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互喚名

發現殷翊和暮秋嘯屍首的八日後,一身着青衫的男子來到了龍柏郡內的齊府。

齊府的下人見到這位容貌清秀,看着叫人心生親近的男子,尊稱了一聲“林公子”,此人正是林韞。

在“刀劍棍笛”中年紀排行第二,被武林中人稱為“清風徐來”,這半年來風頭無兩,以一己之力從籍籍無名的少年郎,用一手自創的“清風徐來”的劍術聞名江湖,加上被武林推崇備至的劍客桑采評價“比醉裏劍孟浮生的劍更輕盈更靈動,絕妙至極”。

至此,林韞從最初只有林府庶出這個名頭的無名鼠輩一躍成為人人稱道的劍術奇才。

今日,他來到齊府,到達齊華池的房門外,停下了步子,指間摩挲着腰間的劍鞘,片刻後,敲了敲門,意料之中的無人應聲。他推門而入,昏暗的房間裏充斥着一股難言的味道,這股味道是從正中央放着的一張草席上傳來。

草席上躺着兩具輕微腐爛的屍體,而屍體的前方擺放着一張案桌,案桌旁點着一盞油燈,一點黃橙橙的光更是将這間房間照的陰森詭異。

此時,一個人站在案桌前,披頭散發,正奮筆疾書地畫着什麽。

“華池,我們找個時間把他們埋了吧?”林韞皺了皺鼻子,出聲打破了一室寂靜。齊華池已經畫面兩具屍體一天一夜了。

“林韞,你來看看我畫得如何?”齊華池像是沒聽到這句話,擡頭望向林韞,露出一張區別于頹廢姿态卻是神采奕奕的臉龐,一頭亂發也難掩其俊逸容顏,眼睛更是宛如兩盞燈火,極為明亮。

林韞走到齊華池身旁,看到了一張宣紙上所畫的人。

一襲青衫,眉目如畫,眸似星辰的及冠青年立于紙上。碧色玉冠将青年的長發高高紮束起來,像是有風吹起了兩鬓邊的兩縷長發,本是略顯狐媚的狐貍眼裏有着天然的善意,唇角微微彎起,陽春三月般溫暖的笑容,該是令人覺得舒服惬意的,可在林韞看來,只覺異常厭惡。

殷翊從始至終都不知道,那些遭遇,皆是他和齊華池求而不得的報複,雖然這個“求而不得”有着天壤之別。

而他其實早就想讓殷翊死了,不過是還未從殷翊身上榨取完所有的價值,才會讓他活到現在。

林韞無數次後悔過,當年就不該拉着齊華池去北國看雪,如果不去就不在那裏遇到殷翊,不遇到殷翊齊華池就永遠只是他一個人。可每每這麽想時,又會想到正是遇到殷翊他和齊華池才得到了失傳的刀譜與劍譜,才讓他步入了武林四傑的行列,才讓他在那個家有了說話的底氣……

兩種想法在林韞的心上不斷交織,全部擠壓在他心上,壓得他差點喘不過氣——

現在,殷翊真是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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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的重壓仿佛一瞬間變成了輕飄飄的棉絮,讓林韞又可以大口大口的呼吸。

“仿佛他還活着。”林韞緩緩道。

齊華池拿開鎮紙,将宣紙拿起來,繞過桌案蹲下身,對着草席上那張多了道醜陋刀疤的臉比對起來,他喃喃自語着:“早知如此,當初就應該一直将他關在地牢裏直到死了也好。”

林韞猶豫半晌,還是說了真心話:“可真是這樣,你就得不到白戮的《純明刀譜》了。”

“說起那刀譜,近來我似乎到了瓶頸。”齊華池随手放下宣紙,将手覆在殷翊布滿的屍斑臉上,極其溫柔地輕撫起來。

有一剎那,林韞以為齊華池瘋了。

然而下一刻,便見齊華池站起身,用內力震碎了手中的宣紙,一片雪花飛舞,長發披肩的男人高聲道:“來人,去打造一副棺材,要上好的檀香木。”

齊華池看向林韞,嘴角帶笑:“這就當是送給阮冥一直以來幫助我們的大禮吧。”

“主子,江南司徒公子送來的信箋。”一個仆從手捧着信箋現身。

****

時間倒退回四日前。

“郭前輩易容的兩具屍體應該瞞不了多久。”殷翊,不,現在應該稱為殷九霄的他咬着剛才在路邊買的紅棗,一邊咀嚼一邊道,“不過郭前輩的易容手法着實高超,就算用手狠狠揉臉,也絕對不會發現這是一張面具,而且還把四象居刺客手臂上的小篆也抹掉了,真真是厲害。”

說到底,殷翊還是不信任花念真,加上郭岩又是個老江湖,在完全抹除了兩人的痕跡後,找到了他們前往盂靈鄉之前殺死的四象居刺客的屍體,來了這麽一出戲。

一切都是為了可能有的眼線。

但那兩具屍體終究不是殷翊和暮秋嘯,那幾個人不是愚蠢至此的人,被發現真僞也只是時間問題。

真想去往極遠極高的天外,就不會被找到——可是不可以。

棗子很脆很甜,殷九霄遞了旁邊用回了原來名字的暮秋嘯幾顆紅棗,壞心眼道:“阿寒,要吃嗎?”

當時兩人要另換身份和名字,他問暮秋嘯是否要用回還未進谷之前的名字,暮秋嘯點了頭。殷九霄記得那年自己不過七歲,按照師父的說法是第一次随他出遠門,因緣際會下,救了即将凍死在冰天雪地裏的嵇遠寒。

因輪迴谷的特殊,如若收留外來者就必須抛卻所有的過往,選擇一個新的名字新的身份是進入輪迴谷必須付出的代價。這也是嵇遠寒改名暮秋嘯,作為殷翊的影衛而存在的理由。不過當時的殷翊并不知情,因為作為影衛保護他更是師父阮正卿的要求,後來殷翊知道時,已過了許多年,嵇遠寒已經徹底成了一個冷冰冰的影衛。

嵇遠寒聽到主人對自己的稱呼,愣愣地接過主人遞過來的紅棗,就要脫口而出“屬下謝過主人賞賜”,好在反應及時,立即轉口道:“感謝殷兄。”

主人之前定下了規矩,只要他說出一個“屬下”就要罰他再說一件自己的事。每天一次的任務已經成了嵇遠寒比對外殺敵還要困難的存在,剛剛才完成今日的,真的要再來一次,他就要抓破頭了。

“我叫你阿寒,你卻叫我殷兄,”殷九霄不滿地抱怨道:“別人一聽還以為是我一頭熱,也叫我九霄吧。”

嵇遠寒呆若木雞,而後聽到旁邊忍俊不禁的笑聲。

身旁的青年貼了一張最是普通的面容,臉上笑意盎然:“還要我求你不成?”

身份有別,嵇遠寒內心是拒絕的,可又明白只有這樣才能更好的掩飾真實,好不容易才從喉嚨裏擠出兩個字:“九霄。”

燙嘴一般說得飛快,說完後更有種比與敵人奮戰了千百回合還要離譜的脫力感。

殷九霄滿意地應了一聲,沒再捉弄嵇遠寒。

他們此次的目的地是西北方向的原敦荒漠。另外原敦荒漠還有一個衆所周知的名字,名為火山荒漠,只因在大片被沙所覆蓋的土地中央存在着一座毒火山,那裏四季炎熱,火山更是時常噴湧岩漿,與此同時更會釋放毒氣。

與薛筎在山洞裏度過那夜,薛筎告訴殷九霄,多年前已經宣布退出江湖的萬毒老怪毒無榭為了淬煉某種毒物,近年來都在火山荒漠活動。

雖然不知,原本已經身居西域斷岳山莊的毒無榭到底在淬煉何種毒物,但當時殷九霄道了謝,內心其實十分訝異。

他沒想到毒無榭所在的地方就是師父口中提過的地方。

師父曾和他說過,原敦荒漠的西北方位,有一座雪燒山,一天的人定,也就是亥時,站在月亮的方位,便能通過月光找到通往真正輪迴谷的鑰匙。

“在那裏埋葬着數以百計的先人骸骨,亦藏着比這個地方多得多的上乘功法,更有無數金銀財寶,是百年前讓天下武林趨之若鹜、為之瘋狂的地方。每一位掌門都該會知道這些事,也都會忍不住想去窺探一二。翊兒,你應該還記得七歲時,你我一起前往塞北時你染上了風邪嗎?”

“其實那次,為師便帶你去了一回原敦荒漠,只不過在荒漠時你染上風邪,後來不再記得這段記憶。最後你好起來,也是在為師帶你從原敦荒漠到達塞北化昔,因此還遇到了秋嘯。”

“為師知道,真正的輪迴谷裏有什麽對你而言可有可無,如果以後有一日,你想到了這件事,一定是你走投入路了。”

師父虛弱的聲音好似穿透層層過往的回憶,在殷九霄的耳畔再度響起。

“翊兒,以後與人交好,總要留那麽一兩個心眼,世道險惡,人心無常,世上有的是想利用你的良善獲得一些自己希望已久的東西。”

師父曾對他如此叮囑,後來入了江湖,又傻又蠢的他卻将此忘得一幹二淨。

重生後,先中了生蛇蠱又得了七寶化瘀丸的殷九霄,還剩下四十六天可活。這四十六天,大半的時間殷九霄都将花在前往原敦荒漠的路上。

殷九霄和嵇遠寒路過驿站的時候,又買了兩匹馬,馬蹄踏踏,趁着天色仍亮,急急奔馳在路上。

偶爾途徑客棧時,殷九霄也不會勉強自己,直接住進了客棧中,好讓被生蛇蠱折磨的身體得到适當的休息。

一日,殷九霄睜開眼,自然地松開了抱緊嵇遠寒的手,他擡眼,凝視與緊閉雙眸,直接點破:“剛剛不是醒着嗎,還困的話,再睡會兒?“

語畢,他又抱緊了那在他的話語中緊繃的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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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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