻覺。
宋綿冷顫了一下,瞳孔凝固着,在很久很久之後,才微微動了一下。
他看見朋友身後的樓梯間裏站着一個熟悉的身影。
“你看不見嗎?那裏有鬼!!!!有鬼!!!有鬼!!!!”
宋綿撲了上去,指着樓梯間大吼大叫着。他許久沒有見到過活人,人類肉體的真實觸感讓他燃起希望,他死死拽着朋友的手臂:“你帶我走……你帶我走!求你……”
“你有病啊?!”
宋綿發絲淩亂,衣服松松垮垮,眼眶通紅通紅,嘴裏還不停絮叨着神神叨叨的話。
朋友似感覺到有人冷冷地盯着他,他本能地往後退了幾步,用力甩開宋綿的手臂,往後退着,躲瘟疫一樣躲着他,逃一樣地跑掉:
“神經病……”
腳步聲在他的身後響起,樓梯間的季辭川是他的幻覺,真正的季辭川站在他身後,宋綿卻一點也聽不見。
他兀自抱着腦袋,腿縮在身前,眼淚流滿了整張臉頰,嘴裏不斷喃喃重複着:
“不要過來……不要過來……求你……求你。”
直至他的手腕被扣住,宋綿失神地擡起腦袋,眼前又是一陣天旋地轉,天花板、地板、家具扭曲擠壓在一塊,他終于看清身側的人。
過去季辭川編織着幻境騙他,像捉弄一只鹦鹉一樣捉弄着他,看他。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
到了今日,他已經分不清幻覺和現實,做着醒不來的魇夢。
宋綿的手握在銀剪刀上,越收越緊。他猛得抄起剪刀,忽地往季辭川身體內刺進去,刀尖沒入身體發出“噗嗤!”一聲。
這把銀剪刀是宋綿剛開始被鬼壓床時壓枕頭下的。
他有無數次機會拔出剪刀,手指在黑夜裏摸進枕頭底下,卻在摸到剪刀上的時候逃一樣地縮回來。
因為他畏懼。
血濺在宋綿的眼角,他白淨清秀的臉在一瞬之間看起來有幾分血腥。
他明顯看見剪刀刺進季辭川身體裏時傷口邊緣泛着金黃,像是被火灼燒的模樣。
宋綿遲來地感覺到一陣痛快,緊繃崩潰了好幾個月的的神經在一瞬間松弛。
這種感覺太美好了,像踩在輕飄飄的雲朵上。
殺了季辭川。
殺了他就不用再活在恐懼當中。
宋綿在頃刻間突然暴起,觸及必反地把因為那一刀暫時沒力反抗的季辭川撲倒在地上,膝蓋跪在他的腹部。
宋綿的雙目通紅,他像是瘋了一樣,不停歇地擡起手臂又再一次重重地落下,每一次劇烈的擺動都帶着他的胸腔強烈起伏着,幹裂的嘴唇不停蠕動着:
“殺了你……你去死……去死!!”
他親眼目睹着季辭川向來平和的表情變得詫異,像是因為疼痛難以克制,他的臉色蒼白,伸出手想要去觸碰銀剪刀,卻在擡起的時候無力落下:“宋綿……”
季辭川的鬼魂逐漸變透明,黑沉的眼睛在鮮紅的血液當中死死地盯着他。
“去死!!”
宋綿尖吼着,擡起手臂,毫不猶豫地再刺下一刀。
“呼、呼呼……”
宋綿的心跳劇烈,他癱倒在地上,仰面朝天地睡在血泊當中,身上的衣服被冰涼黏膩的血浸透,臉頰上也滿是血,拿着剪刀的手流淌着鮮血。
“呵……”
他的喉間發出一道悶笑,眼淚不自覺地流了下來,胸腔一震一震,笑得整個身體開始發顫。
笑聲越來越大,宋綿仰起頭伸手捂住臉,肩膀抖動幾下,他又抱着肚子開始痛笑。
他又拿起來了剪刀,尖銳鋒利的刀尖對準着自己柔軟的小腹。
只遲疑一秒,宋綿失去了勇氣。
剪刀從他脫力的手上掉下,宋綿在血泊中的身體蜷縮起來,崩潰地大哭着,眼淚和血液混在了一起。
宋綿搬回了老家,他很需要有人陪着,誰都可以,只要是人。他有錢了之後,除了給錢供妹妹讀書以外,還給了母親一筆錢,只給她一個人的。
他的母親卻選擇拿這錢造了棟房子,為了給他的弟弟娶老婆。
繼父看到許久未見的他時,焦黃的牙齒張合了一下,明顯是要罵出“雜種”兩字。
宋綿一句話也不說,只抄起一沓現金往繼父身上砸,繼父瞬間對他,把冒在喉嚨裏那句“你看起來人不人、鬼不鬼、跑回來給我傳晦氣”收了回去。
他會夢到陳骜,夢到陳骜被折磨到不成人形的身體,會夢到季辭川,夢到他出車禍的現場,在火海裏盯着他,夢到他腹中插着剪刀,面無表情地問他為什麽要這樣做。
每一次驚醒,宋綿就安慰自己。
他已經解脫了。
季辭川不在了,又一次死了,他親手殺的。
不會再來找他。
宋綿把自己藏在房間裏很久很久,立夏那一天,他才嘗試着
他接觸到了許久未見的陽光,重新感覺到自己活了過來。
風吹過宋綿的臉頰,那一晚,他終于沒有再做噩夢。
一切都好了起來,他重新開始學會笑,學會和人接觸。
宋綿的眉心發燙得厲害。
他睜開眼睛,眼前卻是通紅通紅的一片。他像是坐在船上,颠簸得不太平穩,一搖一晃,上下起伏着。
宋綿僵硬着脖子低下頭,借着狹窄晃動的視線範圍。他發現,自己穿着中式的婚服。
正紅色的婚服上繡着一朵朵花,往下是巨大的裙擺,像朵綻開的蓮花,連他的腳上都套上了精致小巧的繡鞋。
他不是新郎,是新娘。
遮擋住他視線紅彤彤的一片不是別的,正是他的紅蓋頭。
宋綿猛地伸出手,把自己腦袋上的紅蓋頭掀了起來。
他的無名指上纏綁着一根紅線,像是血的顏色,一圈一圈勒在他手指上,往外延伸着,不知朝向何處。
“叩叩——”
宋綿一驚一乍地往身側看去,沒有簾子,而是用木頭封着窗。
像是頭不透風的棺材。
破鑼嗓一樣的嗓音在轎子外響起。
“不要掀開你的紅蓋頭。”
“只有你的夫君能掀它。”
“新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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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是放飛自我的快樂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